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左耳計劃（1）

青港鎮，郭聰和張瑜駕車在雨中飛馳，火速趕往鐵路轉運站2號堆場支援董皓，窗外大風鼓**，陶雅莉的話一遍遍的在郭聰腦中回響。

三年前，都靈。

都靈作為意大利第三大城市、皮埃蒙特大區首府，是歐洲最為重要的工業、商業和貿易的集散地，這裏有著距今600年曆史的都靈大學，作為意大利規模最大的大學之一，都靈大學以數學、化學、物理學、經濟學、法學、農學、醫學和心理學等基礎學科的研究見長，陶雅莉於2012年在此取得博士學位後，順利入職當地一家私人生物醫學科技試驗所。不到半年時間，她便憑借過硬的專業能力和管理水平成為一間重點項目實驗室的負責人。

陶雅莉負責的項目很複雜，簡單來說即為——高分子人造胃黏膜，代號：Number5（5號項目）。

眾所周知，動物或人的特定器官把食物變成可以被機體吸收養料的過程，稱之為“消化”，在這一過程中食物裏的澱粉、蛋白質、脂肪等大分子物質，在消化酶作用下轉變成能溶於水的小分子物質。談起“消化”，就離不開一個重要的器官“胃”。

胃，是一個大的蠶豆形肌性空腔髒器，是儲存食物的器官，胃通過有節律地收縮，使食物與酶混合。胃酸由胃的壁細胞分泌，具有極強的腐蝕性，能將食物分解成流體狀的食糜。那麽問題就來了？既然胃酸腐蝕性這麽強，為什麽沒把胃自己給“消化”掉呢？究其原因，奧秘便在於這層位於胃腔和胃黏膜間隙之間，由上皮頂部細胞膜和相鄰細胞間的緊密連接，與胃黏膜表麵的黏液構成的“黏液-碳酸氫鹽屏障”，正是它有效的保護了胃黏膜免受胃內鹽酸和胃蛋白酶的損傷。生活中，很多病患因胃黏膜脫落受損、急性胃黏膜病變、糜爛性胃炎或急性出血性胃炎導致脹、胃疼、胃炎、胃潰瘍、甚至胃癌。正常情況下，胃黏膜具有一係列的自我修複機製，包括粘液-碳酸氫鹽屏障、黏膜屏障、黏膜血流量、細胞更新、前列腺素和表皮生長因子等，常規用藥可選擇唯達舒、奧美拉唑等，但這些藥物隻是提供了一種一般胃黏膜保護劑，其作用主要是在胃黏膜表層形成新的藥物保護層，隔離胃酸和有害物，減少對胃黏膜的刺激，從而為胃黏膜自行修複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但是，對於一些已經受損且發生實質病變的胃黏膜疾病患者而言，這種自我修複無疑是十分有限且緩慢的。陶雅莉團隊在研究中發現：人體的器官或組織在受到損害後，在自我修複的過程中必須形成新的血管，使其起到營養供給和清除雜質的重要作用。而將生長因子或遺傳物質注射到目的組織部位可以引發組織生成，而這一操作，完全可以在體外通過培養一種刺激單核細胞再生水凝膠，複製所需的局部組織，再通過微創手術移植到製定的位置。她的團隊研發計劃就是：用人造高分子材料，人為的製造出一片胃黏膜，修補到指定的胃壁位置中去，從根本上治愈該類胃腸病變。

然而，一件人造的人體組織，從提出構想，到正式上市，需要經曆一個漫長的過程（平均15-20年的開發時間和5-10年的測試和法規認證）以及大量的研發資金投入，其成本豪不誇張的來講就是兩個字“燒錢”。在世界範圍內，因研發某項“生物技術”而傾家**產、債台高築的生物科技公司比比皆是。陶雅莉的這項目，也沒能例外。沒過多久，這個項目就因為資金跟不上陷入了中止的困境。陶雅莉供職的公司，也受股票動**的緣故，不得不將旗下的4個實驗室低價轉手套現，陶雅莉主管的實驗室也在其中。“高分子人造胃黏膜”這個項目和新公司的發展方向不符，被勒令停止試驗、解散團隊。作為項目主管，無論對這個項目本身還是團隊人員，陶雅莉既有責任也有情懷，為此，她不得不四處募集資金，希望能借此重啟實驗。

這一年的聖誕節，陶雅莉獨自一個人坐在一間路邊的咖啡廳。

她在等一個人，一個通過郵箱聯係過陶雅莉，表示願意資助她的人。

晚上八點，一個穿著呢子風衣的女士推開了咖啡廳的門，走到了陶雅莉的麵前。

“您好，我姓宋，之前給您發過郵件。”

“您好，您好，宋女士。”陶雅莉剛要起身，卻被對方輕輕按住了手臂。

“坐坐坐，聽口音您是揚州人？”

“沒錯，我媽媽的老家就是揚州的，我小時候在揚州長大，後來我父母工作調動，全家才搬到了濱海。”

“真是他鄉遇故知，乖乖龍地咚（揚州方言，表讚歎），我們是同鄉。”

“真的？”

“我叫宋雨晴，你可以叫我宋姐。”

“宋姐……您真的願意資助我的實驗室。”

“當然，我在一個小時前剛剛辦好了手續，我高價收購你的實驗室，現在……我是你的老板了。Number5項目的資金我會盡量多盡量快地提供給你，你隻要專心做你的技術試驗，其餘的事情，我來負責。”宋雨晴打開了隨身的文件包，將一份已經完成公證的收購合同出示給了陶雅莉。

“真的？您真是太……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

“感謝的話就不比了，我願意注資，是因為信任這個項目的價值和你的能力。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您放心，我一定……”陶雅莉的激動地站了起來。

“Merry Christmas！”宋雨晴起身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咖啡廳。

“Merry Christmas……”陶雅莉激動得紅了眼眶。

在宋雨晴的資助下，“Number5”項目重啟，陶雅莉團隊的進展一度突飛猛進。宋雨晴對項目的前景極為看好，並決定將生產線規劃到濱海市的生物科技園區。陶雅莉作為技術主管，對實驗室經營從不發言，具體的資金運算、財款收支都有助手負責，陶雅莉的助手是個名叫Hank（漢克）的英國人，他受聘於宋雨晴，精明而幹練。

生物科技園區內廠區建設進程穩步推進，宋雨晴以“技術指導”為緣由，將陶雅莉從都靈調動到濱海市，讓她負責實驗室硬件設備的落地指導。其實從陶雅莉個人的意見來講，“Number5”項目雖然暫時取得了階段性的進步，但是試驗的各項指標，並不夠成熟，距離生產環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此時便投資生產線落成未免過早。此事她也和宋雨晴交流過意見，但是宋雨晴很堅決，陶雅莉也隻能接受，畢竟人家才是老板。

就這樣，陶雅莉和宋雨晴一起到了濱海。宋雨晴這人手腕高明、擅長交際，在各方人馬之間左右逢源，風生水起，和當地的商界和媒體沒過多久就打成了一片，新注冊的奧萊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剛一揭牌，便廣受矚目，各方洽談也開展得如火如荼。但是，作為技術人員，陶雅莉心裏始終有著濃濃的憂慮，她是項目研發的負責人，她清楚地明白，研發高分子人造胃黏膜的Number5項目距離最終問世和臨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目前宋雨晴在生物科技園內投資的兩套生產設備，一套主要為其他的藥廠做注射液和凍幹粉的代加工，利潤極其有限，而另一套生產設備則完全停擺，甚至還要支付高昂的維護成本，可是宋雨晴似乎並不為此擔憂。

據都靈方麵傳來的最新實驗數據，Number5項目在擴大“人造胃黏膜臨床修補”的一期實驗中，一部分人出現了明顯的排斥反應。（受者進行同種異體組織或器官移植後，外來的組織或器官等移植物作為一種“異己成分”被受者免疫係統識別，後者發起針對移植物的攻擊、破壞和清除的免疫學反應）從生物學角度講，每一個生物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其特異性廣泛的存在於健康狀況、過敏性體質、免疫功能、精神因素等諸多領域。Number5項目目前出現的排異反應屬於“慢性排斥反應”。即：進行性移植器官或組織的功能在數月至數年間減退直至喪失，主移植器官的毛細血管床內皮細胞增生，使動脈腔狹窄，並逐漸纖維化。

陶雅莉明白，盡管目前項目的最終目標還未達到，但是可以證明研究的方向是正確的，至少眼下已經成功誕生了一個可以“臨時起效的胃黏膜產品”。

就在陶雅莉守在濱海的辦公室夜夜喝咖啡，攻堅實驗數據的時候，從都靈實驗室那邊發來了一封郵件。

發件人是陶雅莉的老搭檔Thompson（湯普森），這位湯普森先生是分子生物學的博士，自2014年起就在陶雅莉的實驗室工作。這封郵件是從他的私人郵箱發出的：

親愛的陶：

許久不見，很是想念。想必你已經收到了我們的一期臨床報告，數據上的事我們先放在一邊，我寫郵件給你是想告訴你一些其他的情況，比如說……你那個助手漢克，他有問題，大大的問題，而且，他的問題將帶給我們大大的麻煩。

我發現，他在都靈偷偷建立了一個私人的實驗室，將我們的實驗資料偷偷轉移到了那裏。而且，我有充足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在盜取我們的實驗數據，大量培養我們現階段的這種“半成品胃黏膜”。

陶，漢克是為宋工作的，宋雖然很有錢，但是我覺得她的心思很深，作為一個商人，她如此大力的投資我們這樣一個回報率極低的項目，是不合常理的。我會查清楚這一切，Number5項目是我們團隊多年的心血，我不會讓它落在陰暗中。

雖然你我相隔千裏，我仍在信中為我們的健康舉杯。

你的湯普森

“盜取……數據？”陶雅莉關閉了郵件，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萬萬沒想到，漢克會瞞著自己，偷偷地將自己的實驗數據帶到別處繼續研究。

陶雅莉猶豫了很久也沒作出決定，她既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又不敢麵對宋雨晴。她定了一周後的機票，想去都靈和湯普森麵談一下，可沒等到航班起飛，她就接到了湯普森太太發來的訃告——湯普森出了車禍，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碾壓，當場死亡。

陶雅莉慌了神，顧不得想宋雨晴的事，改簽了一趟最近的航班，直飛都靈。陶雅莉先是到了湯普森的家中安慰了她的太太，並於第二天旁聽了法庭的庭審，那輛肇事的貨車司機醉酒駕駛且主動認罪，並願意支付所有的賠償，可是宋雨晴從那個司機的臉色看不到一絲的慌亂，她敏銳地覺察出這肯定不是一場意外。就在她幫著湯普森的太太舉辦葬禮的時候，一通來自動物園的電話打了進來。

“您好，請問是陶雅莉女士嗎？”

“是的，您是哪位？”

“您好，這裏是哥本哈根動物園。”

“丹麥？”

“是的，有一位湯普森先生在上次到熊貓園遊覽時，定製了一份手辦禮物，留了您的聯係方式，目前手辦已經製作完畢，您是前來自提，還是由我們安排郵寄？”

“謝謝……熊貓？”

“是的，當時湯普森先生沒有選擇提貨的方式，隻留了您的聯係電話。”

“我……我自提。”

2019年4月，耗資1.6億克朗（約合1.16億元人民幣）的丹麥哥本哈根動物園熊貓園建成，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親自參與了開園儀式，兩隻來自中國成都大熊貓“毛二”和“星二”正式入園。陶雅莉知道湯普森和很多歐洲人民一樣，是重度的熊貓粉，隻要一有時間，他都會到歐洲有熊貓的地方去看熊貓、拍熊貓，哥本哈根的熊貓園剛剛落成，一票難求，他不止一次的和陶雅莉抱怨搶票時的艱難。

自己從來沒有收集手辦的習慣，相識多年，湯普森為什麽突然做了一個手辦給自己呢？

帶著這個疑問，她動身去了丹麥，在開園的當天準時進入了動物園，出示身份證件，拿到了預留的門票，憑借門票拿到了一個手工製作的禮品——一個拳頭大小的石膏熊貓像。

哥本哈根的動物園圍繞熊貓主題開發了很多的周邊手工項目，遊客可以在這裏親手製作熊貓題材的咖啡杯、石膏像、糖果盒等小擺件，動物園憑提供的寄存、燒製、風幹、上色等項目收取一定的費用。

走出動物園，陶雅莉走進了一處公共的衛生間，鑽進隔間了鎖好門，從包裏掏出了那個熊貓手辦，端詳了一陣。

“當啷——”陶雅莉突然將石膏手辦摔在了地上，碎片亂飛之中，她赫然發現了一隻小拇指長短的金屬U盤。在U盤底下還壓了一張字條：

陶：

漢克發現了我在跟蹤他，卻沒發現我拷貝了他的文件，有人監視我的家，我不敢報警，暫時甩脫跟蹤，把U盤藏在了這裏。我如果出了事，請你一定照看好我的妻子和孩子。關鍵時刻，這個U盤就是護身符。拜托了！

你的湯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