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穀雨湯泉（中）
大約過了五分鍾，一個幹瘦的文身小夥兒手裏套著一隻搓澡巾，走到了郭聰旁邊，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怎麽去這麽半天啊，醋呢？”郭聰摘下了敷在眼窩上的熱毛巾，睜眼一看，下意識一愣，隨即伸著脖子向四周望了望。
“不對啊，不是你不是你，剛才那人呢？”
文身小夥兒彎下腰，湊到郭聰耳邊，冷聲說道：
“麻皮讓你來的？”
郭聰剛要答話，忽覺小腹一涼，原來那 文身小夥兒套著搓澡巾的右手心兒裏攥著一隻彈簧刀。
“別騙我。”小夥兒牢牢地盯著郭聰。
“我這幾天來玩兒牌的客人裏，昨晚上不知道哪個王八蛋輸錢輸急眼了，出去瞎叭叭，說麻皮哥聚眾賭博。麻皮哥剛把場子關了，人都攆散了，他怕有街道派出所的盯上他，所以自己窩在屋裏一動不動，把所有的現錢裝在一個包裏，讓我給勝哥送過來。”郭聰這話裏有真有假，即顯現出了自己麻皮親信的身份，又遮掩了麻皮不能前來的真實原因。
文身小夥聽了後，思索了一陣，收起了手裏的刀，在郭聰耳邊小聲說道：
“勝哥在三樓休息客房，房號318。”
“好嘞！謝謝兄弟！”郭聰一拱手，坐起身來，用毛巾胡亂擦了擦身子，換上了一套短袖短褲的浴服，去更衣櫃裏拎出了一個中號的手提包，坐上電梯，直奔三樓。
三樓的“回”字走廊很長，郭聰轉了兩圈，才找到308的位置。
“當當當——”郭聰敲了敲門。
“勝哥在嗎？勝哥？我老大麻皮讓我來給你送東西……”郭聰說了一大堆，裏麵沒人應門。
“吱呀——”郭聰輕輕一推，那門竟然沒鎖。
“勝哥！我進來了啊？”
郭聰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房間，這308是個雙人間，外麵看著門小，裏邊卻很是寬敞，郭聰推開了衛生間的門發現裏麵沒有人，推開了淋浴室的門，裏麵也沒人，**沒有人，被子亂糟糟的卷成一團，床邊的桌子上擺著一張小方桌，上麵堆著十幾個餐盒，餐盒裏全是燒烤，有羊肉串、牛肉串、燒鴿子、炸鵪鶉、烤餅烤腸小龍蝦、錫紙鯽魚方便麵。
“咕嘟！”郭聰咽了一口口水，打和宋雨晴遇上後，自己就沒正經吃上一頓飯。剛才連搓帶泡好頓折騰，肚子裏早就打起了鼓。眼下這屋子已經轉了一圈了，也不見半個人影，料想這勝哥八成是跑了。
“我先墊墊肚子，吃飽了再找他！”郭聰拽過旁邊的塑料凳子，伸手抓起了桌上的肉串，掰開烤餅，把冒著油的紅柳木烤羊肉夾在餅中間，攥緊了手，往後一擼簽子，簡易“肉夾饃”大功告成。
“我再嚐嚐這炸鵪鶉。”郭聰咬了一口病，正要去撕鵪鶉腿兒。
突然，他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肉是熱的！
餅是熱的！
串兒也是熱的！
“我去！”郭聰“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順手抄起了桌子上的啤酒瓶。
就在此時，一陣輕微的手機震動聲在屋內響起。
“嗡嗡——嗡——嗡嗡——”
郭聰汗毛都立了起來，歪著頭側著耳，順著聲音來處摸去。
“喂，北哥！”大衣櫃裏傳出了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
“阿勝，麻皮已經栽了，那個來找你的不是麻皮的人，你快走。”手機聽筒裏，傳出了一個嗓音沙啞的男人急促地呼喊。
郭聰伸手“嘩啦”一聲拉開了衣櫃的門。
衣櫃內，站著一個身材肌肉虯結，威武壯碩，頭頂錫紙燙，**上身的方臉漢子，郭聰看向他的同時，他也將眼睛看向了郭聰。
“我知道了，北哥！”方臉漢子掛斷了電話，他身高少說也有一米九五，手指關節已然被老繭磨平，上身刀疤十幾處，有長有短，一看就是常年打架的練家子。
“你就是勝哥？”郭聰仰著脖子問了一句。
“對，我就是勝哥，你是誰啊？”方臉漢子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我？我是你爸爸！”郭聰抽冷子一聲大喊，掄圓了啤酒瓶子去砸勝哥的額頭，勝哥左臂一個前手衝拳，“砰”的一下將玻璃瓶子打了個粉碎，郭聰一招失手，趕緊起右拳去打勝哥的眼窩，卻不想勝哥人高臂展長，一伸手臂，“哢”的一下就扼住了郭聰的脖子，郭聰胳膊短，哪怕變拳為指，也戳不到勝哥的眼睛，空掄了好幾下，也碰不到對方。
“咳咳咳——”郭聰被掐的呼吸不暢，趕緊回手去掰勝哥的手指頭，勝哥手腕一轉躲開了郭聰的抓握，左臂一個下勾拳，打在了郭聰的小腹上。
“嘔——”郭聰剛咽下去的“餅夾肉”原封不動的直接吐了出來。郭聰這三腳貓的身手，對付個平常人還勉強可以，但是和勝哥這種訓練有素的專業選手廝鬥，十成十的沒戲。
隻見勝哥一拳打得郭聰彎成了蝦米，張手就來抓他的脖子，郭聰咬牙強忍腹痛，縮身鑽進勝哥懷裏，兩手扯住勝哥右臂，想給他來個過肩摔。
“啊——”郭聰彎腰前傾，使上了吃奶的勁，剛要摔投，勝哥伸左手，“啪”的一下就抵在了郭聰的後腰上，郭聰瞬間後背一麻，瞬間斷了勁兒，還沒來得及再變招，勝哥粗壯的右臂順勢會拉，勾住郭聰的脖子，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左手胡亂一扯，從衣櫃裏拽嚇了一跳褲子，在郭聰腦袋上順時針一纏鎖死了脖頸。郭聰張口一吐，將舌底的刀片送到了右手指尖，貼著後腦一劃，割開了褲子，整個人向下一蹲，就地一滾，逃出了勝哥的摟抱。勝哥一笑，不急著追打，邁步擋在了房間門後，回手一擰，“哢嗒”一下將門鎖死。
“勝哥，我要說這是個誤會，你能信嗎？”
郭聰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揉著脖子，一邊後退，一邊繞著桌子轉圈兒。勝哥沒有說話，機械的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郭聰，隨即變指為掌，在自己的頸下虛畫了一道。
“你還要殺我？”
“殺一個和殺兩個有什麽區別嗎？”勝哥咧嘴一笑，漏出了一口白牙。
“陸朝暉是你殺的？”
“對，除了他……現在還得加上一個你！”勝哥看準機會，一個前竄，“咣當”一聲掀翻了桌子，直奔郭聰撲來。
與此同時，嶽大鷹將警車開得飛快，轉過兩個路口，一腳急刹，停在了穀雨湯泉的正門口。
“到了！”嶽大鷹回過頭，對直揉腦門子的張瑜、董皓、聶鴻聲和魏局說道。
聶鴻聲看了一眼三層樓高的穀雨湯泉，張口問道：
“這地方這麽大，怎麽找？萬一打草驚蛇，讓他溜了可是不妙啊。”
“給我三分鍾！”董皓擦了擦眼鏡兒，推門下了車，靜靜地站在了車邊。
“你這是……什麽情況？”張瑜跟著也走了下來。
董皓沒有回頭，壓低了嗓音對張瑜輕聲說道：
“做海關的，要學識貨，先要懂船圖！等你能看懂船圖的時候，所有的事物在你眼中都將是另一番景象。”
“船圖？”
“對！船圖，輪船的船圖。”
“按照作業手冊釋義：所謂船舶，即為航行或停泊於水域進行運輸或作業，且具有特定技術性能、裝備和結構型式的交通工具。平日裏和我們工作最密切的是輪船，你在旅檢，接觸最多地是客輪，我們在碼頭，接觸最多地是貨輪。這個“輪”字代表得是輸出動力，有兩種解釋，廣義上的“輪”指的是機動推進，狹義上的“輪”指的是汽輪機，因為現代輪船的動力主要來自渦輪機和蒸汽機。也正是因為“輪”的出現，才促成了人類生活的改變和貨物貿易在世界之間的流動發展。輪船結構的設計圖紙，就是船圖。看船圖最重要的視野，好比我們現在目視的這棟大樓，你不能把自己放到一個平視的位置上。”
“那我該……”
“到天上去，用上帝視角俯視它！”董皓輕輕抬起兩手，向前虛抓，模擬將整棟大樓抱在懷中，再下放到腳邊。
“一艘船，不看皮相看骨相，觀型體知長短，觀吃水知輕重。在你的眼中，它就是線條和數字的組合體。來，我們上下拉開。”董皓忽然左手向上，右手向下，手指在空中虛點，笑著說道：
“把船拆開，以甲板為分解，劃定上下兩層，下層是由船殼密閉圍繞的空心體，這一部分直接決定輪船的性能、強度和浮力。其中支撐套嵌著輪船的骨架，一艘輪船是縱骨架式結構、橫骨架式結構，還是混合骨架式結構將直接決定動力裝置匹配、貨物配重裝載、燃料安全儲存和航行淡水貯藏等一係列重要模塊的分布。而這些地方，則是我們篩查疫情疫病、查緝走私夾帶、打擊燃油偷稅、查發商貿欺詐等許多工作的主要關注點。甲板以上分布著生活、辦公、儀器設備等艙室，連同內裝結構（內壁、天花板、地板等）、家具、生活設施、門窗、梯、欄杆、桅杆、艙口蓋在內，都不能掉以輕心。攜帶高致病性病菌的齧齒動物或躲過消殺的蚊蟲幼蟲就藏在這些地方。除此之外，你還要明晰有許多重要設備在船上的分布，比如船錨、係泊設備、船舵、操舵設備、救生消防設備、通信導航設備、船舶電氣設備照、明信號設備、冷藏設備、壓載水係統、艙底水疏幹係統、**艙的測深和透氣係統等等等。”
董皓越說越起勁兒，可張瑜心裏記掛著郭聰，急得直跺腳。
“船圖和這樓有什麽關係啊？業務培訓回去咱們慢慢來，先找人要緊。”
“看船和看建築是一樣的。你不要著急，你聽我說……伸出手，抱起眼前的這座建築，放在腳下，低頭看，它就是一個模型。”董皓深吸了口氣，緩緩推到了張瑜的背後。
“我……我做不到……”
“不不不，你可以的！”
“我……”張瑜強自鎮定，學著董皓的樣子，先是將大樓的形貌印在腦中，再緩緩地想象著把它縮小，放在腳下。
“現在……低頭看，告訴我，從上向下看，它是個什麽結構？”
剛才來的路上，張瑜坐車沿街觀察，嶽大鷹曾經開車繞著大樓轉了一周，張瑜跟著郭聰學畫已經有些時日，對三維立體地感知是有基礎的。
“回字形！”張瑜脫口答道。
“沒錯！它有幾層？”董皓追問。
“地表三層，地下不知。”
“門邊的指示牌，上麵寫著什麽？念給我聽！”
“-1F，停車場；1F洗浴休息；2F自助餐廳；3F休息客房。”
“把樓層指示標記到你腳下的模型裏，快！”董皓一聲斷喝，張瑜輕輕閉上了眼。
“現在你告訴我，勝哥最有可能藏在哪一層？”
“第四層！”
“為什麽？”
“排除法！-1F車庫到處是監控，容易留下影像；1F洗浴人多眼雜，容易露底；2F餐廳人群密度大，遇事不好脫身。”
“好，現在把排除的地方從模型裏抹去！”董皓短促有力地向張瑜下達了指令。
張瑜長呼了一口氣，緩緩低下頭，下意識的慢慢抬起了右手五指張開向上做固定狀，左手慢慢下沉，掌心朝下，自左向右一揮，做擦除狀。
“唰——唰——唰——”張瑜三下連揮，在腦海裏刪掉了自-1F到2F的樓層模型。
坐在車上的聶鴻聲看到張瑜這一幕，激動得直打擺子，紅著眼睛衝魏局喊道：“看到沒有！就是這！就是這！我雖然不懂是咋回事，但是我見過虞老師辦案，虞老師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你看到沒有？看到沒有？”
“我不瞎！”魏局聲調裏帶著濃濃的酸味，拍開了聶鴻聲抓他胳膊的手。
董皓也是喜不自勝，連忙張口說道：
“快，將剩下的模型放大！”
張瑜皺了皺眉頭，兩手在半空中分別向左右一張，輕聲問道：
“然後呢？”
“有多少個窗戶？”
“24個！”
“觀察窗戶的尺寸，告訴我，幾個是樓道窗戶？有幾個是房間窗戶？”
“4個是樓道窗戶，20個是房間窗戶。”張瑜不到5秒就給出了答案。
“電梯有幾部？”
“兩部！”
“為什麽？”
“門口指示牌有標識電梯的箭頭。”
“如果你是勝哥，你會在20間客房裏選擇哪一間？”董皓拋出了最後的問題。
張瑜思索了片刻，沉聲答道：
“第一、為脫身方便，我的房間要靠近樓梯，遠離電梯。”
“好，現在將模型中所有屋子的燈全部打開，然後關掉靠近電梯那4間屋子的燈。”
董皓話音未落，張瑜已經舉起了右手，先張開手掌，隨即抓握攥拳，並伸出食指，輕點四下。在她的腦海裏，模型先是全部亮起，而後4間靠近電梯的屋子一一關燈變黑。
“除了脫身，你還要考慮什麽？”
“還有……對了！第二點是視野，我要能觀察到兩條樓下的兩條主街。這樣才能第一時間發現來圍捕我的對手。”
這一次張瑜不用董皓指點，自顧自的將腦中模型不臨主街的兩排房間關閉了燈光。
“現在還剩下幾間？”
“6間！”
“繼續縮小範圍！”
“我……我想不到……”張瑜的呼吸變得粗重，顯然她還不適應如此高強度的在腦中建模。
“深呼吸！深呼吸！”董皓拍著巴掌，為張瑜控製情緒。
“我……還有……還有什麽？還有什麽？對了！是車！一旦出了緊急情況，必須跑路，靠兩條腿我是跑不遠的，我需要一輛車！這輛車不能停在地下車庫，因為車庫的入口有收費的崗亭，排隊、繳費、抬杆會浪費我的時間！我的車必須停在地上，而且我的眼睛要能看到它。地上的停車位不多，隻有5個。3個在大門左邊，2個在大門右邊。第一台車上安裝著安全座椅，跑路不可能帶孩子，排除！第二台車是新車，還沒上牌照，副駕駛上放著一雙平底的布鞋，這說明車主是個穿慣了高跟鞋的女人，勝哥是男人，排除！第三輛車車頭向內對著牆，想離開必須在狹窄的空間內完成數次掉頭，這不符合緊急跑路的需求，排除！從視野上看，第四輛車對的房間在電梯邊上，排除！唯一的可能就是第五輛車，它正對的房間靠近樓梯且臨街。按照酒店的房號排布規則，出電梯右手邊為起點，逆時針轉一圈直到終點……”
張瑜兩手同時上揚，五指突然一攥拳，腦海裏“哢嗒”一聲脆響，模型裏所有的房間一片漆黑，唯有一間房還亮著燈。
“你……找到了？”董皓手心兒裏全是汗，緊張的嗓子直發緊。
“找到了！”張瑜的呼吸漸漸平穩。
“告訴我房間號！”
“308！”張瑜雙目陡張，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董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