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白猿點兵(下)

不出半個時辰,敏貝勒就畫完了整張虎踞龍蟠圖,誌得意滿在桌子前麵和陸龜年吹噓自己的筆法有多麽高妙,用色是多麽精準,我一把將敏貝勒推到一邊,小心翼翼的揭起了那張虎踞龍蟠圖,緩緩的將它鋪在了沙盤之上!

當沙盤和畫重疊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清晰了!

虎踞龍蟠圖上許多晦澀的線條和南京城的街巷莫名的重合在了一起,南京城許多山河的輪廓在虎踞龍蟠圖上的色彩投影成了一體,順著虎踞龍蟠圖上的線條脈絡,正個金陵城的底下水係赫然成型,在那青龍和百虎的眉心、右爪、虎尾、龍牙對應的位置,明暗各兩處水眼躍然之上。

兩座明水眼,分別在城外獅子峰下的珍珠泉和將軍山嶽王祠後的小寒潭。

兩座暗水眼,分別是城南門西邊銅作坊內的金沙井和玄武湖邊雞鳴寺內的胭脂井。

說起來,這四處水眼,在金陵城也是年深日久的地界兒了。

第一處明水眼獅子峰的珍珠泉,起源於南朝,相傳梁武帝為高僧法定建定山寺於獅子峰下,香火繚繞,而後後印度僧人達摩折葦渡江至定山寺,麵壁數載,頓悟佛法之時,天降紅血,冬日花開,地上湧現泉眼一座,水珠若珍珠,粒粒分明,是為珍珠泉。

第二處明水眼,起於八百年前,嶽武穆在將軍山築壁壘,設伏兵,大敗強敵金兀術,一舉收複建康城(南京),彼時,建康大旱,嶽武穆勘察地勢,在山中打水,調用兵勇十萬,掘出了這方小寒潭。所以後人便在寒潭之前,修建了嶽王祠,幾年嶽武穆的恩德。

兩處暗水眼中,金沙井開鑿於明朝中葉,傳聞當年長江大旱,赤地千裏,秦淮河都斷了流。金陵城內的老百姓為了自救,在城中開挖水井,在銅作坊一代,挖著挖著居然挖出了流沙,金黃的流沙湧了三天,第四天竟然淌出了清水,百姓驚喜交加,將這口井命名為了金沙井。

至於那最後一處暗水眼胭脂井,說起來曆就頗為令人唏噓了。那是南朝陳禎明三年,後主陳叔寶沉緬於酒色,不理朝政,和妃子張麗華和孔貴妃日日飲酒,夜夜尋歡。隋軍兵臨城下,攻破城門,直奔後宮殺來,陳後主一手拉一人,出景陽殿,至景陽井,和心愛的兩位貴妃一起躲藏到這口枯井之中。隋軍入城後,火燒宮廷,將後主陳叔寶和兩位愛妃從枯井中吊了上來,陳後主被俘,二妃不堪受辱,引頸就戮,石井欄上沾滿了胭脂淚痕,故名胭脂井。

我望著沙盤上的四座水眼,搖頭苦笑,暗中思忖道:“但凡沾上水眼兩個字,就沒個省心,剛從黃河水眼底下十二年一開的九幽龍宮逃出來,又要在這虎踞龍蟠的金陵水脈和蒼梧道人鬥生鬥死,回頭定要去城隍廟,尋個算卦的老道,好生的批一批八字,看看自己是不是娘胎裏自帶的火命,遇水就挨克!”

“掌櫃的,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李青眉小聲問道。

聞聽此言,我長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了那枚白猿客棧大掌燈的信物——青銅龍符,往桌子上一拍,朗聲說道:

“接下來,妖道偷城,白猿點兵!”

龍符一出,客棧的空氣瞬間一靜,眾人紛紛振衣而起,無論是嘻嘻哈哈的陸龜年,德高望重的根叔,還是一臉高冷的梁戰紛紛垂手而立,一臉嚴肅的站在了桌前,原本在樓上的靜養的根叔聽見“白猿點兵”四個字,連忙披上了外衣,三步並兩步的走下了樓梯,站在了左手第二位的地方,肅容待命。

敏貝勒嚇了一跳,扭頭一陣亂看,眼瞧著沒人搭理他,瞥了瞥嘴,一縮脖子,站在了陸龜年的後頭。

我沒工夫搭理敏貝勒,沉思了一下,指著沙盤說道:

“咱們和蒼梧道人見招拆招的鬥了好幾局,終於到了硬碰硬的時候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按照蒼梧道人的個性,這四個地方,他都會布置疑兵,但是真正投放金鼇遺蛻那個龜殼子的地方,隻有一處!蒼梧道人手下有兩股勢力,一股是非常道的核心教眾,也就是楚巫的原班人馬,為首的大將,咱們都打過照麵兒了,第一個是東天門金劍降妖力士青鋒尊者青鋒,第二個是西天門如意殺生力士綠綺尊者,第三個是南天門琵琶鎮鬼力士紅薔尊者,第四個是北天門銅鏡救厄力士白湘尊者,說起來這蒼梧道人,真會裝神弄鬼,起個名字又臭又長!這四人中,綠綺已經死在了竇府,剩下的青鋒、紅薔、白湘三人加上蒼梧道人自己算是第一股勢力,第二股勢力自然就是天師會派來策應蒼梧道人的神拳隊,為首的應該就是使朱砂掌打傷陸龜年的高手,還有那個在埋骨藏身的野和尚黃老七,這夥人心狠手辣,不輸蒼梧道人。據我估計,兩夥人加起來,怎麽也得有四百人。咱們這邊,客棧裏六個人都在了,算上敏貝勒……對了,敏貝勒,我們去玩兒命,你去不去?”

敏貝勒一咧嘴,笑著說道:“屁?爺玩兒命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沒我照看著,老弟你玩兒不轉!”

我輕聲一笑,接著說道:“咱們這邊算上蕭自橫和敏貝勒是八個人,陳化昭的戍守部隊不能動,咱們指不上他了,薑大太太那邊接個百八十碼頭混混應該不成問題,楊驚雷的警力需要保證金陵城的秩序不亂,頂多還能抽給咱們五十個警員,隻不過這些混混和警員戰鬥力都太差,頂多充個人場兒,真打起來,搞不好一觸即潰,他娘的,有總比沒有強,敏貝勒那還有百十條狗,這麽一算咱們這邊一共八個人,帶一百五十個人手,百十條狗,對戰蒼梧道人手底下的四百死士,至少六員大將……”

我默算了一下雙方的戰力對比,腦袋瓜子一陣陣的疼,實力差了一倍,這仗該怎麽打?

正當我愁的頭疼的時候,二樓的門“砰”的一聲開了半扇兒,魯絳挺著肚子扶著欄杆喊道:

“怎麽算的八個人啊,怎麽沒算我啊,咱們這夥兒加上我,一共九個!”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你就別跟著裹亂了!”我一拍腦門子,苦著臉喊道。

我這頭話音未落,我的大舅哥魯胥也從屋裏走了出來,攬著魯絳,就往屋裏送,一邊推著魯絳,一邊說道:

“對對對對對對,你就安心養著,理這事兒幹嘛啊……”

魯絳眉毛一擰,一晃胳膊,掙開了魯胥,大聲說道:“哥,我去不了,你可以幫我去啊!”

說完這話,魯絳喜笑顏看,拍著樓梯扶手,笑著說道:

“這事,算我們公輸家一個!”

魯胥一拉臉,接著勸道:“妹妹啊,他們白猿張家願意趟這渾水,跟咱姓公輸的有什麽關係啊?”

魯絳一梗脖子,瞪著眼睛喊道:“那不成啊,我是白猿客棧的老板娘,又是公輸家的家主,怎麽跟咱沒關係啊?對吧,那蒼梧道人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對吧?”

魯絳此話一出,廳內眾人紛紛附和,看著我掩嘴發笑,敏貝勒更是拍著巴掌喊道:“弟妹,這話沒毛病!”

魯絳見狀甚是得意,一拍胸口,高聲說道:“我以公輸家家主的身份,命令我的大哥相助他妹夫一臂之力!”

“嘿……小丫頭片子,反了你了!”魯胥一瞪眼,沉聲喊道。

“哎呀,家主有令,你可是要抗命麽?”魯絳瞪圓了眼睛,和魯胥針鋒相對。

魯胥喘了一陣粗氣,肩膀一縮,退下陣來,一臉不情願的說道:“火炮五門,快槍手三十,刀手四十,全是精銳,我親自帶隊……”

魯絳聞言,一把抱住了魯胥,笑著說道:“大哥,就知道到最疼我!”

魯胥順勢扶住了魯絳,催她回屋休息,我舔了舔嘴唇,望著魯胥的背影,滿懷感激的說道:“大哥……我……”

“滾!別叫我大哥,你是我大哥!”

魯胥“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笑笑笑……笑什麽笑,有……有意思麽?”我一拍桌子,喝止住了眾人的哄笑。

加上魯胥的火炮五門,快槍手三十,刀手四十,我們這邊一共二百二十人,再加上敏貝勒的狗,基本和蒼梧道人有了一拚之力。

我取過筆墨,修書三份,第一份給陳化昭,讓他固守城門,小心應對;第二份給楊驚雷,讓他加派巡邏人手,並抽調五十名警力給蕭自橫,歸我調派;第三份給薑大太太,讓他選出一百名精壯漢子,到客棧於我匯合。陸龜年腿快,攬了送信的差事,轉身出了門。

眉姐去準備午飯,根叔在擦槍,梁戰在後院挖坑,取出了埋在花園裏的大鐵錐——推山,唐叔回到了他的密室,準備隨身的毒藥蠱蟲……

客棧裏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而壓抑,一場大戰即將襲來。

二樓,臥房,魯絳在**熟睡,魯胥守在一邊喝茶,不得不說,魯胥是個合格的大哥。

“大哥……”我低著頭,幫魯胥掖了掖被腳,欲言又止。

“嗯?”魯胥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如果……我要是……”

“沒有如果!”魯絳一瞪眼,打斷了我的話。

我訥訥的道了一句:“對……沒有如果……”

魯胥將手裏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思索了一下,沉聲說道:

“你說的那個什麽遇水而興烏龜殼子,我倒是聽說過另一種解釋……”

“什麽?”

“你先把你知道的關於那個烏龜殼子的事兒給我講講!”

我點了點頭,把已知的這些關於金鼇遺蛻的消息都講給了魯胥。

魯胥聽完,坐直了身子,徐徐說道:“公輸家的生意遍布天下,門人弟子中有不少在歐洲求學,1896年的時候,法國有個科學家,名叫什麽……貝克勒爾,他在實驗中發現了鈾鹽可以使底片感光,他由此提出了一個概念,翻譯成中文,叫做——放射!”

“放射性?什麽意思?”我不解的問道。

“這個放射嘛,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的意思就是說,在自然界中很多東西都會放出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射線,這種射線強度不一,有的射線具有高強度的穿透性,當射線的強度和密度到達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對人體造成致命、且不可逆的傷害,而能夠發出這種射線的東西,貝克勒爾將其稱為放射源,很多天然的礦物質如鈾鹽或金屬鈾,都是放射源,這放射源有強有若,天然的放射源大多來自各種礦石,像夜郎國的玉脈、肅慎族的楛矢石砮,都是一個意思,咱們都知道,這些礦石的形成,來自千萬年前的沉積作用,在地下流動的高達千度以上的火漿作用下,岩石被熔化,慢慢冷卻沉澱,在這個過程中改變質地,形成了新的礦物,那些個鈾礦不都是這麽來的麽,我猜這個什麽金鼇遺蛻會不會就是某種巨大海龜的骸骨被沉澱到了到了海底,被埋在了海底的岩石沉積層中,在海底火山附近獨有的地質地貌環境中形成的一種具有強烈放射性的古生物化石,看著非金非石非玉,其實它就是個高濃度的放射源。由於海底火山爆發,引發海嘯,將它從地底翻了出來,被徐福撿了回來,你想想這麽一個大放射源放在身邊,天天就這麽發出射線穿透你的身體,神仙也頂不了幾天啊,要麽那書上記載徐福回來的船上船員一片片的死,秦始皇宮裏天天冤魂索命,說不定就是給這麽放射死的,直到那些方士研究出了那個鉛磚壘成一個大棺材,將金鼇遺蛻鎖了進去,用鉛隔絕了放射,才總算控製住了那個放射源,什麽狗屁鬼力,說白了就是放射,那秦軍進攻甌越族的荒島,就是為了搞一場實驗,一場衡量金鼇遺蛻放射性的實驗。我聽那在歐洲留學的公輸族人說起過,這放射源由於本身質地的不同,散發的放射射線能力也不同,你想想,一個城池那麽大,金鼇遺蛻就算放射性再強,也無法高爆發的一下子放射死一城的人,而且放射這種東西是有衰變周期的,為了放大這種放射的強度,這幫喪心病狂的方士研究出了放射廢水這種高效的殺人策略,隻要水眼的水是流動的,用不了多長時間,沉在水眼中的放射源就能影響到整個水係!”

“放射廢水?什麽意思!”我眼前一亮,仿佛捕捉到了什麽信息。

“16世紀末的時候,人類曆史上,誕生了一個偉大的發明,叫做顯微鏡,後來有兩個人開始在科學研究上使用顯微鏡。第一個是意大利科學家伽利略,他通過顯微鏡觀察到一種昆蟲後,第一次對它的複眼進行了描述。第二個是荷蘭的亞麻織品商人列文·虎克,他第一次描述了許多肉眼所看不見的微小植物和動物。通過顯微鏡觀察,人們發現,水的結構其實是非常複雜的,一滴水裏其實有著無數的微小生物,這些東西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卻是切實存在的,這些微生物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的,但是在被放射源放射過後就不一樣了,就像人接受到高強度放射後,會發生種種病變一樣,這些微生物也會產生同樣的變化,在這些變化的作用下,原本對人體沒有危害的微生物會以幾何倍數的方式演變成會對人體造成致命危害的存在,在美洲,很多鈾礦附近用於冷卻的水胡亂排放,造成水源地的大麵積放射汙染,很多生物都發生了變異,比如:提醒和狗一樣大小的巨鼠,雙頭野豬,食人螞蟻等等等等,數不勝數。所以說,那個金鼇遺蛻所謂的遇水而興,應該就是把這個放射源放置在水眼之中,利用它的發射線汙染水體,刺激水中的微生物變異,把全城的飲用水變異成放射廢水,當城中的百姓引用了這些放射廢水後,那些變異的微生物就會作用在人的身上,將人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你可千萬不要小看這些畸變後的微生物,古書中記載的五蠱之疫,就是因為有百姓喝的水中有肉眼難查的蟲卵,蟲卵如體後,在體內大量繁殖,造成宿主咳唾膿血,乍冷乍熱,腹內服滿,狀若蝦蟆,贏痩如鬼,顏色枯槁而亡。”

我仔細的琢磨著魯胥的話,腦中原有的許多疑惑,瞬間霍然開朗。

我長吸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大舅哥,你可真是博聞強識,厲害!厲害!”

魯胥一撇嘴,扭過頭去,不再看我,我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走到屋外,輕輕的關上了屋門,此時的金陵,大風吹雪,刺骨的寒。

我望著天外的濃雲翻滾,心中暗道:“蒼梧道人,是生是死,咱們各憑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