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九指帝王(下)

金陵城,白猿客棧……

大雨如注,劉秀已經在寒風中水米未進的跪了三個晝夜……

身邊有親兵過來,想給劉秀送些吃食,都被劉秀嗬退。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門響傳來,一個一身黑衣的秀士,撐著一把紙傘,從門內走出,劉秀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抬頭向上看去,隻見那柄焦黃色的紙傘下,站著一個清矍高瘦的中年男子,頷下微須,兩鬢微白,一對劍眉下的雙眼,赫然生著三個瞳孔!

沒錯了!張家人都是三瞳!

“敢問先生名姓!”劉秀激動地渾身發抖,拱手問道。

那中年男子歎了口氣,躬身答道:“白猿,張挺,我是這一代的張三眼!”

“請先生助我——”劉秀一個頭磕在了泥水之中。

張挺皺了皺眉頭,上前一彎腰,托出了劉秀的手肘,徐徐問道:

“我為何要助你……”

劉秀甩了甩頭上的水滴,沉聲說道:“我是高祖子孫,你是留侯後人,高祖對留侯恩高義重,如今漢室傾頹,正是需要我輩扶危濟困……”

張挺搖了搖頭,徐徐說道:

“當年在下邳,張良祖師拜會高祖,高祖出門二百一十二步相迎,張良祖師曾說:今日沛公迎我二百一十二步,我便成你劉氏二百一十二載江山!自高祖平定天下,定都長安算起,直至王莽奪位,你劉氏一族共曆一十二位皇帝,恰滿二百一十二載,你我兩家先祖的約定已經完結,你我兩家再無瓜葛!”

“張先生,縱使兩家已無承諾,您就眼睜睜的看著漢室的江山,祖宗的廟堂祗辱於王莽之輩手中麽?”劉秀哀聲求道。

張挺歎了口氣,幽幽說道:“我白猿一脈,自張良祖師歸隱之時起,就已經不是朝廷上的人了,廟堂裏的事,和我們這些江湖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雖是如此,但亂世之中,百姓流離,蒼生何辜啊——”劉秀又是一個頭,磕在了泥水之中。

“對不起,白猿客棧,有白猿客棧的規矩,我幫不了你……”張挺一拂衣袖,就要轉身,冷不防被劉秀一伸手,抓住了衣襟。

“您的規矩,我知道……隻要……負得出相應的代價,白猿客棧就會幫我辦成我想要的任何事情,對不對?”劉秀的聲音有些顫抖。

“對!”張挺點了點頭。

“我想讓先生助我平定天下,隻要我能重新匡扶漢室,我劉秀或是我的後人願意為白猿客棧做任何一件事,哪怕粉身碎骨,也絕不推脫!”劉秀一字一頓的說道。

張挺皺了皺眉頭,笑著說道:“你是打算用這一句空話,搪塞於我麽?”

“文叔(劉秀的字)不敢搪塞先生!隻是您白猿客棧的規矩隻說了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並沒有說是事成之前給付,還是事成之後給付,既然您沒說清,我便選擇事成之後給付,並不算壞了您的規矩,現在,我的代價已經拋給您了,就看您的白猿客棧敢不敢接下了來了!”

張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劉秀說道:

“也罷,既然如此,你給我留個信物吧,若日後,我的後人去找你的子孫,讓你兌現諾言,總好有個憑據!”

劉秀聞言,在身上一陣摸索,隨即麵上漏出了深深的窘色。

劉秀太窮了,連匹馬都沒有,來金陵一趟,都是騎著牛趕路,自己頭上充當發簪的就是個草棍兒,身上殘缺不全的盔甲還得上陣,腰上缺了口的長劍還得留著殺敵,腳上的舊皮靴要是送出去,自己就得打赤腳,除了這些東西,劉秀一樣兒多餘的物件兒都沒有了。

張挺看到了劉秀的窘態,歎了一口氣,就要轉身回屋,冷不防劉秀猛地一抬頭,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將左手按在地上,掄起長劍,向下一揮。

“哚——”

一聲脆響,長劍所及,一根小拇指,被劉秀剁了下來,劉秀來不及止血,一把扔了劍,從泥水裏撈起了那根小指頭,膝行於地,將那根小指捧到了張挺身前,沉聲說道:

“劉某身無長物,願以這根手指為憑,求先生助我——”

張挺眼眶微紅,伸手接過了劉秀的那根斷指,擲地有聲的說道:

“你的事,白猿客棧接了!”

在那個大雨夜裏,自祖師張良退隱後,藏身江湖二百年的白猿客棧再度出山……

三個月後,劉秀的舂陵兵與新市、平林、下江三支綠林軍聯手,並先後於沘水、育陽與王莽的征討大軍激戰,大破莽軍,擊殺了王莽手下的大將甄阜、梁丘疵。次年,王莽發兵四十二萬,攻打昆陽,張挺命蓑衣率十三名騎兵乘夜出城,赴定陵縣、郾縣調集援兵,共計一萬七千人馬馳援昆陽。王莽軍火速突進,向昆陽城北門率先發難,挖掘地道,製造雲車,四麵合圍。昆陽守軍四麵臨敵,困守危城,就在即將破城之際,白猿蓑衣的援兵猶如神兵天降出現在了昆陽城北門外,劉秀在城頭親自擂鼓助戰,在張挺的布局下,由蓑衣率千餘精銳為前鋒,帶領重騎兵,一路猛衝,斬殺王莽軍千餘人,鬼手和不老生以勇士三千人,迂回到敵軍側後,偷渡昆水,向領兵大將王邑所在的中軍帥帳發起偷襲。亂戰之中,王邑被不老生一箭射死,軍心大亂,部隊指揮係統瞬間陷入崩潰,昆陽內的守軍見城外大勝,乘勢出擊。王莽軍大亂,紛紛奪路逃命,互相踐踏,積屍遍野。

於此同時,埋伏在昆水上遊築壩蓄水的水袖和佛煙打開了蓄水的攔壩,一時間驚濤如崖,萬壑奔雷,奔湧的洪水勢不可擋從上遊俯衝而下,水下更藏著的無數削尖了的樹幹,借著水勢,快如奔馬,王莽軍數十萬人涉水被淹,屍體堵塞河道,三月不流。

王莽的百萬大軍,覆滅於昆陽城下,王莽元氣大傷,同年九月,綠林軍攻入長安,王莽死於混戰之中,王莽的新朝就此覆滅。然而,王莽的勢力雖然覆滅,但是天下仍然是群雄割據的局麵,黃河以北各州郡都在持觀望態度,赤眉軍在山東發展迅速、聲勢日益壯大,還有“河北三王”、銅馬、尤來、隗囂、公孫述等等勢力,都虎視眈眈的望著長安城。彼時,劉秀在一股最大的割據勢力——更始帝劉玄的麾下任大司馬一職,張挺提議,讓劉秀孤身前往河北山東等地,“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劉秀欣然允諾,在張挺的輔弼下,收攬了河北群雄,坐擁了燕雲之地,恢複國號“漢”是為建武元年。

建武元年十月,劉秀定都洛陽,虎視關中,和張挺兵分兩路,一路東征,一路西討,敗綠林,降赤眉,殺睢陽劉永,擒青州張歩,囚海西王董憲,曆時六年,平複中原之地,與西北隴右的隗囂、西南巴蜀的公孫述形成了鼎足之勢。建武八年,張挺八月破高平,十月破落門,平定隴西,平隴戰後,張挺率軍與劉秀合兵,圍攻公孫述,建武十二年一月,張挺敗蜀軍於魚腹津,圍武陽,破廣都,攻成都,公孫述重傷戰死,成都守軍,降!

至此時止,白猿客棧六人出山十二年整,天下平定!

成都破城當晚,劉秀大宴群臣,燈火闌珊處,唯有張挺不知去向,劉秀大驚,四處找尋,在城頭看到了張挺的留書:

“白猿客棧張三眼,再造河山二百年!”

那晚,劉秀一人獨立城頭,自斟自飲了一夜。

自那以後,白猿客棧的六人再度消失在了世上,任憑劉秀如何查訪,也無半點音訊,隻有劉秀的親隨知道,每到大雨夜,劉秀總會站在石階前,摸著左手小拇指根處的斷茬,喃喃自語:“張先生啊張先生,咱們何時方能再見呢……”

建武中元二年二月初五,劉秀在南宮前殿逝世,享年六十二歲。

劉秀死前,詔其子劉莊進殿,於床前告曰:

“朕早年時,得留侯後人相助,方才平定天下,再造漢室,那留侯後人隱身江湖,經營著一間白猿客棧,那客棧的規矩是……隻要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就可以為你辦成任何的事情,朕……哈哈哈……當年,和那姓張的先生耍了一個小心思,為求他出山,以一根小指為信物,許下承諾,若他張家的後人,拿著我的那根小拇指,找到了我劉氏的子孫,但凡有事,咱們劉家要無所不允……你……記下了麽?”

劉莊連連叩頭,接連應道:“孩兒記下了。”

“那張先生留書,說……我漢室還有二百年國運……咳咳……不但你要記住,你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都要給朕記住,若是漢室再有傾頹,一定要第一時間找到白猿……白猿張家求助……咳咳咳……莫說手指,便是腦袋剁了,都不要遲疑……記住……記住——”

劉秀死後,其子劉莊繼位,於同年三月丁卯日,葬劉秀於原陵,上廟號世祖,諡曰:光武皇帝。

光武皇帝傳下八世十一帝,享國一百九十五年。白猿張家能扭轉乾坤的神話,也一直在皇室間流傳,直到漢獻帝被曹丕所廢,劉氏皇族都沒有停止過對白猿客棧的尋訪,而白猿張家和光武皇帝之間的約定也在劉氏族人中間代代相傳……

我的故事說完了,魯絳的呼吸早已變得均勻而沉穩。

她睡著了!

病房外,陸龜年趴在玻璃上,向我揮了揮他手裏的火車票。

我輕手輕腳的站起身,將手中的金匱放到床頭,彎腰幫魯絳壓好了被角,慢慢的走出了病房,然而,就在我回手關門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在魯絳的臉上,一顆晶瑩的淚珠睡著她緊閉的眼角滑落到了耳邊。

一瞬間,我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