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72路外環線(下)

半個小時後,女人販子的身份信息被調出,孩子的父母被找到。原來這孩子的爸爸在濱海市第二人民醫院住院,媽媽帶著孩子來看爸爸,早上在醫院對麵吃早點,去櫃台結賬掃個碼的工夫,一扭頭,孩子就不見了。這女人販子案底一大摞,專幹拐賣孩子的勾當。這種人販子在一個地方絕對不會停留超過三個小時,車票機票都是隨身帶好的,趁大人不注意,抱起孩子就走,直奔火車站,遠遁外地,絕沒有絲毫停留。

更可怕的是,在那女人販子的隨身行李箱裏發現了另一個小孩的衣服,但是卻沒有發現這個女人販子的身邊有其他孩子。雖然這女人販子的案子還在追查,但郭聰的事總算真相大白,小胡和於壯將郭聰一直送到了向陽路派出所門口。

“同誌,你可真神了!就在公交車上那麽一打眼,就認出一人販子,這真是技術活兒!”小胡挑著大拇指,稱讚著郭聰。

郭聰嘬了嘬牙花子,苦著臉說道:“我當時不敢貿然戳破那人販子的身份,怕傷著那孩子。原本想著在車上裝醉鬼,言語調戲,惹起眾怒報警,將我和那人販子一起控製在車上,等警察來了再說。可沒想到不知從哪兒蹦出來一小姑娘,脾氣這個暴,橫攔豎擋的,把那人販子放跑了,還報警,說我是變態……你說這……”

於壯聞言大笑,拍著郭聰的肩膀說道:“都是誤會,人家那姑娘也算是見義勇為……”

郭聰撇了撇嘴,正滿臉苦悶地和兩位警察握手話別的時候,派出所門外陡然傳來一聲大吼,直若平地驚雷一般炸響。

“郭聰!”

眾人扭頭一看,隻見從停在大門口的出租車上跳下來一個瘦削精幹的老大爺,五十好幾,一頭白發,根根如槍般直立,兩眼圓瞪炯炯有神,下了出租車,兩步就躍上了台階,奔著郭聰抬手便打。

“聶關,你聽我說……”

“我聽你個屁!老子打斷你的腿……躲!我讓你躲……”

那老大爺追著郭聰打,兩名警察連忙將那老大爺攔住,驚聲問道:“您是哪位啊?”

老大爺喘了口氣,伸手和小胡握了握手,沉聲說道:“警察同誌,我是濱海海關的關長聶鴻聲,都是我管理不嚴,給你們添麻煩了,這件事我會負責任,我……”

小胡一擺手,連忙打斷了聶鴻聲的話,急聲說道:“領導,誤會了,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

“對!這位郭先生是見義勇為,不是……那什麽……”小胡趕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和聶鴻聲解釋了一遍。聶鴻聲聽了小胡的解釋,臉色慢慢緩和了些。

“胡警官,不好意思,剛才我有些著急……”聶鴻聲剛要道歉,卻被小胡攔住,笑著說道:“您道什麽歉呀,現在誤會都解開了,我們也就不耽誤你們工作了,回去路上慢一點。”

聶鴻聲笑了笑,和兩位警察話別,回身下了台階,攔了一輛出租車,一回頭,衝著郭聰,拉著臉喊道:“瞅啥呢?還等我請你呀?”

郭聰趕緊搖了搖頭,和兩位警察擺了擺手,跟著上了出租車。

與此同時,濱海郵輪母港,二樓大廳,張瑜一路小跑上了樓梯。

大廳內四十名關員站得筆直,正在列隊。

張瑜整理了一下頭發,努力控製了一下氣息,跑到隊尾,大聲喊道:“報告!”

帶隊的是一個身穿海關製服的圓臉中年男人,他聽見報告聲,一回頭,正看到張瑜。

“張瑜,第一天報到就遲到,怎麽回事?”

“沈處長……我……”張瑜低著腦袋,臉頰通紅。

這圓臉中年男人,正是濱海海關的人事處處長沈學軍,負責本次初任培訓班新關員的崗位分配。

“趕緊去206,找鄧姐拿鑰匙,去換衣服,更衣室在三樓,製服在櫃子裏。”

沈學軍交代了一句,張瑜飛一般地跑開了。

“現在這九?誘後,都這麽難帶嗎?”沈學軍摸了摸腦門子,喃喃自語。

五分鍾後,換好製服的張瑜從三樓跑了下來,在沈學軍的指令下歸隊。沈學軍帶著隊伍,將實習期的新關員分配到不同的科室。半個小時後,沈學軍帶著張瑜,推開了旅檢一科的辦公室。張瑜低著腦袋,沒敢抬頭,亦步亦趨地跟著沈學軍進了辦公室。

“喲,二舅媽,什麽風把您吹來了?”一個張瑜有些熟悉的聲音對沈學軍說道。

原來沈學軍酷愛幫年輕人解決婚姻問題,在比較熟的同事中有一個綽號叫“二舅媽”,這可沒有貶義,隻有跟他親近的人才這麽叫。

“郭聰啊!給你這科裏分了新關員,英語專業的碩士研究生,人家可是英法日韓四門外語的同聲傳譯,好好帶帶。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張瑜,過來啊,你縮我後麵幹什麽?”

沈學軍一回身,讓開了位置,張瑜一抬頭,和眼前一個高大的男子瞬間四目相對。

“是你……”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沈學軍嚇了一跳,滿臉迷茫地看了看郭聰,又看了看張瑜,張口問道:“怎麽,二位認識?”

郭聰喘了口粗氣,咬著牙說道:“認識!早上剛認識!”

“早上?”沈學軍一臉問號。

張瑜一扭頭,指著郭聰對沈學軍說道:“沈處,他就是個變態,他……”

“哎嘿,你怎麽罵人呢?”郭聰急了眼。

“罵你還算輕的呢,警察怎麽沒把你抓去呢?”張瑜反駁道。

郭聰聞言,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指著張瑜喊道:“好啊!原來是你報的警,害得我大清早就整了一場派出所一日遊!”

沈學軍的眼睛一鼓,差點沒掉出來。

“你們……今兒早上……變態……報警……這都什麽和什麽呀?”兩人正爭得麵紅耳赤之際,聶鴻聲從門外走了進來,沉聲喊道:“吵吵什麽呀?我在樓上都聽見了!郭聰你挺閑啊,活兒不夠幹了是吧,閑得在這兒瞎吵吵!咋的,不就抓了個人販子嘛,你就亢奮成這樣啊!”

“什麽……什麽人販子?”沈學軍徹底蒙了。

聶鴻聲撇了撇嘴,一臉不耐煩地說道:“這小子早上坐公交車,發現一人販子拐小孩,想動手,又怕傷著孩子,隻好裝瘋賣傻,跟那人販子糾纏攪擾,一來等待警察,二來拖住人販子,可萬萬沒想到半路裏殺出一見義勇為的大傻閨女,橫插一杠子,活活把局給攪了,人販子趁機下了車,郭聰跟過去,剛把孩子奪下來,就被倆警察按那兒拖派出所去了。”

“不對啊!警察為啥抓郭聰啊?”沈學軍問道。

聶鴻聲背著手在辦公室裏晃了一圈,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憋不住笑地說道:“還能為啥?讓那傻閨女報警當變態逮了唄!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聶鴻聲和沈學軍對視了一眼,同時放聲大笑,樂得前仰後合,郭聰氣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直喘粗氣。

聶鴻聲笑了一陣,一扭頭,看見張瑜整個人低著腦袋,臉紅得都要滴出水來。

“你怎麽不笑啊?多有意思啊!哎呀,不對啊,你這孩子臉怎麽這麽紅啊?你這血壓是不是高啊?”聶鴻聲關切地問道。

“我……”張瑜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我,我什麽啊?有什麽話就說,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聶鴻聲問道。

“領導,我……我就是那個……那個大傻閨女……”

“咳……噗……”聶鴻聲剛喝進去的水,整個噴了出來。

“咳咳……咳……咳……那個……那個我那兒好多事呢,那啥,你……你們忙吧……忙吧!”

聶鴻聲擰上了瓶蓋,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出了辦公室,回手帶上了門。

沈學軍尷尬地幹笑了兩聲,看看張瑜,又看看郭聰,結結巴巴地開腔說道:“哈哈哈……真是有緣千裏……千年……千……千裏等一回……咳咳,不是那個……來相會,不是冤家……那個不是一家人……也不對!那什麽,總之吧,那個張瑜你就留在旅檢一科實習,跟著郭聰郭科長,好好學業務。那個……郭聰啊,張瑜在這屆培訓班裏,各方麵都很突出,你好好教,這徒弟絕對帶得出來!”

“我不教!”郭聰一扭頭,轉了過去。

“你這怎麽還鬧小孩子脾氣呢?咱海關人一直都是師父帶徒弟,一輩輩都這麽教下來的,怎麽你就不教呢?哎呀,聽話!”沈學軍語重心長地勸道。

郭聰歎了口氣,苦著臉說道:“不是我不教,是她不適合幹這個崗位,您要不給她送辦公室去,做文職……”

沈學軍往沙發上一坐,扭著身子一滑,湊到郭聰旁邊,輕聲勸道:“你看,你都沒教,怎麽知道她不合適呢,這麽地,咱商量商量,你試試……”

“她太笨,不是這塊材料!”

張瑜聽了這話,不由得怒火中燒,梗著脖子說道:“郭科長,我覺得您不該這麽小心眼兒,早上是我做得不對,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你這樣帶著歧視色彩否定我,我……我不能接受。”

郭聰抓了抓頭發,壓抑著嗓音,盡量平和地說道:“我沒有歧視你,是你真的不適合做這項工作,你的眼睛不夠細,在車上,無論是我,還是那個人販子,身上全都是破綻,咱們糾結了八站地,你一絲異樣都沒有看出來,你說你……”

張瑜不服氣地反駁道:“我……我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哪有心情去看……去看那女的啊!”

郭聰搖了搖頭,拉著臉說道:“雖然我襯衫的衣領、前襟和袖口滿是酒氣,但是我說話呼吸間沒有一點酒味兒,你就沒有注意到嗎?”

“這……”張瑜一時語塞。

“因為我襯衫上的酒是自己蓋著外衣灑上去的,而且這味道根本不是食用白酒,而是醫用的酒精……”郭聰一邊說著話,一邊拉開抽屜,從抽屜底下拿出一小瓶醫用酒精,扔在了桌子上,指著酒精瓶子說道:

“早上出門剛買的,尋思著擦擦相機鏡頭什麽的,誰想坐個公交車的工夫,用下去大半瓶。你連這些最明顯的細節都看不出來……”

“好了……”沈學軍一聲大喊,打斷了郭聰的話。

“二舅媽,我真覺得她不適……”

“叫誰二舅媽呢!郭科長,工作時間上下級之間稱呼職稱,《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日常工作條例》你都就飯吃了嗎?你這是和上級說話的態度嗎?”沈學軍一鼓氣,眼睛瞪得溜圓。

“這不……剛才還好好的……”

“剛才是剛才!現在我不高興,我生氣了,我和你翻臉了!你給我站起來!”沈學軍一聲大喊,郭聰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站得筆直。

沈學軍喘了一口氣,指著郭聰的鼻子說道:“郭聰!郭科長!我現在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傳達指令,海關是準軍事化紀律部隊,講究的就是個令行禁止。我今天就告訴你,張瑜這個徒弟,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別跟我說什麽這個那個的理由,也不許給我打折扣,還跟我說什麽不適合!哼,談起不適合,你郭聰第一個不適合,你二十郎當歲剛入關的時候,有多頑劣,多過分,多王八蛋,還用我給你回憶回憶嗎?你自己沒數嗎?陳大隊嫌你了嗎?告訴我,陳大隊嫌棄你了嗎?”

聽見“陳大隊”三個字,郭聰的眼圈微紅,臉上變了顏色,咬牙答道:“沒有!”

沈學軍一拍巴掌,苦口婆心地說道:“對嘍!將心比心,當初陳大隊掏心掏肺地教你,手把手地把你這個徒弟培養出來,那今天你就不能把陳大隊教給你的本事,再像陳大隊對你一樣地教給張瑜嗎?傳承傳承,你不傳,別人怎麽承?陳大隊都能做到有教無類,把你這個腐朽化成了神奇,你就不能……”

“好好好!您別說了,她可以留下。”郭聰一擺手,打斷了沈學軍的話。

“這就對嘍!”沈學軍展顏一笑,眼睛笑成了一對彎月牙兒。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按師父的法子教,她要是學不會,可不怪我,到時候,您趁早把她領走。”郭聰一臉篤定地說道。

沈學軍聞聽此言,絲毫不以為意,拍著郭聰的肩膀,咧著嘴說道:“隻要你用心教,肯定沒問題。你忙著,我先走了。”沈學軍一扭頭,咧著嘴走出了辦公室。

郭聰長吸了一口氣,頭也不抬地對張瑜說道:“隔壁206,找鄧姐給你安排工位,你先熟悉熟悉環境……”

還沒等郭聰說完,張瑜便瞟了他一個冷眼,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唉!”郭聰一聲長歎,皺著眉頭嘬了一口冷氣。

這207和206兩個房間原本就是一個大屋子,中間被一大堆文件櫃隔成了兩間,一來郭聰這邊又窄又小,二來文件櫃根本就不隔音,所以郭聰和沈學軍這邊吵得嗡嗡響,隔壁206聽得是真真切切。

張瑜推開207的門,從外麵繞到206,一推開門,正瞧見鄧姐坐在工位上想笑又不敢笑,一臉尷尬地硬捂著嘴,故意不去看張瑜的眼睛,而是盯著張瑜的腳尖兒說道:“小張啊,你的工位在窗邊,我都給你擦一遍了,你先喝口水,一會兒我帶你熟悉一下科裏的環境,還有咱們科裏的同事。”

鄧姐全名鄧莉,今年四十五歲,慈眉善目,負責科裏的內勤文檔、收發文件、黨務宣傳等工作。剛才來取更衣櫃的鑰匙,張瑜已經和鄧姐見過了麵。

“謝謝鄧姐。”張瑜低著頭,小聲答應了一句,飛速地跑到自己的工位上,喝了口水,滿腦子都是郭聰刻薄可恨的身影。

“小張啊……其實郭科就是嘴上不饒人,心眼兒好著呢!”鄧姐坐在椅子上,滑了過來,笑著說道。

張瑜撇了撇嘴,嘴上答應著,心裏卻想著:我信你個鬼……

過了一會兒,鄧姐站起身,笑著問道:“小張啊,休息得怎麽樣了?走吧,我帶你熟悉熟悉環境,認認咱科裏的人。”

張瑜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跟著鄧姐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