第四章:幾人生入玉門關

火車站,候車廳。

梁戰、陸龜年、根叔、唐駒和李青眉一起來送我。

“掌櫃的,這回你真的要自己去啊?”陸龜年嘟囔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了三隻錦囊,沉聲說道:

“咱們六個人,各有各的任務,每個人都得孤身上路,要做的事,要找的人,可能遇到的麻煩,應對的辦法,我都寫在了紙上,連同需要攜帶的信物一起,放在了錦囊之中!”

一邊說著,我一邊取出了一隻紅色的錦囊遞給了根叔,一臉凝重的交代道:

“根叔,您帶著錦囊去一趟上海,找赤門的當家劉頡,讓他門下的所有碼頭和船塢停止一切有關天師會的買賣,但凡和天師會染上半點關係的船,一艘也不許在赤門的碼頭船港停靠!”

赤門是漢獻帝傳下來的血脈所設立的江湖組織,東漢末年,曹丕篡漢位,立魏國,忠於漢室的家臣和宗親被大肆屠戮,驅逐出朝堂,這些宗族在朝廷上無法立足,隻得轉身藏匿於江湖之間,這股勢力攻城拔寨,裂土開疆雖然力有未逮,但是憑借其財力和手腕,壟斷碼頭,盤踞港口還是沒問題的,於是,這批漢室宗親形成了一股龐大的江湖勢力,借助蓬勃發展的海上絲綢之路,陰差陽錯的成為了曆史上最早的走私販子和壟斷碼頭船塢的地下勢力。由於傳說中漢高祖劉邦是赤帝子的化身,斬掉了胡亥代表的白帝子,坐擁了天下。所以這幫投身江湖的劉氏宗親,就將自己的門派起名為“赤門”,從而彰顯自己的漢室皇裔的身份,經過兩千多年的經營,赤門已經成為隱匿於江湖黑影之中,操縱南北所有碼頭的地下第一號勢力,任何憑著海運討生活的人,都離不開赤門的影子,天師會想從海外運鴉片到中國,除非空降,否則絕對繞不開赤門的碼頭。赤門當代的當家人叫劉頡,人稱“碧海狻猊”,乃是正宗的漢室後人,我將光武帝劉秀的那根手指撞在了錦囊裏,交給了根叔,讓他上赤門,正是要求劉氏子孫,兌現他們先祖當年的允諾!

根叔接過了錦囊,貼身而藏,我又拿出了一隻青色的錦囊,遞給了唐駒,徐徐說道:

“這錦囊裏裝著一隻藥門先祖的小拇指,至於小拇指是怎麽來的我不清楚,唐叔你隻需要拿著這根手指去一趟昆明,找藥門的當代當家——誅心藥王霍青樞,讓他三個月內,斷掉天師會所有藥材藥品的供應!”唐駒點了點頭,接過錦囊,收入了袖中。

我點了點頭,從懷中又掏出了一個黃色的錦囊遞給了李青眉,張口說道:

“眉姐,這錦囊裏裝了一隻明代巨賈沈萬三的小拇指頭,這沈萬三是蠡門的掌門,蠡門為春秋時期陶朱公範蠡所創,專供經營財富,生聚金銀之道。大江南北,所有的地下錢莊,都是蠡門在經營,天師會的財富都是黑錢,見不得光,所以天師會是不會在官方的銀行洋行進行通算折兌的,你拿著這枚小指頭為信物,去找地下財神單璽塵,讓他三個月內,停止一切對天師會的財務結算,銀錢流通!”

李青眉細細的記好了我的囑托,接過了我手中的錦囊。

交代完了三隻錦囊,我笑著拍了拍梁戰的肩膀,從懷裏摸出了一封書信,遞到了梁戰的手裏。

“啞巴,這信是我寫給終南山道門全真氣宗的魁爺的,魁爺和咱們客棧……不不不……和你師父田橫有舊,她掌管天下綠林道,天師會的軍火買賣,一大半都是綠林的人在押鏢運送,我在信裏請魁爺幫咱們一個忙——三個月內,凡是天師會的軍火,一顆子彈都不給運,天師會要是自己運,一切水陸關卡,匪窩山寨,一步一個坎兒,見貨就劫,見人就綁……”

梁戰點了點頭,收好了書信。

我長吐了一口濁氣,攬過了陸龜年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你的任務最艱巨,附耳過來……”

半個小時候,陸龜年抬起頭來,將信將疑的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示意他沒問題,陸龜年朝我拱了拱手,和李青眉打了個招呼,一個轉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清了清嗓子,向眾人交代道:

“一旦誰有新的進展,就將情況以咱們客棧的密語寫成書信,交給魯胥,公輸家的人會用最快的方式送到我的手中!”

半個小時後,我在站台上揮別了眾人,上了火車,伴隨著一聲汽笛響,火車緩緩開動,我從隨身的皮箱裏拿出了一幅地圖,鋪在了桌上,望著地圖西北角的玉門關,幽幽歎道:“黃雲白草沒燕山,百戰空存兩鬢斑。不識征夫三十萬,幾人生入玉門關?”

我從南京到玉門關,需要多次換乘,首先,我要在南京上車,沿著津浦線北上,到達天津,從天津再到北京換成京張鐵路,到達張家口,再從張家口搭乘1923年在京張鐵路的基礎上,通過兩次展築延伸到包頭的京包線,在終點站包頭下車,到了包頭,在往西走,就沒有鐵路了,我需要換成駝隊,繼續向西,直奔敦煌城。

敦煌城,位於古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敦煌”一詞,最早見於《史記大宛列傳》中張騫給漢武帝的報告——“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公元前111年,漢朝正式設敦煌郡。興盛於漢代的絲綢之路,從長安出發,經過河西走廊到達敦煌,出玉門關和陽關,沿昆侖山北麓和天山南麓,分為南北兩條道路。南線從敦煌出發,經過樓蘭,越過蔥嶺而到安息,西至大秦;北線由敦煌經高昌、龜茲、越蔥嶺而至大宛。漢唐之際,又沿天山北麓開辟一條新路,由敦煌經哈密、巴裏坤湖,越伊犁河,而至拂林國。

敦煌之地,南北高,中間低,自西南向東北傾斜,東有三危山,南有鳴沙山,西麵是沙漠,與塔克拉瑪幹相連,北麵是戈壁,與天山餘脈相接。

我把玩著手指尖上的那枚袖扣兒,緩緩的陷入了沉思。

十五天後,敦煌城……

我背著背包,在城裏遊**了一整天,在黃昏時分走進了一家茶社,這家茶社的裝修很有意思,頭上無匾,門外無幌,隻在大門兩邊立了兩尊石佛,左邊的是石刻的羅漢,右邊是碧玉雕琢的菩薩,我一眯眼,便在那菩薩的耳垂處,看到了兩處豁口,再觀這碧玉菩薩的質地,分明和那袖口上鑲嵌的敦煌玉一個材質……

我微微一笑,看開厚厚的門簾,走進了茶館之中,茶館有兩層,一層是大廳,二樓是雅間,大廳正中擺著一座八角戲台,二樓的走廊上垂下了兩幅楹聯,上聯是:一刀窮,一刀富,不知哪刀穿麻布,下聯是:瘋子買,瘋子賣,還有傻子在等待。一看這對聯,我便知道,原來這茶館是個賭石的場子。

所謂賭石,也稱賭玉,是一種古老的玉石材料交易方式,買家以重金買賣可能含玉的礦石,寫下了不許反悔的合同,錢貨兩清,是為成交,成交以後,一刀下去,要麽剖出一塊成色極好的翡翠,買家瞬間暴富;要麽剖開的還是一塊石頭芯兒,買家血本無歸,規則簡單粗暴,過程驚險刺激,賭的就是個眼光和運氣,賭玉的玉客往往在一刀之間,就能完成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故而說:一刀窮,一刀富,不知哪刀穿麻布,下聯是:瘋子買,瘋子賣,還有傻子在等待。

隻要是盛產玉石之地,南北客商往來之所,便少不了賭玉的場子,這間茶館料來就是其中之一,賭玉的場子都是深夜開局,此時剛到黃昏,賭玉的局還沒有支開,三三兩兩的客商便開始不斷的向茶館雲集,茶館的主人為了給這些財神爺們解悶兒,請了個說書先生,站在台上,捧著一隻三弦兒,連談帶說的,來了一段《西廂記》。

“咣當——”一個酒碗從台下飛來,砸在了那說書先生的腳底下,說書先生嚇了一跳,手指一哆嗦,彈錯了一個音,喉嚨一抖,停了下來。

一個一身貂裘的關東漢子,仰著一張通紅的臉,一身酒氣的站了起來,高聲喝罵道:“咿咿呀呀的唱的什麽鬼東西,聽得老子牙酸,聽你唱,還不如娼寮裏去尋了小娘皮——”

“對啊!你個老棺材瓤子,學什麽娘們唱曲兒,要是能給來兩個有意思的節目就趕緊的來,來不了就下去——”一種醉醺醺的看客,扯著脖子起著哄。

也難怪,這些來賭玉的玉客都是些喪心病狂的賭鬼,在這等著開局,心裏本就又癢又慌,你給他們唱什麽小曲兒,他們都聽不進去的。

耳聽的起哄聲越來越大,不少潑皮無賴甚至脫了鞋,往台上扔去,那說書先生也不惱怒,閃身躲過飛來的幾隻臭鞋,單手在三弦兒琴上一抹,隻聽“嘩啦”一聲琴響,如同金鐵交錯,刺耳尖銳的一聲爆響,瞬間將漫長的起哄聲壓了下去。

那說書先生笑著向四方抱了一個團揖,賠笑道:“諸位爺既然不愛聽曲兒,小老兒還會說故事!”

“你都會說什麽故事啊?”那一身貂裘的關東大漢嚷嚷道。

說書先生一撚琴弦,笑著說道:“ 張天師祈禳瘟疫,洪太尉誤走妖魔。”

“不就是《水滸》嘛,聽了八百遍了!”關東大漢一拍桌子。

說書先生**一下嘴角,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我還會說:美髯公千裏走單騎,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三國》嘛,耳朵都起繭子,有沒有新鮮的?”關東大漢罵了句娘,脫了腳上的靴子就往台上扔去。

說書先生一低頭,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躲過了關東大漢的臭鞋,思量了一陣,神情一肅,沉聲說道:

“小老兒這有一個故事,管教諸位爺聞所未聞!”

眾人瞬間來了興致,問他故事的名字。那說書先生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撚琴弦,朗聲說道:

“我這故事有個名目,喚做:王神策鐵騎破佛國,舍身侯命喪沙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