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阿斯克勒庇俄斯(下)

“厲害!厲害!”宋雨晴拍手鼓掌,引著董、郭二人走進會議室,各分賓主坐定。剛一落座,宋雨晴便笑著說道:

“董科長,我高價收了一幅古畫,想請您幫我品鑒品鑒。來,你抬頭看這兒。”宋雨晴伸手一指,指向了會議室東牆上掛著的一幅油畫,畫中是一個男子的人像,卷發微須,著一披身式長外衣,左手持一手杖,手杖上纏一長蛇。

郭聰看了看那手杖和長蛇,對董皓小聲嘀咕道:“杖上纏蛇,這和咱們海關的關徽有點像啊。”

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關徽,由金黃色鑰匙與商神手杖交叉組成。其中兩蛇相纏得商神杖是商神——古希臘神話中赫爾墨斯的手持之物。赫爾墨斯是諸神中的傳信使者,兼商業、畜牧、交通之神,被世人視為商業及國際貿易的象征。

董皓喝了一口水,壓低了嗓子說道:“不懂就別亂說,”

“不懂就別亂說,這和商神權杖沒關係,這畫裏畫的是醫神。”

“醫神?”

“對!阿斯克勒庇俄斯。”

“什麽樂……額什麽斯?”

“阿斯克勒庇俄斯,他是古希臘傳說中光明神阿波羅和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之子,他的名字Ασκληπιος意為切破,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醫神,對應天上的蛇夫座。相傳阿斯克勒庇俄斯自幼被人馬喀戎養大,精通醫術。並從智慧女神雅典娜處得來了蛇發女妖戈耳工的血,這血液非常神奇,左耳采的血劇毒無比,中者立死,右耳采的血能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宙斯聞之此事,暴怒不已,憤恨阿斯克勒庇俄斯以凡人之軀染指了隻有神明才能走掌握的不朽之術,於是乎抬手一個閃電擊斃了阿斯克勒庇俄斯。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死,讓他的生父太陽神阿波羅傷心不已,為了報複宙斯,他射死了為宙斯鍛造雷矢的獨目三巨人庫克羅珀斯。宙斯為了平息阿波羅的怒火,將將阿斯克勒庇俄斯升上天空化為蛇夫座,並將阿斯克勒庇俄斯封為醫神。而他那跟手杖的來曆,據說是有一次他因治療某種疾病陷入沉思,一條毒蛇悄悄地盤繞在他的手杖上,他抬手殺死毒蛇後不久,另一隻毒蛇出現了,口銜藥草將死蛇救活。阿斯克勒庇俄斯拿起那草藥一看,正是他要找的。於是這根纏繞著蛇的手杖也成為了以他為藝術創作原型的一係列作品的重要標識。”

宋雨晴聽得津津有味,不住的鼓掌:

“妙!絕!妙絕!妙絕!董科長的博學,真是我平生罕見……隻是您還沒有告訴我,我這畫是不是個古物,我可是付了不少價錢的。”

董皓放下了水杯,笑著答道:

“從繪畫技法上看,古希臘人物畫從視角構圖上都是以90度正側麵投射,無論色彩或線條都不存在表現空間縱維度的傾向,您這幅立體感太強,怕是略有瑕疵;從色彩上古希臘繪畫提倡簡單直白,用色不出白黑黃紅,您這幅過於斑斕了。再有就是畫幅的載體,希臘古畫多用羊皮紙,所謂羊皮紙,是皮不是紙,乃是將羊皮經石灰處理,剪去羊毛,再用浮石軟化製成的材料,正常來講上等原料皮革麵上都保留有完好的天然狀態,塗層薄,能展現出動物皮自然的花紋。這種花紋是不規則的,但是您這畫的皮麵,迎著光一看,紋路雖然細膩但是極富規則,一看就是將帶有傷殘或粗糙的天然革麵或“二層革、“二道皮””進行拚接整合後人工壓製花紋出廠的產品,不但古希臘沒這技術,就是放在現在,您這也就是個流水線出產的工藝品,你要是把它當古畫買回來,我說句不好聽的話,您虧大了!”

宋雨晴聞言,不怒反笑,挑著拇指讚道:

“不虧!不虧!能見識董科長神技,千金不換。”

“慚愧慚愧,您過獎了,我在海關幹得是海運貿易的行當,識貨是基本功。咱們言歸正傳,我們這次來就是來調研的,您若是在生產經營過程中有任何需要海關幫忙解決的問題,盡管直說,我們將盡最大的努力為您解憂。”董皓說完了話,伸手掏出了隨身帶著的筆和本,抬眼看向了宋雨晴。

宋雨晴沒有說話,定定地看了一陣董皓,又看了看郭聰,沉默半晌,幽幽笑道:

“怎麽?你們海關的人,都是這個style嗎?那個詞怎麽講……對了!驕傲!就是驕傲!我接觸你們的人並不多,加上你們倆,一共才三個人。2003年,我給陳三河當過幾天翻譯。他和你們一樣,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都閃著光。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這種光。你要知道,一個人縱使再有本事,他也隻是個人,他不可能洞悉一切,更不可能萬無一失。所以,人要學會對未知之數心存畏懼……”

郭聰聽到此處一聲嗤笑,開口打斷:

“幹我們這行的,隻怕除惡不盡,怕什麽未知之數?”

宋雨晴瞥了一眼郭聰,又看了看董皓:

“他就是頭倔驢,我早有領教,但是董科長,我觀你可是個玲瓏通透的人……”

董皓一擺手,苦笑道:

“您太抬舉我了,在這個問題的觀點上,我偏巧和那頭倔驢不謀而合。”

“這麽說,沒得談了?”宋雨晴一攤手,抱著胳膊靠在了椅子上。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跟你有什麽好談的啊?”郭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嘩啦——”郭聰這一拍用勁兒不小,把董皓剛放下的水杯震得一抖,灑了不少的水。董皓一邊低頭用紙巾擦拭浸濕的日記本,一邊輕聲說道:

“宋董事長,咱們彼此的底細都很清楚,很多話沒必要打啞謎了吧。您在意大利原本是幹什麽的,還用我給您提醒兒嗎?”

“董科長,說話要講證據,您是公職人員,言行不端,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名譽毀謗,我可是要告你的。”宋雨晴臉上不見意思怒色,輕輕吹了吹茶葉末子。

“這不是意大利,您最好規規矩矩作正行,但凡有一點歪心思,我絕對不放過你。”董皓冷下臉收起了筆記本,起身剛要走,從會議室門外走進了一個矮壯的中年男人。

“好啊!好啊!政府機關就是這麽服務高新企業的嗎?”中年男人瞪著董皓,悶哼了一聲。

“你是……”

“忘了介紹,這位是《濱海經濟周刊》的主編,範良。我和範主編是老同學了,這次來濱海投資,範主編在報道宣傳上也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

宋雨晴起身,走到中年男人身邊,向董皓和郭聰做著介紹。

“奧萊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是來本市投資高新企業,於公於私,我都應該對宋董事長提供全力以赴幫助,不像某些小人,懷揣著些鬼蜮心思。說吧,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是想吃拿卡要,還是替宋董事長的商業對手下絆兒來了?”

郭聰眉毛一擰,就要回懟,董皓一點肘尖,製止住了郭聰,輕聲說道:

“我們就是來看看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助的?”

“幫助!有你們拍桌子幫助的嗎?剛才我在外麵都聽到,就是這個胳膊打著石膏的人說:這不是意大利,您最好規規矩矩作正行,但凡有一點歪心思,我絕對不放過你。你們這是幫助的態度嗎?你們這就是威脅!”範良越說聲越大。

董皓並不急著分辨,等到他話音落下,才徐徐說道:

“聽話兒不能聽半截兒,您這屬於斷章取義。瞧您這意思,宋董事長很多事並沒跟您交代……言而總之,我們今天到貴公司,收獲頗豐,而且和宋董事長本人相談甚歡,宋董事長,您說呢?”董皓斜眼看向了宋雨晴,宋雨晴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郭聰,咱走吧。”董皓一拉郭聰,不理範良和宋雨晴,快步下了樓,發動汽車,緩緩駛離。

車上,郭聰猶自鼓鼓的生著悶氣。董皓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郭聰,這不像你的性格啊。”

“我什麽性格啊?”

“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呦嗬,你這麽瞧得起我。”郭聰有些意外。

“說實話,你這人雖然又臭又硬,但是百步識人的手藝卻是貨真價實,隻可惜,你有一個軟肋……陳三河!你一聽陳三河這三個字,就易焦易躁易激動,宋雨晴就是吃準了你這一點。才會拿這茬兒辦你,還屢試不爽。”

“我哪有你淡定啊?和她聊一上午,一件正事沒說。”

“你氣不順,別找我茬兒啊!好了好了,我問你正事,範良這個人,你從他身上能讀出多少信息?”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被人當槍使而不自知。而且他對宋雨晴肯定有點兒意思,不是老同學舊情未泯,就是離異後寂寞孤獨,需要陪伴……”

“呦嗬,行啊郭聰,知心大姐姐啊?”

“上一邊去,少埋汰我。”郭聰伸手推了董皓一把。

“怎麽瞧出來的呀?”

“無名指有婚戒痕跡,卻不見戒指,且皮膚色差尚未消退,這說明他剛離婚不久。襯衫有折痕、褲縫是新熨燙出來的,皮鞋光亮的能映出人影,身上散發這若有若無的古龍水香氣,正常工作上班誰會這麽打扮?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倒過來也是一樣的,在咱們和他交談不到2分鍾的時間裏,他若有若無的瞥了宋雨晴3次,且目光的落點都在宋雨晴的手腕上,宋雨晴腕上帶了一隻玫瑰色的新表,要說那表不是範良送的,我打死都不信。一個離異的中年男人向一位單身女同學示好,怎麽可能沒動感情?不過……”郭聰有些苦惱地歎了一口氣。

“不過什麽?”

“我這百步識人一遇到宋雨晴就不怎麽靈光,她這個人心細如發,極擅偽裝,真真假假地讓人心裏含糊,不然上次也不能讓她坑那麽慘?”

“有心算無心罷了,你不過失手了一次,就這麽丟了信心,實在是不該啊?話說這次,可是咱們倆聯手辦案,要是你我加起來都折戟沉沙,那就真能把今年已經90多歲的虞老從療養院裏請出來了。”

郭聰聞聽此言,轉頭看向窗外遠處,一聲冷笑:

“哼!殺雞焉用牛刀?”

“對嘍!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郭聰!”董皓一腳油門,拐上了高架橋,直奔濱海關大樓駛去。

此時,車載廣播裏正播放著實時天氣:明日17時,熱帶風暴“雲雀”進入我國東海東北部海域,最大風力8級。中國東海北部、黃海南部、長江口區、上海沿海、江蘇沿海、浙江舟山群島附近海域先後出現7—8級大風,陣風9級。8月2日早晨5點鍾,台風“鴻鵠”的中心已移動至我市東偏南方大約420公裏的東海北部海麵上,附近區域最大風力9級,並伴隨雷雨冰雹等強對流天氣……

“郭聰,要刮台風了。”

“嗯,這台風今年好像比以往來得要早一些。”郭聰輕輕地用指肚敲打著玻璃,若有所思,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