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局

“仁宗詔:如聞荊湖殺人祭鬼,自今首謀若加功者,淩遲斬。”——宋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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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浩的府邸內。

史浩滿麵愁容,他拿出宋青玉這枚棋子,實在是無奈之舉。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讓宋青玉替自己出馬。其實,史浩在舉薦宋青玉代替他到溪洞查案的那天,兩個人,有過一個簡短的對話。那是下朝之後的事情,史浩把宋青玉攔在了殿外……

“青玉。”

“老師。”

“此去溪洞,萬般小心。”

“請老師放心,學生應付得來。秦檜那邊可能會說服官家,派出他的人手,但是不要緊,無論他做什麽,都不會阻礙我查明真相的腳步。”

“青玉啊,我不是擔心案件的問題,我擔心的是你!”

“哦?老師這是什麽意思?”

“辦完這個案子之後,你就收手吧,以後不要再查案了。我聽人說,你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

“哈哈,那還真是有勞老師掛念了。再說一遍,學生很好,沒什麽病症!老師多慮了!”

“青玉……”

“學生注意一下就是了!”

十一天之後,宋青玉踏在了名為溪洞的土地上。十一天是正常的,臨安到溪洞,這已經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結果了。宋青玉隻有十五天的時間,趕路就花了十一天,也就是說,留給宋青玉破案的時間,隻有四天。

正是暮春時節,由於地處江南,天氣並不算寒冷。溪洞地處荊湖,本應是富饒之地,卻不知為何處處破落貧窮。麵黃肌瘦的百姓和破舊不堪的房屋,就是溪洞的全部。給人的感覺是冷清,沒有絲毫的朝氣可言。十裏長亭,野草閑花八九處,七畝薄田,殘垣斷壁兩三戶。五更漁燈,卻有六分落寞,一抹斜陽,更添四分蕭瑟。總結起來,正好湊成溪洞這十分的荒涼。

溪洞縣縣衙。

宋青玉為了徹查湖北溪洞惡鬼殺人的案件,從臨安到溪洞一路上舟車勞頓,日夜兼程。他到了溪洞都沒做休息,直接來到了溪洞縣縣衙。

宋青玉沒有什麽官架子,他是大理寺少卿,身邊多少是有一些人馬的,但是,他沒讓這些人全跟在身邊招搖過市。他讓隨行的人員在驛站待命,隻帶了兩三個護衛照應自己,這就算是低調到一定程度了。對於比自己低很多的官員,宋青玉也沒有在人前作威作福的想法。可是,今天是個例外。現在宋青玉坐在堂上,溪洞知縣站在堂下,明顯是想給溪洞縣一個下馬威,並且還有點過堂審訊他的意思。因為宋青玉認為,把溪洞治理成這幅鬼樣子,這個官好不了。

“溪洞縣,你任職多久了?”宋青玉冷聲詢問道。

溪洞知縣的腦門滲出汗珠,官大一級壓死人,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宋青玉是為了替老師解圍來這裏查案,但是細說的話,他也是封聖旨出巡。聖旨在身的大理寺少卿和知縣之間差著多遠?溪洞縣不害怕就怪了。

“宋大人,距離下官到任,已經整整一年了。”溪洞縣誠惶誠恐地回答。

宋青玉繼續問:“我來問你,你可知我大宋的刑統。”

溪洞知縣:“大人說笑了,身為知縣少不得審查冤案,刑統之書,不敢說倒背如流,但都曾……”

宋青玉擺了一下手:“可以了,既然看過就好辦了。殺人祭鬼,是一個什麽樣的罪名,你不會不知道吧。”

溪洞知縣:“下官知道,殺人祭鬼,保甲連坐。”

宋青玉:“殺人祭鬼的主犯怎麽處罰?”

溪洞知縣:“回大人,殺人祭鬼的主犯是……淩遲處死!”

淩遲處死,這個處罰僅次於禍滅九族滿門抄斬,有資格“享受”淩遲這種刑法的罪行的人要麽是觸及到皇帝的逆鱗,要麽就是真·十惡不赦。殺人祭鬼明顯屬於後者,這種行徑太過野蠻,所以才采用極端殘酷的淩遲加以限製,這是宋仁宗定下的規矩。

宋仁宗就是包拯效力的皇上,他整體來說算是一個很賢明很仁慈的皇帝了,要不然也得不到仁宗這個廟號。儒家思想治國的宋朝,“仁”可不是誰都有資格背負的。他得知了民間有殺人祭鬼這種惡習時真生氣了,直接下令禁止殺人祭鬼。而且,再有殺人祭鬼的事情,主犯一律淩遲處死。

因為這個決定,殺人祭鬼的邪風才消停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到了南宋初期,可能是大宋剛剛失去半壁江山,老百姓覺得朝廷沒心思管自己了,殺人祭鬼開始漸漸死灰複燃。

宋青玉對著北方拱了拱手:“從太宗開始,大宋對殺人祭鬼就是嚴令禁止的。到了仁宗時期,已經嚴厲到主犯淩遲處死這種地步了,可殺人祭鬼還是屢禁不止,尤以你們荊湖一帶為甚。禁止都禁止不過來,你還讓溪洞的百姓千人血書請求恢複殺人祭鬼,溪洞縣,你是何居心?”

溪洞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宋大人,下官沒有辦法啊,因為這些年沒有舉行殺人祭鬼的儀式,冤死的鬼魂們得不到祭奠而發怒,不止一次發生過惡鬼殺人的事件。前不久河麵上飄過了二十多具死屍,百姓們都說是鬼神得不到祭奠發怒了,所以千人血書請求恢複殺人祭鬼……”

宋青玉大怒,一拍驚堂木:“一派胡言!二十多具死屍固然驚心怵目,但是,可以是山賊劫殺鏢局的鏢隊,也可以是民間的惡黨幫派廝殺,還可以是河道上遊船隻遭難屍體漂流而下。你想聽,我可以有一百種假設解釋這二十多具死屍的來處。”

奉旨查案的大理寺少卿生氣了,溪洞縣的心都含在嘴裏,一動不敢動。連咳嗽都不敢,一咳嗽就得把心吐出來。一般來說,形容人害怕都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既然都提到嗓子眼了,還不能往外再來來嗎?

宋青玉:“你身為溪洞的父母官,不查明死因捉拿真凶也就罷了。你居然還往惡鬼身上推,用殺人祭鬼當借口推卸責任,這是為何?”

溪洞縣用衣袖擦了擦汗:“宋大人,山賊劫道,惡黨廝殺,這些死屍身上必然會有刀劈斧砍的傷口。船隻遭難溺死,屍體也會有相應的痕跡。可是,我們的仵作驗屍多次,卻根本無法查明死因。不是下官不想查明真相,實在是下官無能為力啊。宋大人若是不信,請您移步義莊,親自查驗屍體……”

“好,本官正有此意……”宋青玉起身說道:“來人,帶路義莊。”

溪洞鎮的城門口。

一個十幾人的戲班正要進城,卻被官兵攔了下來。

一個滿臉橫肉的官兵厲聲問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連忙上前,滿臉堆笑:“官爺,我們是賣藝的戲班,來溪洞混口飯吃。”

官兵隨口說道:“最近鬧山賊,來曆不明的人一律不準進城。”

壯漢:“官爺,我們是慶生平戲班的,您沒聽說過嗎?”

官兵沒好氣地說:“沒聽說過,什麽破戲班,我還非得聽說過你們,不能進城。”

壯漢有些不悅,但還是強忍怒火:“官爺,別啊。這天都快黑了,我們總不能住到荒郊野外吧。我們真是跑江湖的戲班啊。”

“不能進城,滾!”官兵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還跑江湖呢,這點規矩都不懂。”

“這位官爺……”一個嫵媚的聲音在戲班的最後麵響起,一個帶著麵紗的女子牽著一匹黑馬越過戲班的眾人,緩緩走到前麵:“我們確實是跑江湖的戲班,這個小哥是剛入行,不懂規矩。我是這個戲班的班主,如果不信,我可以表演一下,您火眼金睛,自然能分清我們是不是戲班的。”

官兵轉身:“我當差呢,沒那個閑心看你們表演。”

女子走到官兵身邊,從袖子裏掏出一點散碎銀子,當著官兵的麵賽到了官兵的袖子裏。然後,一雙桃花眼挑逗地望著官兵,嬌滴滴地說道:“奴家是戲班裏變戲法的,剛剛我就變了一點東西到您的袖子裏。”

官兵連忙捂住袖口,笑了起來:“我信了,你這個戲法真是太精彩了,都沒看見你動手,我的袖子裏突然一鼓就多了幾塊石頭。嗯,你們果然是跑江湖的戲班,進城吧。”

女子款動金蓮正要前行,突然腳下沒站穩,一下摔到了官兵懷裏。

“姑娘小心。”官兵一臉訕笑,抱著女子柔軟的腰肢把他扶起來,還在女子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有勞官爺了。”女子雙手放在右邊,微微屈膝,低頭輕聲說道。

……

義莊內。

義莊很大、很冷、很暗,正中央一字排開擺放著一具具棺材,一共是二十三具,這代表著所謂的惡鬼殺人的死者一共是二十三人。

“仵作呢?”宋青玉從身邊的隨從手裏拿過蠟燭,說道:“開棺!”

溪洞大街上。

“終於到了,溪洞。”女子在心裏自言自語:“秦塤這個大少爺身嬌肉貴,這麽幾步路都不願意趕。如果真讓宋青玉破了案,我看他怎麽向秦檜交代。算了,不管他,愛怎麽樣怎麽樣吧。我必須完成大師兄交給我的任務,阻止宋青玉破案。”

女子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在手裏顛了顛。不出大家所料,她摔在官兵懷裏時把官兵壓榨的錢偷了回來。古彩戲法嘛,手快是首要的條件。

“去找個不起眼的店家住下。”女子把錢包扔給戲班的夥計:“然後注意一下宋青玉的動向,全部按著計劃進行,等秦塤那個大少爺過來。”

義莊內。

宋青玉終於意識到惡鬼殺人的案子並不簡單,四天的時間內,他沒有十足的把握查明真相。二十三具死屍大同小異,腐爛很嚴重,很難確定死亡時間。而且,周身沒有傷口,頸部沒有勒痕,穴位沒有針孔,不是中毒身亡,也不是溺死。

宋青玉:“真是奇怪啊,現在不該問誰殺了他們,應該問……怎麽殺死的他們?後悔沒帶世昆賢弟過來,他在的話一定能告訴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