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用長短之術

當聶鴻聲和魏局帶隊衝進書房的時候,鄒三兒已經點起了一盞充電的小台燈,整個人靠在茶台後麵的太師椅上,光影昏暗,鄒三兒的整張臉都隱沒在了黑暗中,不辨形貌。

“喲,還挺愛學習!都這時候了,還不忘看書?”聶鴻聲笑著揶揄了一句。

“你,就是潘先生?”魏局問道。

魏局的話還沒說完,聶鴻聲猛地一聲大喊:“小心……”

“唰啦!”聶鴻聲飛起一腳,狠狠地蹬在了魏局的大胯上,魏局的大腿本就受了槍傷,站得不甚穩當,此刻又遭重踹,整個人橫著就飛了出去,栽到地上,還滑行了四五步遠。

“砰”一顆子彈,貼著魏局剛才站立的地方飛了過去,打在了門框上,正是鄒三兒用書擋住了手裏的手槍,打出了剛才的那枚子彈。

“砰砰砰”鄒三兒一擊不中,眾警員反應過來,連發多槍,將鄒三兒直接擊斃在了椅子上。

聶鴻聲走過去,拿起了鄒三兒手裏的那本書,笑著說道:“喲嗬,還看《史記》呢,翻遍上下五千年,不知正道是滄桑!書都白讀了!”聶鴻聲將書蓋在了鄒三兒的腦袋上,轉身扶起了地上的魏局。

“老聶!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魏局抓著聶鴻聲的肩膀站起身來。

“不可能啊!我能故意踹你嗎?我不是記仇的人,前年咱在海上緝槍,好嘛,你一腳差點沒給我蹬海裏去,我都沒記你仇,我能幹這公報私仇的事兒嗎?”

“好啊!你個老小子,還說你不是記仇……”

魏局狠狠地懟了聶鴻聲一拳,指著鄒三兒問道:“他就是潘先生?”

“他不是!”聶鴻聲搖了搖頭。

“那潘先生呢?”

“接下來就看郭聰的了!”聶鴻聲轉頭看向了屋外,現在正是暴雨如注,天氣預報說,下完了這一場,濱海的秋雨就該過去了……

大雨中,孫長青和潘先生鑽出了地道,掀開了一塊苫布,鑽進了一台轎車,發動車子,向南駛去。

孫長青開車,潘先生坐在副駕駛上,手忙腳亂地換著衣服。

“潘叔!咱們現在去哪?”

“去漁村,去找馮胡子!”潘先生一聲冷喝。

“馮……馮胡子是誰?”孫長青傻了眼。

“狡兔有三窟,馮胡子是我的後路,咱們坐他的船去日本,五年內都不能再回國了!”潘先生疲憊地向後靠倒,目光裏滿是疲憊和不舍,沒過多久,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孫長青開著車,在大雨裏奔行了多久,等到潘先生幽幽轉醒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到了漁村。

潘先生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喂,馮胡子嗎?我是潘叔!”潘先生的嗓音裏壓抑不住的沙啞。

“潘叔啊!你這聲音……這是……”馮胡子問道。

“一言難盡,出事了!我得走!要快!”潘先生斬釘截鐵地喝道。

“您現在在哪呢?”

“我在漁村外麵的土路底下!”

“陌生的車進漁村,容易惹人注目,我這就去接您,您上我的車,我帶您穿過村子上碼頭,登船進艙,咱今晚兒就出發!”

“好!”潘叔點了點頭,掛斷了電話。馮胡子是潘叔培養多年的暗線,潘叔很是信任。

十五分鍾後,前方夜幕中閃起了車燈,孫長青打開了雙閃,引著前麵的來車靠近。

“潘叔!他來了!”孫長青指了指前麵的一輛吉普車。

“下車!”潘先生一聲令下,帶著孫長青打開了車門,在泥地裏一陣小跑,跑到了那輛吉普車前,孫長青拉開了後車門,輕聲說道:“外麵雨大,潘叔你先上!”

潘先生應了一聲,剛爬上車,突然發現駕駛位上的司機不對!

這個人的身影他很陌生,而且頭頂上的帽簷壓得極低,雖然看不清眉眼,但他可以肯定,這個人不是馮胡子!

“你是誰?有詐!走!”潘先生在刹那間就發現了不對,轉身向後,要退出去,卻突然腦後一涼,潘先生一瞥眼,發現正是孫長青舉著手槍,頂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同時另一隻手摸上了潘先生的腰,抽走了他別在腰後的手槍。

“長青!你在幹什麽?你瘋了嗎?”潘先生瞪著眼睛,喝問了一聲。

“進去!”孫長青的臉冷得可怕。

“長青……你要造反嗎?”潘先生又喊了一聲。

“我讓你進去……”孫長青抬起槍托“當”的一聲,砸在了潘先生的額頭上,鮮紅的血霎時間流了出來。

潘先生抹了一把頭上的血,鑽進了車裏,孫長青舉著手槍頂著潘先生也鑽進了車裏。

前麵的司機咧嘴一笑,從兜裏拽出了一副手銬,扔到了後座上,孫長青接在手裏,將潘先生銬了個結結實實。

“馮胡子在哪?”潘先生雖然知道自己落了坑,但是輸人不輸陣,仍舊是那幅梟雄模樣。

“在後備廂裏!好得很!”司機答了一句,扭過頭來,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張潘先生無比熟悉的臉!

“郭聰!”潘先生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潘先生您好!終於見麵了!我就是郭聰,濱海關旅檢一科科長,陳三河的徒弟!”郭聰神色一冷,雙目一凜,對上了潘先生的眼神。

“你沒死?”潘先生倒吸了一口冷氣。

“兵不厭詐!此用長短之術罷了!”郭聰扭過頭,發動了汽車,調轉車頭,向濱海市區駛去。

潘先生看了看郭聰,又看了看身旁的孫長青,長籲了一口氣,幽幽笑道:“潘某就是死,也想死個明白,這個局布得太巧了,我到現在還有許多關竅沒有想通,漁村到海關大樓,駕車至少兩個小時,如果可以的話,給我講講吧。”

郭聰從倒視鏡裏瞥了一眼滿是落寞的潘先生,心頭不由得熱血翻湧,整個人紅著眼眶,暗自在心中呐喊道:“師父!師父!我抓到他了,你在天上看到沒有,你布的局,活了!”

整個大局的運轉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2016年3月,陳三河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陳三河撕開信封,裏麵掉出了一顆子彈和自己的一張照片。陳三河咧嘴一笑,他終於可以確認,自己追查的方向是正確的了。

陳三河自2014年開始,就敏銳地發現,濱海市的走私活動出現了異常,原本碎片化、零散化的走私犯罪開始變得有組織、有規劃,且規模越來越大,陳三河通過追查,發現在濱海市出現了一個神秘的人物,憑著高超的手段,逐漸開始統一地下的走私係統。順者昌,逆者亡。在不到一年半的時間裏,就掌控了地下走私市場三分之二的份額,在濱海樹起了一麵代號為——史密斯·潘,也就是潘先生的大旗。

在潘先生的運作下,走私形勢日益嚴峻,走私規模增大,品類增多,呈現高危態勢。

故而,陳三河緊鑼密鼓地開展了對潘先生的第一輪打擊,查發了五起走私案,每起案件的末尾,矛頭都指向共同的幕後……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陳三河抓住機會,開展了對濱海盛達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總經理霍家燦的調查。就在調查的過程中,陳三河收到了那封恐嚇信,陳三河知道,他已經快觸碰到這個犯罪組織的核心了。

接下來,如果再查下去,走私分子隨時可能來暗殺自己。自己一死不要緊,這條線一旦斷了追查,這個潛藏在濱海地下的走私巨鱷肯定就是:鼇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來。

為此,陳三河找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孫長青,父母因為搞傳銷,判了25年,他從小跟奶奶長大。2012年的時候,陳三河和他有過一段過往。那個時候,孫長青不到三十歲,在社會上瞎混,跟人放過高利貸、偷過電瓶車、收過保護費、幹過仙人跳,越學越下道,按理說孫長青這個人不應是個好坯子,但偏偏這孫長青對自小撫養自己長大的奶奶無比孝順。這一年,老太太病重,孫長青四處借錢,但周圍的人和他一樣,都是些不著調的混混,都是要錢沒有,要債一堆的主兒。這時候,有一夥兒走私的人找上了孫長青,說讓孫長青幫他們從國外用夾帶毒品入境,孫長青掙紮了幾個晚上,終於還是答應了。可誰想到,這幫走私毒品的人早就被陳三河盯上了,故意放他們過了關,尾隨在後麵等著抓大魚。眼看著運毒的十幾個人都陸續進了關,這幫販毒的一清點,發現唯獨少了孫長青。原來孫長青嫌帶毒給的傭金少,直接找了個買主,把帶的毒直接給私自賣了。這做法,在走私行裏可是大禁忌。這幫走私毒品的沒費多大勁兒就找到了孫長青,把他按在地上,正要捅死他的時候,陳大隊出現了,連著那夥兒找孫長青帶毒的、私買孫長青毒品的,還有孫長青,湊成了一堆兒,一網成擒。

孫長青被陳大隊救下,自知販運毒品,難逃一死,故而苦求陳大隊救他奶奶,陳大隊心軟,知道那瞎眼老太太和這事兒沒有關係,聽說老太太病重,趕緊聯係了醫院,自掏腰包給老太太墊了手術費。孫長青知道後,又悔又愧。

陳大隊也發現孫長青這人本質不壞,隻不過從小缺少管教,誤入歧途,遂起了讓他將功贖罪的機會,問他願不願意做自己的線人,戴罪立功。孫長青欣然應允。

還記得那是一個午後,陳大隊帶著孫長青在一家肯德基吃兒童套餐,吃完了這頓飯,孫長青就會重新回到那個見不得光的圈子裏,從水客做起,再到艄公,一路向上爬,直到接近那個掌控整個濱海地下走私圈的人身邊。

“咱們聯絡總得有個代號,你想想,給自己起個名!”陳三河拍了拍孫長青的肩膀。

孫長青拿起了桌上兒童套餐裏送的熊貓玩具,咧嘴一笑:“就叫……熊貓大俠吧!”

“好!那就叫熊貓大俠!”陳三河一點頭。

就這樣,代號“熊貓大俠”的孫長青從最底層的水客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而在這數年裏,陳三河一直沒有聯絡過他。直到2016年3月,陳三河收到了那封恐嚇信,陳三河知道,孫長青這條線,該啟動了。

陳三河用手機發送了一條用密碼暗語編輯過的短信,告訴孫長青:如果我出了事,就去找一個叫郭聰的人,他是我的徒弟,你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他,除了他,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負責。

陳三河這條短信發出不久,就被潘先生雇傭的鄭宏斌暗殺了。

陳三河死後,郭聰在他的遺物裏找到了那個筆記本,上麵記載了陳三河對這個神秘的潘先生的一係列調查,郭聰正式接手了陳三河的事業,開始了對潘先生的追尋。

然而,暗殺陳三河的動靜太大,潘先生為了自保,收縮起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斷開了一切可能引起懷疑的聯係,宛若一隻捕食的巨獸,默默地潛入了水下,不見蹤影。

這一潛,就是三年。在這三年裏,郭聰用盡了渾身解數,也沒有挖出這個深藏不露的潘先生。

然而,這三年裏,濱海市的走私市場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初憑著鐵腕橫掃整個地下江湖的潘先生已經三年沒有露頭了。整個濱海的走私行當在潘先生的禁令下,三年沒有開張,簡直都要揭不開鍋了,迫於周邊地區其他走私分子對地盤的搶占、手下人馬的人心惶惶以及國內毒販從在國外設廠運毒進境這種百年不遇的大買賣上門等多重**,再加上陳三河一死,潘先生認為濱海關已經再無人能對他構成威脅,就這樣,潘先生出山,已然迫在眉睫。

然而,潘先生這種走私大鱷,出山前必定極為小心,在計劃運毒的大買賣之前,潘先生先投石問路地拋出了兩個試探的棋子,想試試濱海的水!

第一枚棋子,就是基因樣本出境案。潘先生輕敵之下,折了幹將楊衝。

第二枚棋子,就是國寶級文物《層巒蕭山圖》,這一案,讓郭聰抓住了把柄,險些被他追查到自己的蹤跡。

而郭聰的幹練果決,也進入到了潘先生的視線。潘先生知道不除郭聰,“大買賣”斷然做不成。

然而,經過多年的打拚,孫長青一路上位,做到了楊衝的副手,楊衝一死,孫長青補位扶正,也走到了潘先生的身邊。

曆經多年的曲折,孫長青終於見到了這個神秘的男人……

孫長青在第一時間聯係到了郭聰,告訴他:“我,就是你師父留下的那條密線,我是熊貓大俠。”

可是,郭聰萬萬沒想到,自己剛和孫長青搭上線,就一不小心栽進了潘先生挖的坑裏,在海洋之星號上,葛大爺被殺,郭聰在船舷上中槍,栽落海中。

也是郭聰命大,槍傷未及要害,又被巡邏的海事部門同誌及時救起,才保住了自己一條小命。在救護車上,郭聰定下了假死的計策,和聶鴻聲通了電話,一方麵放出假消息,說自己中槍身亡,並且開了追悼會;另一方麵,聶鴻聲在是否給張瑜留下線索的事情上起了爭執。聶鴻聲認為,應該給張瑜留下一條線索,讓張瑜參與進這次行動中來,算是對新人的一個鍛煉。郭聰則認為張瑜剛入關,還是一個新人,不適合參加這種大型的行動。聶鴻聲否定了郭聰的觀點,一臉嚴肅地表示:百學不如一練,張瑜不可能一輩子都是一個新人,她需要成長,而參與打私實戰,是最好的選擇,而且在這個行動中,張瑜不需要參與,隻需要緊跟步伐即可。最後,在郭聰的反複爭取下,聶鴻聲答應派一個人暗中保護張瑜,直到這個人選定為沈學軍,郭聰才勉強答應留下線索提示給張瑜,讓她找到自己和陳三河的那本筆記,哪怕安保措施已經做到了這樣,郭聰還不放心,主動向聶鴻聲申請,讓緝私局有名的神槍手蔣煥良到旅檢一科任科長,並給蔣煥良設計了一個草包的形象,讓他扮豬吃老虎,保護張瑜和旅檢一科的其他人。

就這樣,郭聰在醫院草草地處理了一下傷勢,帶著傷就離開了,在離開的時候,還險些被張瑜看破行藏,幸好有聶鴻聲幫著遮掩。從這時開始,郭聰正式轉入地下。

潘先生為殺郭聰的事,謹小慎微,始終不肯和國內的毒販接洽,策劃運毒的事,郭聰和聶鴻聲知道了有這麽一幫毒販要搞這麽大的案子,急得不得了,但偏偏潘先生遲遲不動手,海關也沒法順著線往後挖。

孫長青想了個主意,那就是自己出去接私活運毒,倒逼潘先生下決心。就這樣孫長青和一夥兒毒販對接,接了一單二十公斤的海洛因生意,分三批夾帶入境。這三批,就是顧垚、東叔和張瑜發現的三批,蔣煥良作為知情的做局人之一,生拉硬擋,在不讓潘先生起疑的情況下,放走了這三批毒品。

果然,一切正如孫長青所料,潘先生知道了孫長青運毒的事,大發雷霆,要殺孫長青,孫長青冒死勸潘先生早下決心,這筆買賣不接,就會被別人吃掉。潘先生被利益所**,終於下定決心,要開始運毒。

郭聰知道,隻要筆記本的事一露,旅檢一科的老班底必定咬死了追查,而這個時候蔣煥良以一個草包形象胡亂指揮,彈壓眾人,勢必導致旅檢一科打得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而這,也正是郭聰所希望看到的,然而,郭聰沒有料到,張瑜的能力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張瑜不但按著筆記本的線追了下去,還真的做到了百步識人,抓到了譚靜,這逼得蔣煥良不得不大費周章,才放走了譚靜。旅檢一科眾人開始了對蔣煥良的懷疑,科室內互相不信任的情況,不脛而走,這出戲超出了戲的範疇,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旅檢一科的每個人表現得都是那麽真實,死死盯著旅檢一科的潘先生接到眼線的密報,漸漸放鬆了警惕。郭聰麻痹潘先生的計劃成功了!

當然,在這當中也出現了岔頭,那就是張瑜和顧垚私自跟蹤譚靜,藏在暗處的郭聰不得不親自出手,在商場的樓梯間麻翻了顧垚,好讓譚靜順利脫身。

孫長青這次運毒,在潘先生麵前呈現出了一個漏洞百出、一團糟的濱海關,潘先生漸漸放下戒心,開始安排運毒。孫長青將潘先生的布置實時傳送給了郭聰,郭聰開始安排一切計劃。

首先,郭聰準確地掌握了換貨的地點……廢棄的木材倉庫。張瑜等人趕到,差點兒遇到危險,多虧了早就守在木材倉庫裏的沈學軍從中周旋,才化險為夷。

第二步,郭聰利用運輸途中的時間差,讓嶽大鷹和魏局搶先一步扮作走私分子,伏擊了毒販,而後又假扮毒販和走私分子高強交易,交易成功後,高強放鬆警惕,前往潘先生處報告,嶽大鷹和魏局順利地繳獲了所有的交易毒品和幕後的國內毒販手下,並順藤摸瓜,開始了追蹤行動。張瑜和鄧姐來晚一步,順著車印,追到了嶽大鷹和魏局,一起來到了潘先生藏身的四合院外。

第三步,早就埋伏在四合院外的聶鴻聲帶著緝私局的同誌和魏局長兵合一處,將打一家,直搗黃龍,攻破了四合院,開始了最終的收網。將潘先生的手下和還未離開的馬來西亞毒販加西亞一網成擒。

潘先生帶著孫長青跑路,前往漁村尋找蛇頭馮胡子,企圖偷渡外逃。半路上,趁著潘先生不注意,孫長青將這一情況告知了郭聰,郭聰先一步趕到漁村,控製住了馮胡子,將潘先生騙上了車,聯合孫長青將潘先生製住,趕往濱海複命。

暴雨如注,郭聰小心地駕駛著汽車,上了高架橋,在即將到濱海市北收費口的時候,孫長青探身拍了拍郭聰,笑著說道:“我就從這兒下車吧!”

郭聰緩緩地將車刹住,靠在了緊急停車道,打開了雙閃,回過頭,看了一眼孫長青:“你的任務結束了……”

孫長青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陳大隊說過,有國就有關,有把關的你們,就有走私的罪犯,我奶奶已經死了,我沒什麽牽掛,我答應過陳大隊,這輩子要走正道,做對的事兒!”

郭聰剛要張嘴說些什麽,卻被孫長青擺手打斷,隻見孫長青拿起了郭聰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腦袋上,下了車,站在雨中,用那隻僅剩四根手指的手衝著郭聰揮了揮,笑著說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我!是熊貓大俠!”

郭聰眼眶微紅,搖下車窗,向孫長青敬了一個禮。孫長青壓低了帽簷,一個翻身,下了高速邊上的欄杆,鑽進了樹林,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郭聰長籲了一口氣,扭過頭去,看了一眼遠望天外,一臉蕭瑟的潘先生,潘先生許是察覺到了郭聰的目光,一聲輕歎,幽幽地說道:“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啊!”

這段話,郭聰是聽過的,出自《史記·項羽本紀》,說的是楚漢相爭,項羽敗亡,隻餘二十八騎,項王自度不得脫,乃謂左右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嚐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意思就是說:老子我英雄一生,戰必勝,攻必克,這回折戟沉沙,不是因為我的智謀勇武不行,而是時運不濟,天亡我也。

郭聰一聲冷笑,瞥了潘先生一眼,冷冷說道:“枉你也讀《史記》,卻不知多行不義必自斃,人間正道是滄桑的道理!”

“哈哈哈!道理都是人編的,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在變的,哪有什麽是上下五千年都始終如一的!”

彼時,正趕上郭聰駕車穿過高架路的跨海大橋,隻見郭聰伸手一指雲天大海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若問我有什麽是上下五千年都不變的,我當指給你看這座立在巍巍華夏的國門!上下五千年,這座關就在那裏,始終如一!”

潘先生聞言,沉默良久,不再言語。

郭聰駕車進了濱海市,直奔海關大樓,停在了門前,緝私的同事圍上前來,將潘先生帶走。

郭聰下了車,一抬頭,正看到旅檢一科的眾人站成了一圈兒,個個紅著眼睛看著他。

郭聰有些動容,強忍眼眶裏的淚水,迎了上去。

“為了辦案,騙了大家,實在……實在對不住!”郭聰朝眾人鞠了一躬。

東叔挪了兩步,搶先抱住了郭聰,老淚縱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住地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回來就好!”

鄧姐揉了揉眼睛,使勁地擰了一把郭聰,狠聲說道:“你嚇死我們了……你知不知道?”

顧垚和魏大夫一個箭步衝上來,兩人一左一右,將郭聰按倒,加上後麵追上來的老呂,三個人照著郭聰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打了沒幾下,又抱在一起哈哈笑,可樂和芒果瞪著大眼睛,豎起的耳朵左右亂晃,不知道這些人在幹些什麽。

郭聰從地上剛爬起來,張瑜就走過來,兩個人一對視,霎時間全世界都安靜了。張瑜從沒想過,會再次看到郭聰,她的心裏一瞬間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都湧上了心頭。酸的是郭聰怎麽會假死捉弄自己,害得自己為他留了許多眼淚;甜的是和他劫後重逢,忍不住地欣喜;苦的是萬萬沒想到郭聰會在無聲無息中在自己心裏占據了如此大的位置,和他的點點滴滴,公交車相遇、郭聰第一次給她講百步識人、郭聰和她的第一次相親、郭聰為了幫她撐場麵而酒醉、郭聰因為畫架子的事第一次吵她、郭聰為了幫她孤身去見催債的虎哥……這都猶如一顆種子,在時間的澆灌下,生根發芽,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而辣!辣的是什麽呢?

張瑜一皺眉,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扇在了郭聰的臉頰上,郭聰猝不及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半張臉火辣辣地生疼。

郭聰倒吸了一口冷氣,伸手不住地搓著臉。張瑜瞧見郭聰的窘態,破涕為笑,張開雙手,不顧眾人驚詫的眼光,和郭聰抱在了一起。

郭聰傻了眼,兩手在半空中亂比畫,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好。

旅檢一科的眾人,瞧見這一場麵,紛紛起哄,大聲地吹著口哨,張瑜滿臉羞紅,把頭埋在了郭聰的肩膀裏,兩手抓住了郭聰的手腕,把郭聰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腰上,一時間,周圍的起哄聲更加熱烈了。

張瑜顧不得別人的眼光,張瑜隻知道,自己現在懷裏抱著的是真實的郭聰,她再也不允許他憑空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

郭聰的手,在搭到張瑜腰上的一瞬間,整個人打了一個激靈,心髒咚咚地亂跳,腦子嗡嗡地亂響。

這時,隻見張瑜從郭聰懷裏掙脫出來,拉著臉說道:“別以為你這就是把我搞定了,知不知道?”

“知道……知……知道!”郭聰木訥地點了點頭。

“怎麽磕磕巴巴的啊,你是不是有為難情緒啊?”張瑜咄咄逼人地問道。

“沒……沒有!不……不為難啊!”

“那好!我問你,咱們倆現在是什麽關係?”

“咱們是……同一戰線的工作……工作同誌……友誼……”

“嗯?”張瑜皺了一下眉頭,郭聰趕緊改了口風,吞吞吐吐地拔高了一個音調:“當然……我……我正準備把咱們……咱們的友誼做個……升華……升華一下……”

張瑜滿意地一笑,輕聲說道:“這還差不多。你打算怎麽升華啊?”

“我……我周末約你……約你……約你看電影……”

“好啊!不過你記住了,我很難約的,你要帶著花!”

“好!”

“我小姨很難搞定的,她對你印象不錯,打算約你來家裏吃飯。”

“好!”

“不能空手,要帶禮物,不要貴,要用心!”

“好!”

“把咱倆的事兒告訴沈處,不許他再給你介紹對象!還有……還有……我一時想不起來那麽多了,等想好了,我會告訴你!”

“好好好!都好!”郭聰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