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台風鴻鵠(中)

三分鍾後,郭聰發來了好幾段語音:

“這衣服套在這他身上緊緊繃繃,一看就小,說明這衣服不是他的,他的衣服被人換走了,這個人很可能就是襲擊他的歹徒。這褲子倒是合身,長短正好,鞋子的尺碼也合適,說明沒有被換過。換衣服不換全套兒,說明歹徒很急迫,沒時間摳細節。這上衣的尺碼是175的,大概可以推斷出凶手的身高在170到180之間。歹徒絕對是個老江湖,下手殺人無論是力度還是技巧都很嫻熟。死者頸下有兩道勒痕,其中通紅的那條隻有一匝,看角度是從正後方下的手。這個瘀痕位置不準,勁兒也不夠大,沒準兒是個女的下的手……要麽根本就沒奔著殺人,要麽幹脆就是個新手,不知道往哪勒。勒死斃命原因有多種,第一種是壓迫呼吸道引起呼吸障礙;第二種是壓迫頸部血管引起腦血液循環障礙;第三種是壓迫神經或感受器引起反射性心跳停止死亡。區別就在於勒繩在頸部的位置以及絞壓力量的強度。如果勒繩縊繩位置偏低,力量施加在甲狀軟骨附近,這個地方閉塞氣道不完全,窒息過程會比較長。同樣的原理,勒壓頸靜脈上也不是個好選擇,因為這個位置雖然不完全閉塞了頸靜脈,但是椎動脈卻始終通暢,所以意識喪失較遲,死亡時間也會延長。心狠手辣的亡命徒一般手法老到,動手時直奔喉頭上方,用力短促,直接通過猛烈壓迫喉上,刺激頸動脈竇和迷走神經分支,瞬間可引起反射性心跳停止而迅速死亡。而普通人勒頸,很難保證位置,大多亂勒一氣。而死者脖子上的紅印子,就是亂勒一氣的結果。不過,另一道勒痕可是不輕,直接致命,歹徒最少是倆人,一個在後麵勒脖子,另一個從側麵鎖住了脖頸。至於腦門上那一下,不輕不重,不是重點!”

“對了,我在手機上看了一下你附近的地圖,這立交橋上麵接著匝道,前麵口有抓拍逆行的攝錄,而且這橋的彎兒盤得太陡,逆行上去跑50公裏都沒有換路的岔道口。這是高速,歹徒不會拿自己的小命兒作死。這橋離地麵最少30米,跳橋逃逸基本不可能,風急雨大的,蜘蛛俠都不敢這麽玩兒。所以他隻能往下走,奔前麵的收費站走。死者的鞋是薄底兒的黑布鞋,鞋麵很舊了,但是鞋底的磨損卻不嚴重,說明他不是個常走路的人,牙黃的厲害,手指節上有煙漬,這人沒準兒是個司機……還有,你再給我補幾張駕駛室的照片,你坐上去,自拍給我,快!”

董皓趕緊繞到車前麵,坐到了駕駛位上,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舉起手機自拍,360度的轉了一圈,直接發了一個小視頻給郭聰。

“董皓,這車不是死者的。”

“你怎麽知道?”

“死者身高180左右,這車的座椅調得太靠前了,方向盤的高低也不對,倒視鏡的角度也不對,這車原來的駕駛員應該在一米六十多一點,所以才會把座椅調的又高又靠前。還是那句話,死者很可能是個司機,你給我發的第一張照片裏,他褲兜外翻,露出了一堆零錢,我目測了一下,加一塊不到500元,誰會揣這麽多零錢?對了!出租車司機!碰上老頭老太太不會掃付款碼的,就得找零。這錢歹徒分文沒動,說明歹徒不求財。他是為了車!他開走了死者的車,下橋過了收費站,進了青港鎮!風雨這麽大,道也封了,他此刻應該已經在鎮裏藏了起來……這是一撥狠人啊!你要玩不轉,就求求我,說個服字,我不是不可以幫……”

董皓直接關閉了和郭聰聊天的對話框,撥通了聶鴻聲的電話:

“喂!聶關,我是董皓!人已經追到了,目標是兩夥人,其中一夥應該已經進了青港鎮!”

“不要輕舉妄動,我馬上派人支援你。”

“好!聶關,幫我查個車牌:濱AKH328……”

青港鎮位於青港碼頭後方,大風吹的街道兩邊的樹木嘩啦啦的亂搖,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砸在建築的彩鋼瓦和玻璃窗上。

近些年來,為使傳統的漁港煥發產業新活力,濱海市進行了連續三期投資,在青港鎮修建休閑灣區,打造遊艇產業中心,吸引遊客,開發競速、巡航、探險、潛水、垂釣、觀魚、聚餐等一係列舒心愜意的遊艇娛樂項目。台風季節是旅遊的淡季,很多季節性營業地度假酒店為了節約成本都已經歇業,隻有鎮東頭的一家叫“海舍”的民宿還開著門,民宿的老板娘叫沈湘檸,大家都叫她阿湘,據說以前是個大學老師,愛好攝影,因為喜歡上了這裏的風景,所以辭了職,在這兒開了一家民宿。

台風將至,大風刮的嚇人,穿著碎花睡衣的阿湘從櫃台後頭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裏的瓜子兒,披上了一件兒外套,對著鏡子輕輕拍了拍臉上雪白的麵膜。

“真是個倒黴的天氣。”阿湘歎了口氣,從牆角拎起一杆拖布,擦了擦地板,剛直起腰來,抱著蛇皮袋的袁峰鑽了進來,把阿湘剛擦完的地踩了個亂七八糟。

“哎——你存心的吧,我這兒剛擦完的地!”阿湘苦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那中年漢子一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了好幾張百元的鈔票,張嘴就問:“你這兒多少錢一宿?”

“二百八……”

“這是五百,甭找了,給我隨便弄點吃的,找兩身幹衣裳。”

“行!”阿湘接過了袁峰手裏的鈔票,一邊給他登記,一邊看著那身份證的名字喃喃念道:“袁峰……”

“辦好了嗎?”

“好了好了!這是您的鑰匙,您這邊走,外賣我給您訂好了送屋裏去。”

袁峰點了點頭,拎著蛇皮袋“噔噔噔”的上了樓。

外麵風雨太大,好幾家外賣都不接單了,阿湘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阿湘扔了手機,一挽袖子,在櫃台上架了個電磁爐,打了兩個荷包蛋,打算下點掛麵,水剛燒開,門外又進來了四個人,赫然正是馬北一夥兒。

“老板娘?還有房嗎?最好是二樓的,一樓太潮。”宋寶坤張口便問。

“哎喲,今兒是咋了,這刮台風還刮出財運來了……”

“你說什麽?”宋寶坤沒聽清阿湘的碎碎念。

“沒什麽……二樓的房都滿了,就剩下一樓還有倆標間。”

“行啊!一樓就一樓吧,我和葛六兒一間,娜娜和寶坤一間,行李放我那兒,在鎮裏轉了好幾圈兒,酒店都關門,另外幾家民宿都滿房了,咱在這兒對付一宿,辦完事兒咱就走。”馬北拍了拍宋寶坤,宋寶坤一點頭,走到櫃台前辦理入住,葛六兒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便拖著一個巨大的提箱直接走向一樓的房間,並扭頭向馬北使了個顏色。馬北左右望了望,跟上了葛六兒的腳步,孫娜娜和宋寶坤交完了押金,一言不發的也進了自己的房間。

櫃台上,掛麵下鍋,咕嘟嘟地冒著水泡,不到5分鍾就煮好了麵,阿湘給袁峰的房間打了個電話:

“喂……先生,你的麵好了!”

袁峰推開門要下樓,剛走到樓梯轉角,忽然看見一個從漫天大雨中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董皓!袁峰瞧見了董皓的製服,一個閃身縮在了牆後,探出半張臉,警覺地向外窺探。

“嘩——”董皓甩了甩雨傘,灑了一地的水。

“哎喲,怎麽澆成這樣啊?”阿湘迎了上來,談話間二人顯然是十分熟稔。

“工作上的事,不方便細說……”

阿湘趕緊拿了條幹毛巾,結果了董皓手裏的傘,用毛巾給他擦腦袋,董皓嚇了一跳,向後麵一躲,自己拿著毛巾在頭上胡亂的抹了抹。

“躲什麽呀?我又不能把你怎麽樣!再說了……咱倆在一起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矜持啊!”阿湘白了董皓一眼。

“畢竟離婚了,多少……注意點兒。那個,我在鎮上走了一圈,開門的地方不多,你這兒……住沒住什麽外地人?”董皓認真地問道。

“開什麽玩笑?大哥!我開的是民宿呀,住得都是外地人。怎麽了?”

“沒……沒什麽?你多加小心,有什麽奇怪的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喲!關心我?”

“不……不是!”

“不是什麽啊?就是關心我!哎呀,想套近乎就直說,別拉不下臉。”

“我沒有……總之你小心點兒。”

“我給你灌一杯熱薑水,你拿著。”阿湘從櫃台底下拿出了一個保溫杯,要塞給董皓。

“我……這不合適……”

董皓囁嚅了一下嘴唇,驚慌失措地把雨傘一撐,轉身就要走,阿湘眉頭一豎,一把拽住了董皓。

“姓董的!你站住!”

“幹……幹啥?我還有事呢。”

“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啊!”

“你找著新人了?”

“淨說那沒影兒的事!”

“那就是……你還記恨我?”

“瞧你這話說得,怎麽還用上記恨這詞了呢?當年的事,我也有責任,我這……常年出差、冷落家庭,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個孩子……我們會少離多,見麵就吵……阿湘,說真的,盡管咱們離婚了,我承認,當時我同意離婚這事太草率,有一時衝動的成分。但是我真的祝福你,我打心眼兒裏盼著你能好……你還年輕,能找到……”

“年輕?我都三十五了!姓董的,我不是嫁不出去,比你有錢的,比你長得帥的,比你會聊天的,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不是非要吃你這根回頭草……”阿湘氣的臉頰通紅。

“我……我還有事,先走了……”董皓又急又慌,使勁兒的一掙,扯過被阿湘抓在手裏的雨傘,大踏步的鑽進了大雨之中。

阿湘紅著眼睛看著董皓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喃喃說道:“你就服個軟,那麽難嗎……反正,先認錯的不能是我。”

看到董皓走遠,袁峰小心翼翼地下了樓,阿湘不願別人看到自己的窘態,背對著袁峰喊了一句:“麵在櫃台上,您自己盛吧,我……得補個妝!”說完,阿湘快步離去。

袁峰顧不上吃麵,從兜裏又掏出了一部手機,插卡開機,給宋雨晴電話發了一條短信:

“情況有變,交易延緩,具體時間,聽我通知!”

發完這十六個字,袁峰直接將手機順窗戶扔到了後院的魚池子裏。

電話另一端,宋雨晴攥著手機,獰聲向旁邊一個操作電腦的女孩問道:

“找到他的位置了嗎?”

“時間太短,咱們技術渠道本就不正當,效率肯定不如警察……沒定到。”

“呼——”宋雨晴喘了一口悶氣,腦子裏翻江倒海。

袁峰草草地吃了幾口麵,躺在**瞪著眼睛看了兩個小時的天花,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索性爬起身,坐在窗台上,點了一根煙。

“咳咳咳……”袁峰抽得急了,狠狠地咳了幾嗓子,窗外黑雲低垂,和五天前的豔陽高照截然不同……

袁峰,今年三十七歲,是一名班輪大副。所謂班輪,又稱定期船,是指航線上在一定的停靠港口,定期開航的船舶。由於工作性質的原因,袁峰和妻子陶雅莉一直是會少離多。陶雅莉是一名資深的生物醫學高級工程師。今年夏天,陶雅莉任職的實驗室被全資收購,隻不過陶雅莉雖然換了東家,但仍然還做自己的本行——從工程學角度在分子、細胞、組織、器官乃至整個人體係統多層次認識人體的結構、功能和其他生命現象,研究用於防病、治病、人體功能輔助及衛生保健的人工材料、製品、裝置和係統技術。

五天前,袁峰所在的班輪歸港,全員休整一個月。袁峰早早地下了船,帶上了精心準備的禮物,直奔濱海市生物科技園。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聯係到陶雅莉了,無論是微博、微信還是E-mail,她都沒有任何更新。陶雅莉是實驗室的主要負責人,平日裏就是一名工作狂,做實驗時不能攜帶任何電子產品,這一點袁峰是知道的,而且連續工作數日不回信息也不是第一次。但是這次,陶雅莉失聯的時間尤為長。

中午一點鍾,袁峰趕到了陶雅莉所在的新單位——奧萊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在接待前台,袁峰見到了董事長宋雨晴。宋雨晴對袁峰的到來非常意外。

“袁先生,難道陶雅莉沒和你說嗎?我還以為這是你們商量之後的結果呢!”

“商量什麽?和我說什麽?”袁峰徹底傻了眼。

“還能有什麽啊,離職啊!”

“離職?”

“是的,陶雅莉在上周遞交了辭職申請書,我們已經為她辦理了離職手續。她第二天就收拾東西離開公司了。”

宋雨晴將一個文件夾遞到了袁峰手裏,袁峰打開一看,正是陶雅莉的辭職申請,辭職的理由很簡單:不滿薪酬、另謀他就。落款的簽字也確實是陶雅莉的親筆簽字,袁峰絕對人不錯。

“袁先生?您……喝點水。”宋雨晴輕輕地將桌上的茶杯推到了袁峰的身前。

“啊,不了!不了!那個……她有沒有說她去哪了?”

“沒有,這個……屬於個人隱私,我麽也不方便問吧。”

“也對!也對!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了,感謝您的熱情招待,我先走了。”

“那好,我就不送了!對了,這是我的名片您收好。如果您聯係上了您太太,還請您幫我帶句話,就說:如果找到了更好的職位,我祝賀她,如果要是沒有拿到中意的薪酬,奧萊的大門永遠向她敞開。”宋雨晴微笑著握了握袁峰的手。

“好的,謝謝您!”袁峰接連道謝,轉身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