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PLan-B(下—1)

半個小時候,郭聰將車停止在了一家名叫“大白鯊休閑網咖”的門外,此地在城北老區,附近都是拆遷工地,這網吧就戳在工地邊上,是個老舊二層小樓改造而成。一樓是上網大廳,二樓是台球和單間。

郭聰點了根煙兒,沒有撐傘,將破大衣頂在頭上,彎腰一陣小跑,推開了網吧的大門。

“呦,回來怪早的啊!”吧台後頭的網管喊了一嗓子。

“雨大,沒啥活兒!”郭聰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嘴,甩了甩外衣上的水就要上樓。

“等會兒等會兒,站那……我讓你等會兒!”網管一矮身從吧台後麵鑽了出來,伸手抓住了郭聰的胳膊。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啊?”網管擰起了眉毛,腦袋上皺起了一片抬頭紋。

“啥事啊?”郭聰不耐煩地問。

“還啥事?房錢啊,你租我樓上一隔間,談好了一天25,錢呢?”

“來根煙不?”郭聰在身上一陣摸索,從褲兜裏掏出一個褶皺的煙盒,撚出一根煙,還沒等遞出去,就被網管一巴掌扇在了地下。

“誰他媽能抽你這破煙?”

郭聰老臉一紅,略一愣神,隨即趕緊彎腰想將掉地上的煙撿起來,卻不料網管一抬腳,踩著拖鞋將那根煙在地上碾了個粉碎。

“你看……還沒抽呢……”郭聰深埋著頭,右手拳頭攥得直發抖。

“幹嘛啊,攥拳頭幹嘛呀,要揍我?來來來,你動我一下試試?”

“不敢……不敢……我,我今天沒拉著活兒,大雨天出門的人少,我車還破,總接不著單……就掙了30塊錢。”郭聰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給網管發了一個30塊錢的紅包。

“行啊,仗義了,還多給5塊!”網管有些詫異。

“不是……那5塊,我……我賣桶泡麵……”郭聰囁嚅了一下嘴唇,小聲說道。

“泡麵8塊,還差3塊錢,賣不了!”網管扭頭要走,卻被郭聰伸手攔住,一指地上的煙,賠著笑說:

“您看,我這煙……它也是花錢買的……”

網管掙開郭聰的手,從吧台上拎了一桶方便麵直接砸在了郭聰的腦門兒上:

“呸,我真服了!”

郭聰揉了揉腦袋,撿起泡麵桶,灰溜溜的上了二樓,穿過台球廳,在走廊的盡頭有一間膠合板隔斷的小房間,門上沒有鎖,屋內隻有一張大沙發,兩台電腦,郭聰進屋後,將沙發頂在門後,拎起電腦旁的燒水壺,燒了兩瓶礦泉水,將麵泡熟,仰頭一栽,躺在了油膩烏黑的沙發上,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眼神越發明亮。

他在等待客人,而且是主動上門來開啟他計劃的客人!

此時,在距離白鯊網吧向東42公裏的遠郊,聶鴻聲正站在一家“春風冷鮮肉”的門前,大雨淋漓,衝刷著店門前腥黑的水泥地。

“當當當——”聶鴻聲一手撐傘,一手敲了敲拉得嚴嚴實實的卷簾門。”

“誰呀?”卷簾門後傳來一聲喊。

“外麵的這小廂貨車是你家的不?道那麽窄,還停路邊,我的車挑頭被擋住了,你給我挪一下!”聶鴻聲不住的敲門,口氣很是蠻橫。

“挪你娘個頭,滾蛋!”

“不挪是吧,不挪我報警了啊!”

“嘩啦——”

卷簾門被人從門內抬起,一個胡子拉碴一頭亂發的叼煙男子梗著脖子瞄了一眼聶鴻聲。

“老頭兒,你跟我倆裝呢?知道我混哪的不?”

“知道,你叫大彬,混賭場的,老大叫麻皮!”聶鴻聲從兜裏翻出了郭聰給他的那張照片,撚在手裏,放在了大彬的腦袋邊上比對了一下,隨即“溫柔慈祥”的咧嘴一笑。

大彬被聶鴻聲的笑容嚇得直發毛,抬手就要關上卷簾門,聶鴻聲扔了雨傘,手腕向上一托,大彬鉚足了勁兒也拉不動,聶鴻聲飛起一腳踢在了大彬小腿的迎麵骨上,大彬疼的一個趔趄險些栽倒,聶鴻聲矮身一鑽進了屋內,反手一拉,將卷簾門關死。抬眼掃視了一下屋內,指了指肉案邊兒的外賣盒輕聲說道:

“年輕人,別老吃零食外賣,裏麵都是激素,對身體不好!”

“你……你是誰,警察?”

“不是警察,是海關!”

“我……又沒幹走私?礙著海關什麽事,我……我就是跟著……”

“你是不是說,你就跟著麻皮放了點高利貸,對不對?”

“對……對對!”大彬的頭點的好似小雞啄米一般。

“是這麽個情況啊,目前麻皮和他的老大蘭勝義都已經落網了,除了聚眾賭博,蘭勝義還參與並實施了一樁有組織有計劃的謀殺案,且有充足證據表明蘭勝義和一家國際性的走私團夥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麻皮在這當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還有待進一步厘清,作為麻皮的頭號馬仔,你自然也逃不脫幹係。當然,這些事情你比我清楚,在麻皮落網的當天,你就做好了跑路的打算,但是警方已經下令通緝你,你不敢輕舉妄動,隻能讓老婆孩子先走,你給你媳婦買了一張去馬來西亞的機票,昨天她從機場出境,被我們的同誌攔截住了。同時,我們在她的手機裏發現了還沒有來得及刪除的外賣訂單,地址……就是這裏。怎麽樣,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沒有的話,就跟我走,幫我個忙,不白幫,算立功表現,可以寬大處理的!”

“我……我不能跟你走,我不想再進去了……你敢逼我,我就跟你玩兒命!”

大彬臉色煞白,額頭冒汗,渾身緊繃,雙眼通紅,伸手一撈,抓過一把割肉的尖刀,雙手持握,豎在胸前。

“孩子,叔是過來人,歲數小的時候也總習慣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其實這是不對的,作為成年人,凡事咱們都要考慮後果,要培養自己一種理智的意識,不能衝動,衝動是魔……哎呀呀,我實在是編不下去了!”

聶鴻聲解開了上衣的扣子,從肉岸上拎起一支鑄鐵的磨刀棒,掂在了手裏:

“來吧孩子,抓點緊,叔趕時間!”

五分鍾後……

大彬鼻青臉腫地坐在了地上,聶鴻聲手忙腳亂地用毛巾給他擦拭淌個不停地鼻血:

“不好意思啊,叔下手重了,也怪你笨,砍刀劈、尖刀紮,最基本的道理了,再說了,你用的是短柄刀,卻拿雙手握,重心亂晃,自己也使不上勁兒啊,還有啊,我拿棍子打你腮幫子,你得上步立肘格擋,你歪腦袋沒用,腦袋躲再快也沒手腳快啊……你看看這打的,哎呀呀,你這兩下子比郭聰都笨!”

“領導……領導,哎呀呀呀,胳膊……胳膊疼疼疼疼!”

“你忍忍啊,這屬於掉環兒了,不趕緊接上的話,到了我這歲數陰天下雨老遭罪了……”

“哢嗒——”

“啊——”大彬張大了嘴,發出一聲滲人的哀嚎。

“行了行了,這就沒事了,一會兒我給你引薦一個朋友,從現在起,他就跟著你,給你當小弟、當跟班,需要你做什麽,他會告訴你。”聶鴻聲話還沒說完,外麵便有人敲門。

聶鴻聲走過去拉開卷簾門,風塵仆仆的蔣煥良朝著聶鴻聲敬了一個禮:

“聶關,濱海海關緝私局文檔一科蔣煥良奉命向您報道。”

“好好好,來得正好,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大彬,麻皮的頭號打手。”

蔣煥良看著縮在地上擦鼻血的大彬,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這怎麽……您……打架了?”

“沒有沒有,不可能打架,我都多大歲數了?我這不是勸他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隻要結果是好的,過程都是細節,不重要!這位大彬先生覺悟非常高,願意主動配合咱們的工作……對不對?”聶鴻聲瞟了大彬一眼。

“對對對!對對對,我配合,我立功……”大彬扶著牆,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蔣煥良趕緊上去攙住了他。

“你……你沒事兒吧?用去醫院看看不?”蔣煥良有點兒含糊。

“沒……沒事,人……人在江湖漂,難免有磕磕碰碰!絕對不耽誤配合政府。”大彬在身上擦了擦手,極為恭敬的和蔣煥良握了握手。

“小蔣,事情我在電話裏都交代清楚了,我就不重複了,你好好執行任務,我還有別的事!”聶鴻聲轉身要走。

“聶關,我送你。”

“別送了,那個……你還是領他去醫院找個骨科看看吧,他那胳膊我好像沒接準……”聶鴻聲苦惱的搖了搖頭,出門發動汽車,消失在了雨幕深處。

大白鯊網吧,二樓,隔間,郭聰的方便麵剛剛泡好。

“嘶——還挺香!”郭聰掰開塑料叉子,攪拌了一下,吹了吹水汽,剛要下嘴。

“當當當——”包間外有人拍門。

郭聰放下叉子,還沒等站起來,薄木的門板子就被人一腳踹開了,四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湧進來,直接將郭聰按在地上。

“是他嗎?”領頭的壯漢向門外的人喊了一句。

“對對對,打我們的就是他。”

郭聰抬眼一看,門外答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早上和自己在氣蒸四海後門外小巷子裏搶廢品的那個菠蘿頭!

“我說……兄弟,幾個礦泉水瓶的事,不至於吧?”郭聰臉貼著地,歪著嘴高呼。

“少他媽廢話,跟我們走!”領頭的壯漢從褲兜裏掏出一卷黑膠布,粘住了郭聰的嘴巴,拿個大布袋套住了他的腦袋,拎小雞一樣的架著他下了樓,路過門口吧台,正看熱鬧的網管趕緊捂住了眼睛,縮著脖子裝睡覺。

半個小時後,郭聰被人拖進了一部電梯,電梯內用濃厚的血腥味和果蔬類的土味。

“這應該是一部飯店的貨梯。”郭聰心裏暗暗嘀咕。

“啪——撲通——”郭聰被人一個大嘴巴抽倒在了地下,眼眶上和嘴上的膠帶被人粗暴的扯掉。

“哎呀呀呀呀呀!”郭聰趕緊搓了搓眼皮,大聲呼痛。

“抬頭!”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郭聰抬眼一看,眼前這女人赫然正是氣蒸四海的經理梅姐,梅姐雖然是第一次見郭聰,但是郭聰卻已經看到過梅姐的畫像。

“知道我是誰嗎?”梅姐伸腳踢了踢郭聰的臉頰,郭聰眼珠轉了轉,瞟了一圈周邊站立的打手,誠惶誠恐的搖了搖頭。

“這樣,我給你引薦一個人,看你認不認識?”梅姐舉起了手裏的對講機,笑著說道:

“小張兒,我在負一的倉庫,你過來一下。”

沒過半分鍾,對講機裏便傳來了張瑜的聲音:

“好的,經理。”

聽見張瑜的聲音,郭聰的眼角猛地一陣抽搐,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骨頭一樣,軟踏踏的趴在了地上,鼻涕眼淚嘩嘩地流。

“大姐!大姐!我是第一次,我真是第一次,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啊,饒我一次——”郭聰跪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到了梅姐腳邊,抱著梅姐的腳告饒。

“饒你?哼,想得美。兩條路:一是我報警抓你,你蹲局子去,二是按著道上規矩,我切你一根小手指,左手右手你自己定。走哪條路,你選吧?”

“我真是第一回啊,大姐,你放了我,我當牛做馬……”

郭聰話音未落,張瑜已經推門走了進來,她進屋的一瞬間就看到了郭聰,驚得張瑜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既想不出郭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麵,她的腦子裏仿佛燒開了一鍋熱水,嗡嗡亂響,胸口好似堵了一塊冰,冷得她渾身僵直,手腳冰涼,單就這一副表情,張瑜便已經暴露。

“還愣著幹什麽,過來,給姐跪下啊!”郭聰趴在地上,號啕大哭,衝著張瑜直擺手。一個打手衝過來,一把揪住了張瑜的頭發,將她拽到,張瑜整個人都嚇傻了,抱著腦袋縮在地上,整個人不住地顫抖。

“喲,怕了?”梅姐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張瑜的臉。

“小張啊,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把你叫過來?”

張瑜斜眼看向了郭聰,郭聰哭得雙眼通紅,哀聲喝道:

“快說吧,姐都知道了,咱倆那點事兒漏了!”

“咱倆……啥事兒?”張瑜徹底蒙了,特別是郭聰此刻所言所行,讓她完全摸不到頭腦。

“難道梅姐知道我是海關的了?不對啊,郭聰這狀態……分明不像往日,他在幹什麽?我在幹什麽?梅姐又在幹什麽?”張瑜滿腦袋都是問號。

梅姐從旁邊取過一個iPad,解鎖屏幕,放在了張瑜的腳邊,輕聲說道:

“這酒樓裏到處都是監控,防的就是有人搞吃裏扒外那一套,這小子和你同一天來硬拚,被廚房的廚子趕出了,結果當天晚上他就找了個環衛的活兒,湊到了酒樓附近,短短一天半的功夫,你們接觸了兩次。這是攝像頭拍下來的,你扔垃圾,他撿垃圾,你欲蓋彌彰地說,他賊眉鼠眼的聽,傳遞點兒紙殼塑料瓶,還擠眉弄眼。你瞧瞧吧,這幾張照片拍得多好,是又清晰又明了。我找了兩個手底下的兄弟,扮成收廢品的,堵住這個小子一試,發現他果然有鬼,為了幾個破瓶子一對兒,還敢大打出手,而且一看就是常打架的老手,說說吧,什麽情況?”

張瑜顫抖著雙手,接過梅姐手裏的iPad,一張張的左滑,看著照片裏的自己每一個神態的細節都纖毫畢現,她徹底傻了,哆嗦著嗓子問道:

“你都……知道了?”

“當然!”梅姐搶回了iPad。

“我……”

“我什麽我?東西在哪?”梅姐冷冷地問道。

“東西……”張瑜皺了皺眉頭,暗中思忖:

“難道說,她知道我給畫像的事了?可是……幾副畫像而已,她要來能做什麽呢?”

“說啊——”見到張瑜發愣,梅姐耐不住性子,上前就要打張瑜,郭聰從旁邊一撲,將張瑜護住,同時急聲喊道:

“你個敗家娘兒們兒,怎麽舍命不舍財呢?啥時候了,還嘴硬啊,大姐是給咱們機會啊,咋不知道把握?”

“舍……財?”張瑜完完全全的懵掉了,困惑甚至戰勝了恐懼。

“對咯,舍財!必須得舍啊,交代,大姐我們都交代!”郭聰扭過頭來,雙手不住的作揖,哀聲歎道:

“東西……我給我老大了!”

張瑜張大了嘴,歪著腦袋看著郭聰:“老……老大?”

“你把嘴給我閉上吧!還不讓說,不讓說,這都啥時候了,大姐能給咱們機會,多難得啊,咋不找珍惜呢?手指頭不想要了!”郭聰瞪圓了眼睛,狠狠地罵了張瑜一頓,隨即扭過頭,向梅姐賠了個笑臉:

“大姐,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她……頭發長見識短,呸呸呸!當然,不是說您,我掌嘴!掌嘴!那東西我給我老大了。”

“放屁!”站在一旁的菠蘿頭啐了一口唾沫,指著郭聰喊道:

“打架的時候你跟我說,你老大是麻皮,濱海地界誰不知道麻皮的賭場被條子(警察)點了,麻皮現在擱號子(監獄)裏蹲著呢,你糊弄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