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伏子

“高宗恭儉仁厚,以之繼體守文則有餘,以之撥亂反正則非其才也。”——宋史評宋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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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橋兵變,太祖開基;燭影斧聲,太宗嗣位。曆傳百年,經真仁英神哲,七帝偃武修文。徽宗當政,蔡王童梁朱李,六賊結黨營私。北宋羸弱,金虜作亂。二帝靖康蒙塵,高宗泥馬渡江……

從此,曆史上便多了一個叫南宋的朝代。

紹興二十二年……這代表著距離宋高宗趙構自立稱帝已經過了二十六年,因為前麵還有建炎的四年。曾經的大宋變成偏安一隅的南宋也有了二十六年的曆史。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嶽飛韓世忠死了,南宋和金邦議和(投降)成功;秦檜莫名其妙沒受任何傷害從金人手裏逃了回來;宋高宗的兒子夭折,之後再無子嗣,南宋下一個皇帝要在趙璦和趙璩兩個皇侄之中選出。宋高宗的生母被金蓋天大王取了當小老婆,受盡屈辱才被送回南宋;秦檜隻手遮天,施全刺殺秦檜失敗,屍體在鬧市被碎屍萬段;女真貴族完顏亮殺了金熙宗以及一大片同族人自立稱帝,並開始籌備渡江吞並南宋的計劃;民間反金的呼聲越來越高,農民起義,軍隊嘩變的事情隔三差五就出現……

二十六年的時間,似乎沒能夠讓一個失去半壁江山的王朝重新立穩腳步。這個時候的南宋王朝,權臣粉飾太平,外邦虎視眈眈,在朝大夜彌天,在野民怨沸騰。休養生息嗎?不,隻能說是——暫時還沒滅亡。

當今的皇帝是趙構,就是傳說中泥馬渡康王中的那位康王。他還是康王的時候作為人質被送到金邦,後來逃出來跑到江邊,前有江水阻路,後有金兵追趕,陷入絕境。但是天無絕人之路,江邊有一廟,廟中有一匹馬的塑像。這匹馬的塑像竟然活了,化作肉身載著康王趙構渡過江水回到宋土。趙構這才麵南背北登基坐殿,成為了南宋的開國皇帝。

當然,這隻是傳說,事實的情況是趙構和一個大臣確實去過金軍,但沒留多長時間就讓他哥哥用別人換回來了。趙構確實有成為皇帝的氣場,他去金軍時很年輕,麵對金軍的恐嚇和他一起的大臣都嚇哭了,而趙構風輕雲淡地坐在那裏,根本不為所動。後來他手裏握著兵權,在危難之際自立稱帝。如果是太平盛世,他的品行和才能或許能成為一個不錯的皇帝。但是麵對被他父親徽宗禍害得不成樣子的江山,他哥哥無能為力,他亦無能為力。

仿佛是曆史的輪回一般,這個時候,總會有一個救世主出現。

比起十年寒窗,曆史更在意一朝金榜;比起士農工商,曆史更熱衷將相君王;比起馬革裹屍,曆史更關心鹿死誰手;比起烏飛兔走的匆匆歲月,曆史更偏愛龍爭虎鬥的幾度春秋。非要說的話,無論是太平盛世還是紛爭天下,想成為曆史一定先要成為傳奇。

普安王府的書房內,普安王趙璦屏蔽左右,隻留下王府教授史浩,趙璦十分信任史浩。史浩剛剛下朝,便來到了普安王的府邸。

趙璦很年輕,二十六歲,但是卻有一份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穩重,他並沒有綾羅綢緞,隻是穿著一件素衣。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時不時還咳嗽幾下,明顯是身體欠佳。他和史浩對麵而坐,擺在兩人中間的是一個棋盤。

史浩看著棋盤,不由皺起了眉頭,歎了一口氣,說道:“恕老臣直言,這盤棋……殿下已然處於劣勢。”

普安王抬頭看著史浩:“老師也這麽認為嗎?這是小王和別人的一場對局,小王棋藝不精,今天正好請教老師,老師可有妙手。”

棋盤上,普安王執紅,史浩執黑。現在紅方的境地很尷尬,之前黑方偶然間重炮將軍,二路上黑方的車放在那裏,所以提前上將不可能。紅方隻好把車墊在了兩個炮之間。這個車目前隻能放在那裏,一旦離開,帥就被炮打掉了。如果不離開,這個車很可能成為一個死車。下邊的炮不能吃,上邊的炮放在小卒子前,吃了就當於黑炮和紅車互換。紅方的棋子最快到也要三步,起不到任何作用。現在紅方作用最大的就是這個車,一旦這個車被吃掉,整個棋局可想而知。

史浩:“我也沒有好的辦法,您其他的棋子將不到軍,也趕不及趕回來看著您的車。實在不行的話,就拿車和黑炮互換吧,總好過被白白吃掉。然後看看其他棋子,考慮下一步怎麽走。”

普安王點點頭:“主要的原因是我其他的棋子來不及走到我的車旁邊,就算來的及看著,黑方也會不惜一切代價跟我對換。他們甚至會毫不猶豫拿一個炮一個馬和我換車。”

史浩:“如果真能拿一個車換對手一個炮一個馬,那其實還是不錯的換子。”

普安王認真地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這個車死掉,隻要有這個車在,多危險的棋局我都有機會反敗為勝。但是失去了這個車,我的勝算就渺茫了。”

史浩聽到普安王的話,輕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老師……小王最近身體欠佳,在王府之中養病。我聽說今天在朝上,秦檜那邊有所動作了?”趙璦一邊用茶蓋撇著浮起的茶葉,一邊問道。

史浩:“對,湖北溪洞千人血書請求恢複殺人祭鬼的事情。說是出現了惡鬼殺人的事件。”

普安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說道:“惡鬼殺人?簡直是無稽之談!當地的官員都在幹什麽?這點小事都辦不了!我如果沒猜錯,理由應該是因為朝廷禁止殺人祭鬼,惹怒了鬼神,這才出現惡鬼殺人了吧。”

史浩:“殿下聖明。”

趙璩用手揉了揉太陽穴,閉著眼睛,像是養神的樣子:“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官家是什麽意思。他要說民意不可逆,這件事就是天大的事。他要是說一群無知刁民鬧事,惡鬼殺人十有八九就是三人成虎的謠傳,不用管。兩天用不了就能壓下這件事來。”

史浩:“殺人祭鬼是絕對不可能恢複的!殺人祭鬼本身就應該禁止!”

趙璦接過話語:“我到現在都有點不敢相信殺人祭鬼是真的。無法理解,這群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祭奠鬼神,殺豬殺羊燒點紙錢不就好了嗎?為什麽要殺活生生的人來祭奠呢?”

史浩:“這種事情一句兩句說不清楚,有很多因素在裏麵。和當地的民風彪悍有關,和百姓愚昧也有關。隻是我沒想到,秦檜和趙璩他們會借題發揮,想讓老臣去解決這件事。”

朝上,秦檜拿殺人祭鬼的事做了文章。

當初請求禁止湖北溪洞殺人祭鬼這一邪惡風俗時,就是史浩先聯合諸多大臣上書請求禁止的。史浩是趙璦的左膀右臂,秦檜一直想把史浩從趙璦身邊調開,他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由於禁止殺人祭鬼出了惡鬼殺人的事情,理應由提出禁止政策的史浩去解決這件事。秦檜暗中讓自己的黨羽聯名上書保舉史浩,讓史浩離朝去安撫溪洞百姓並查明真相。甚至喊出了非史浩大人無人能擔此重任的口號,擺明了非要把史浩調離朝中不可。

趙璦蓋上茶蓋,把茶碗狠狠地墩在桌子上:“簡直就是無理取鬧!虧他們能說出這麽蠻不講理的話來。哼,無非就是想支開老師,讓小王成為沒有薑尚的周文王,沒有管仲的齊桓公。老師您是我的左膀右臂。一旦您離開我的身邊,他們能更好地對付我。現在朝內秦檜趙璩一派虎視眈眈,一旦讓他們掌握朝政,大宋就隻能無期限地對金邦俯首稱臣。這種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老師離京!”

史浩:“殿下,雖然您能猜透秦檜的詭計,但是……”

史浩沒有說下去,趙璦卻明白他的意思。趙璦自己也說了,這件事最終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看看史浩的樣子,趙璦清楚,皇上也傾向秦檜的建議,讓史浩去解決惡鬼殺人的案件。

趙璦端起茶杯,劍眉緊蹙,又把茶杯放下。重新凝望著棋盤上的棋局,棋盤上的夾在兩個炮之間的紅車,無論怎麽看都是凶多吉少。史浩現在的處境就是紅車,對方的秦檜就是黑車,殺人祭鬼的案件就是重炮。秦檜一直虎視眈眈隨時可以將軍,一直沒對趙璦有所動作,是因為他知道未必能將死。但是,用殺人祭鬼的案件困住史浩,把趙璦身邊的價值最大的車搞定,再將軍,那就不一定了。

真讓史浩老師去湖北溪洞解決殺人祭鬼的事件嗎?趙璦把紅車拿起,落子在黑炮上……不,不能。這樣做,我就失去了這個車,我身邊現在就隻有這一個車啊。但是,有沒有別的辦法讓我的車從困境裏走出來。

史浩站起來走到門口,望著窗外開口說道:“殿下毋需太過擔心,我暫時不用離開京城。”

趙璦滿心歡喜:“哦?難道說老師在殿上就找到救出紅車的辦法了嗎?”

史浩:“正常情況下,是沒有辦法的。現在值得我們信任的大臣都不在我們身邊,就像棋盤裏來不及趕過來的其他棋子。如果想救出紅車,就隻能……無賴一次了。”

趙璦饒有興致的樣子:“無賴一次?怎麽無賴。”

“棋盤上看,紅車的處境確實很不妙,但是,那是棋盤,棋子是有限的。”史浩轉身,邊說邊走到棋盤旁,拿起一枚被吃掉的紅馬,放在了被卒子看著的黑炮上,說道:“但是現實之中,可就不一定了。”

趙璦恍然大悟:“新的棋子?也就是說,老師有我們信得過的人可用,但是這個人之前卻不是我們的陣營裏。這般險境下才動用的棋子,想必定是有過人之處。隻是,有這樣人才,老師為什麽不早亮出來呢?這個人,是老師布置多年的一手伏子嗎?”

史浩望著黑馬:“這個人是我的學生,為大理寺少卿之一。當時秦檜及其黨羽步步緊逼,官家也傾向讓我離朝。我無奈迂回了一下,舉薦我的學生替我去處理湖北溪洞的惡鬼殺人的事件,他任職大理寺,解決案子本就是他的分內之事,於情於理都說得通。這樣一來,我就能暫時留在京城了。但是,他隻有十五天的時間,如果過了十五天他沒能解決案件,還是得我去。”

趙璦:“緩兵之計嗎?”

史浩輕笑一下:“不,足夠了,我這個學生對破案這種事非常擅長。”

趙璦:“既然老師信得過,小王就放心了。嗯……對了,老師口中的這匹紅馬,到底叫什麽名字?”

史浩望著大理寺的方向,說道:“宋青玉。”

趙璦也望向大理寺的方向,在心裏自言自語:宋青玉嗎?如此讓史浩老師看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