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秦時明月漢時關(下)

“這就是陳三河和郭聰相識的始末,從那以後,陳三河將一身本事對郭聰傾囊相授,他們師徒情同父子……直到……”

“直到什麽?”張瑜聽故事聽入了迷,早已經忘了哭鼻子。

“直到陳三河去世……”

“去世?”張瑜正要追問,突然一看表,驚道,“哎呀!快上班了。”

沈學軍也站起身來,看著張瑜,笑著說道:“這孩子,哭得小花貓似的,先去洗把臉,換上製服,等再有時間,我再給你接著講!”

“謝謝沈處……”

“謝個啥!快去吧!”沈學軍擺了擺手。張瑜扭身一路小跑,離開了地下車庫。

張瑜在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到更衣室換好了製服,攥著手機躊躇了很久,點開郭聰的微信,道歉的話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折騰了好幾個來回。

“憑什麽給他道歉?哼!就算是有誤會,我也不解釋!”

“別啊!這也不怪郭聰,本來就是弄壞了人家的東西在先……”

“弄壞了怎麽了?那不也是無心之失嗎?況且我不是給他找木工師傅修了嗎……”

“修是修了,但是你沒跟人家說啊,把話說開了,不就好了嗎……”

“一想起他那態度就來氣,說什麽說,我才懶得說……”

張瑜腦子裏,兩個聲音不斷地打著嘴仗,鬧得她心煩意亂。

剛進辦公室,就看到鄧姐在急匆匆地整理一堆打印出來的材料。

“鄧姐,需要幫忙嗎?”

鄧姐顧不上抬頭,張口說道:“沒事兒,剛接到通知,市政府召集口岸各單位,要開個關於進境口岸傳染病防治的會,上午我、魏大夫,還有老呂和郭科,得去趟市裏,科裏其他人今天都得出現場,你留屋裏,盯著電話和郵件,中午去食堂吃飯,別忘了鎖門啊……”鄧姐飛快地交代了幾句,轉身出了辦公室。

“這麽巧,還要開會啊……”張瑜一臉幽怨地向隔壁207瞟了一眼。

“嗡……”張瑜的手機輕輕一振,她低頭解鎖一看,見是郭聰的微信。

“早上的事兒,對不起啊,我不該發脾氣,你別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

張瑜看見了郭聰這條微信,不禁心裏有些得意,腦海中的陰霾一掃而空,飛速地在對話框裏回複道:“沒關係,我大人有大量,不會和你計較。”

“不過你也別太得意,以為我好欺負。”

“這事兒不會就這麽算了啊,你得請我吃一頓大的……”

“在嗎?”

“在嗎?”

張瑜連發了十幾條,郭聰一條都沒回,氣得張瑜一跺腳,撇著嘴罵道:“這什麽人啊?一點兒誠意都沒有,氣死了……”張瑜一屁股坐在了工位上,皺著眉頭直呼氣。

郭聰這會,一開就開了一天,張瑜直到下班也沒見著他,晚上八點多,手機響,張瑜一看,正是郭聰的微信。

“對不起啊!上午我在去開會的車上忙著和聶關匯報,沒看手機,這會一直開到現在,剛散會……”

“那你就跟會道歉去吧!我要睡了!晚安!”張瑜怒懟了一句。

過了大概三分鍾,郭聰那邊回複道:“那行,你早點休息,晚安!”

“郭聰……你就是個臭狗屎!”張瑜氣得差點兒把手機摔了,抓起**的枕頭,掄圓了往牆上一頓亂砸……

整整三天,張瑜都沒搭理郭聰。

周五,陰雨連綿,中午吃飯,張瑜沒有在食堂看到郭聰。

“明明早上見他來了啊。”張瑜喃喃自語。

“顧垚!看到郭科了嗎?”張瑜借著打飯的工夫,故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顧垚一手端著盤子,一手向上指了指:“樓上榮譽室呢!每年的今天,他都會自己在那屋蹲一天……”

“為……為什麽啊?”

顧垚晃了晃腦袋,扁著嘴說道:“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張瑜白了顧垚一眼,吃完飯後,偷偷地打了一份,裝進了飯盒裏,躲過眾人,悄悄地上了五樓。在五樓盡頭,有一間榮譽室,裏麵陳列著濱海關的一些曆史資料和事跡材料。張瑜知道有這個屋,卻從來沒有進去過。

“吱呀……”榮譽室沒有開燈,隻有窗簾的縫隙裏透著絲絲微弱的光。

張瑜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屋,瞪大了眼睛四處看,隻見在屋子的東北角處有好大一團黑影坐在地上,看輪廓,依稀是郭聰。

“郭聰?”張瑜輕輕地喊了一聲,走了過去。

那黑影抬起頭,剛要站起來,卻被張瑜一把抓住,追著他的臉看。

“郭聰!郭聰!你別躲啊!真是你啊!你眼睛怎麽這麽紅啊!你哭啦?”

“沒有!哎呀,你來幹嗎啊?”郭聰不斷地閃躲著張瑜。

張瑜揪著郭聰,正要拿他哭鼻子的事兒好好埋汰埋汰他,卻看到了牆上的一張照片,照片是一個方臉男子的製服半身像,肩上的肩章為三道橫杠、兩顆星花。

“這是……”

“我的師父!陳三河!”郭聰緩緩地站了起來,從兜裏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三根兒,擺在了相框底下,自言自語地說道:“師父,樓裏禁煙,我就不給你點火了!”

張瑜問道:“他……他……”

“他死了!就在三年前的今天。”郭聰毫不避諱。

“陳……陳大隊他……怎麽……死的?”

“我師父是被人殺害的!他們做得很仔細,我沒有證據!但是我敢肯定,就是那些艄公下的手,我早晚會把他們揪出來!”郭聰的眼睛閃著瘮人的冷光。

“為什麽?”

郭聰道:“為什麽?哪有什麽為什麽!我們幹海關,他們幹走私,本來就水火不容!”

張瑜不解地搖了搖頭,看著郭聰問道:“海關……到底是什麽?”

“你說海關是什麽?”郭聰反問。

“報考的時候,我看了簡介,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是國家的進出關境監督管理機關……還有……還有……還有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郭聰看了看張瑜,又看了看牆上的陳三河,指點下張瑜的肩章、照片上陳三河的肩章,又指了指自己的肩章,沉聲說道:“看看肩章上的這個標識,這是我們的關徽,關徽由商神手杖與金色鑰匙組成,商神手杖代表國際貿易,鑰匙象征海關為祖國把關。關徽的寓意是中國海關依法實施進出境監督管理,維護國家的主權和利益,促進對外經濟貿易發展和科技文化交往,保障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海關依法負責監管進出境的運輸工具、貨物、行李物品、郵遞物品和其他物品;征收關稅和其他稅、費;查緝走私;編製海關統計;對出入境的貨物、人員、交通工具、集裝箱、行李郵包攜帶物等進行檢驗檢疫,以保障人員、動植物衛生安全和商品的質量安全。海關是國家對外開放的‘門戶’和主權的象征,與國家、民族命運息息相關。所謂‘有國就有關’!你知道嗎,‘關’這個概念,在中國,已經有三千多年的曆史了。有一首耳熟能詳的古詩,王昌齡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說的就是我們。其實早在西周時,文獻就明確記載了‘關’與‘關市之征’,‘關’指的是陸地邊境和內地的交通要道上設立的通行城關,‘關市之征’即為國家規定貨物通過邊境的‘關’和國內的‘市’,要接受執掌‘關’‘市’的專門機構的檢查和征收賦稅。‘關’作為國與國之間的分界,在西周時,顯示出強烈的主權色彩和領土意識,可謂現代‘海關’的雛形。周成王時,‘越裳獻雉,倭人貢暢’,越裳為古南海國,倭人即指古代日本人。也就是說,我國古代,在周成王時就已經開展了海上航行,而周成王正是通過沿海的‘關’來接納外國貢品,開展對外聯絡。春秋戰國時期設立邊境檢查機構‘關津’,‘關’者,要塞也,‘津’者,水渡也。‘關’和‘津’組成了國家的邊界,此時的‘關津’,已經初步具備了監管、緝私、征稅等類似現代海關的事權。如果你有時間去北京,可以去海關總署博物館裏看看,那裏有一塊瓦當,出土於河南新安縣,經過考證,是函穀關門樓的建築構件。戰國時,六國聯合抗秦,但秦國在函穀關成功抵禦住六國聯軍的攻勢。西漢賈誼的政論名篇《過秦論》寫道:‘於是六國之士……嚐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其中的‘關’就是指函穀關。還有記載說春秋末年,老子出函穀關。這個函穀關實際上就是最早形式的海關,那位函穀關的關令尹喜是我國第一位在史籍上留下姓名的關令,尹喜的級別就相當於咱們濱海關的聶關長。到了漢代,‘關’的概念,從體製理念到地理架構都得到了立體性地拓寬,開啟了我國‘關’的新篇章。彼時絲綢之路空前繁盛,陸地上有會寧關和烏蘭關津、金城關津、鳳林關津、肩水金關、縣索關、玉門關和陽關,具有連接東西絲綢之路交通、控製邊疆交通往來、增加賦稅收入、促進文化交流、扼守邊關等多方麵作用。而且在漢武帝的努力下,漢朝先後開辟三條重要的海上航線。一是北起遼寧丹東、南至廣西白侖河口的南北沿海航線;二是從山東沿岸經黃海通向朝鮮、日本的航線;三是徐聞、合浦航線,這條航線經南海通向印度和斯裏蘭卡,以斯裏蘭卡為中轉點,由此可購得香料、珍珠、璧琉璃、奇石異物等,絲綢可轉運到羅馬,是為海上絲綢之路。這條路的起點,就是我們的海上國門。而我們的濱海關,在漢代,就屹立在這裏了。生於斯,守於斯……出土簡牘記載、現存遺址的情況都表明,漢代‘關津’建築形式、管理機構及駐防人員皆有定製。‘關津’在軍事防禦、控製人員往來、檢查違禁物品、緝拿罪犯等方麵起著重要作用。吏民出入‘關津’皆須出示證件並接受檢查,常用憑證有‘符’‘傳’‘致’‘節’等。漢初諸侯買馬關中須詔令特批。關津吏進行過關登錄及檢驗,並逐級匯報通關情況。法律規定對闌出入關塞、詐偽符傳、盜出馬及黃金財物等犯罪處以相應刑罰,對守關吏卒之瀆職、失職也做了明確的界定。怎麽樣,結合咱們現在的工作,是不是莫名地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漢唐宋元明時期的‘市舶司’集海關、外貿管理、外事管理職能於一體;清前期設置閩、粵、江、浙四個海關,開始正式出現‘海關’這個名稱。有道是‘國盛則關興,國衰則關弱’,鴉片戰爭後,我國關稅自主權、海關行政管理權和海關稅款保管權相繼喪失,淪為洋人掌控的半殖民地海關;直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正式收回國家大門的鑰匙,海關主權才重新回到人民手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部海關史就是國家曆史的縮影。現在,你知道海關是什麽了嗎?”

郭聰的講述,震撼了張瑜。一波接著一波的衝擊,徹底將她震撼得說不出話來。空氣無比的安靜,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傳來,宛如千百年的興衰更替奔騰而過後餘音未息……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在走私界,他是鼎鼎大名的史密斯·潘。道上的人,都尊稱他一聲‘潘先生’。

此刻,潘先生穿了一身藏藍色的唐裝,背著手站在一處中式院落的廊下,看著雨落在假山上、池塘中,天外雲卷雲舒……一時間竟無比地惆悵沉鬱。

“三兒啊!”潘先生輕歎了一聲。

“您說!”鄒三兒快步走了上來,輕輕一低頭。

“去外麵,找個十字路口,幫我燒點兒紙,上炷香……”

“上香?給誰?”鄒三兒問道。

潘先生長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名字你就別問了,今兒是他的忌日……”

“好的潘叔,我這就去準備。”鄒三兒一彎腰,轉身出了小院兒。

潘先生眯著眼,蹲下身,看著台階底下的一個小水窪,那巴掌大小的水窪裏漂著一片樹葉,樹葉上困著一隻螞蟻,焦頭爛額地揮動著觸角,在葉子上爬來爬去,但每次剛爬到邊兒上,都被水攔住,無法逃離。這螞蟻的境遇,不由得讓潘先生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時候,自己剛剛一統整個濱海的走私業,就遇到了這輩子最難纏的對手——陳三河。短短半年的時間裏,三家空殼公司被封,涉稅八千萬的賬本被查,十四名心腹、手下被立案調查。潘先生為了不讓這把火燒到自己,果斷滅了十一人的口,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陳三河就查到了自己的存在。

“這個人太可怕了,必須除掉!”潘先生將三百萬的現金和陳三河的照片推到了一個名叫鄭宏斌的人麵前,“找最可靠的人,把事辦了!”

鄭宏斌是個殺手,在業內很有名。

三年前的今天,潘先生坐在一間咖啡廳的窗邊。這家咖啡廳位於臨街五樓,一麵落地窗,整條馬路盡收眼底。潘先生派了二十幾個馬仔,在陳三河經常活動的地方盯梢,五分鍾前,收到的消息說陳三河和一個年輕人正在吃火鍋。潘先生第一時間通知了鄭宏斌,並親自趕到了這裏,火鍋店對麵的咖啡廳,目不轉睛地盯著馬路上的一切……

就在潘先生看著螞蟻發愣,腦中回憶當年的時候,濱海關五樓的榮譽室裏,郭聰一臉痛色地向張瑜講述著陳三河遇害的始末。

火鍋的湯汁燒開了,沸騰著湯花,郭聰和陳三河相對而坐,各自用筷子夾著羊肉往嘴裏送。

“臭小子,今兒怎麽這麽大方,主動請師父吃涮羊肉?以前可都是楊國福啊,吃了一夏天,老子一出汗,都是麻辣燙味兒!”陳三河在鍋沿兒上敲著筷子嘲諷著郭聰。

郭聰咧嘴一笑,一臉嘚瑟地說道:“這不是進銜兒了嗎,你徒弟我三級關務督辦剛進完二級,工資漲了八百塊。那歌裏都唱了,從小爺爺對我講,吃水不忘挖井人!這昨天剛開的工資,揣兜裏還都沒焐熱呢,就先請您吃一頓!”

“算你有孝心!哈哈哈哈!”陳三河放聲大笑,高聲喊道,“服務員,這手切羊肉,再來三盤!”

“再來三盤!師父,怎麽樣,這味兒還行吧?”

“還行!師父今兒再教你一套,這吃涮羊肉,也是有講究的,刀工要做到片薄如紙,勻如晶,齊如線,美如花,無一不完整。這對肉是有要求的,選用羊後腿,閹割過的公羊為上,又以現在的張家口一帶的蘊羊為最佳。凍羊後腿,先壓出血水,要幹而不凍。如凍成冷凍肉,即失去鮮嫩。切時要先剝除肉頭、邊角、脆骨、雲皮、筋膜等,然後切成薄片,碼在盤中。火鍋加木炭,把水燒開後,入蔥花、薑絲、口蘑、蝦幹,煮沸出味,先下入少量肉片在湯中撥散,隨涮隨吃。《本草綱目》記載,羊肉有益精氣、療虛勞、補肺腎氣、養心肺、解熱毒、潤皮膚之效。”陳三河這邊兒說得眉飛色舞,郭聰那頭兒一邊“嗯嗯嗯,對對對”地應和,一邊將筷子舞動如飛,沒兩口就吃光了一盤子肉。陳三河低頭一看,才曉得這小子是在和自己使詐,大呼上當,不由得大聲嗬斥道:“好你個兔崽子,給老子留點兒啊!”

師徒倆一陣笑鬧,吃完了火鍋,剛剛出門,陳三河順著衣兜一摸,想要掏煙,誰知手往兜裏一伸才想起來,自己在郭聰這小子的死纏爛打下,答應了要戒煙。

“哎呀……”陳三河吧唧吧唧嘴,很是煩悶。

郭聰瞧見了陳三河的窘態,不由得揶揄道:“喲!師父!這才一個禮拜,就忍不住了?”

“沒……沒有!”陳三河死鴨子嘴硬,板著臉不承認。

“大夫說了,你氣管不好,不能再抽了!”

“我知道……不就是戒煙嗎,這點兒小事兒對我來說……叫事兒嗎?”陳三河口不對心地小聲咕噥。

“這個……給你的!”郭聰從隨身的背包裏掏出了一隻保溫杯遞給了陳三河。

“這是什麽?”陳三河有些意外。

“保溫杯呀!人到中年,必備神器,給你的……”

陳三河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兒的汗,笑得合不攏嘴,美滋滋地從徒弟手裏把杯子接了過來。

“沒事兒泡點兒瓜片兒,想抽煙的時候,就喝一口!”

“行……”陳三河美得夠嗆,活似個驕傲的老父親。

“你有點兒出息行不行?”郭聰笑著拍了拍陳三河的肩膀。

“我有沒有出息不打緊,關鍵我有徒弟,我徒弟有出息,我臉上就有光!哈哈哈哈,行了,你回去吧,我溜達溜達,別送了,我去馬路對麵坐公交,你走吧……”

“師父,那我不送你了!”郭聰擺了擺手。

陳三河扭頭看了一眼交通燈,綠燈亮起,一排汽車停在了白線後頭。

“回去吧!走了!”

陳三河朝郭聰揮了揮手,在斑馬線上剛走出十幾步遠,白線後頭一輛大貨車猛地起步,頂著紅燈衝出了白線。

“呼……砰……”

大貨車帶著一陣呼嘯而來的風聲,重重地撞在了陳三河的身上。

陳三河被撞飛在地,那大貨車撞了人,並不減速,而是陡然加速,從陳三河的身上軋了過去……

“吱吱——”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響過,大貨車原地擺了個半圓,停在了路當中。

陳三河攥著那隻保溫杯,倒在了血泊當中。

“師父……”郭聰嗓子裏迸出了一聲尖利的慘呼,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一把抱起了陳三河。

“師父!師父!幫忙啊!打120,叫救護車……救護車……”郭聰大聲地喊叫,向圍觀的路人求助。

“聰……聰……小心,小心……”陳三河嘔著血,抬起手,虛弱無力地指著那輛肇事的大貨車。

“潘……潘……”

“什麽?師父你說什麽?”

“小……小心……潘……潘……史密斯……小心……”

陳三河猛地嘔了一大口血,眸子裏光芒一黯,整個人一僵,委頓在了郭聰的懷裏,漸漸沒了呼吸。

“師父……師父!”

與此同時,處理交通事故的交警也趕到了現場,將那大貨車的司機從車裏拽了出來,那司機一身的酒氣,看著郭聰和陳三河冷冷一笑。

“王八蛋!”郭聰一聲大喊,跳了起來,一個箭步衝上去,攥緊了拳頭,就要打他,卻被交警抱住,攔了下來。

“冷靜點兒!你冷靜點兒!”

兩三名交警狠狠地按住了紅著眼睛的郭聰,另一名交警將那個肇事司機帶上了警車。

三天後,事故定性:司機陸朝輝,男,無犯罪史,當天酒後駕駛大貨車,誤判紅綠燈,導致車禍……郭聰幾次申請複議,反複強調這不是交通意外,而是蓄意謀殺,但都因證據不足而無法成立。

“一定有問題,我師父絕非死於意外……”郭聰用通紅的雙眼看著張瑜,認真地說道。

“我查了三年了,這個史密斯·潘在我師父出事後,銷聲匿跡了三年,直到前不久發生基因樣本和《層巒蕭山圖》的案子,他才再度浮出水麵,三年了!他躲了三年!我敢肯定,他這次出山,不會隻做這些小打小鬧的生意,他們這種亡命徒,講究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他肯定有大買賣!這一次,我一定要揪住他,給我師父報仇……”

張瑜定定地望著郭聰,隻覺得眼前的他是那麽的熟悉,卻又那麽的陌生,一瞬間,她仿佛打開了郭聰心裏的一扇門,走進了一片她從未見過的天地,那片天地是郭聰嚴肅冰冷的外表下火熱而柔軟的一麵……

“先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嘛……”張瑜衝郭聰笑了笑,將手裏的飯盒遞給了郭聰。

“謝謝……”郭聰有些臉紅,接過了張瑜手裏的飯盒。

此時,鄒三兒燒完了紙,上完了香,轉身回到院子裏,垂手立在了潘先生的身後。

“香上好了?”潘先生伸手從水窪裏撈出了那隻螞蟻,放它逃生。

“上好了。”鄒三兒一點頭。

潘先生伸出手腕,看了看表,輕聲問道:“客人來了嗎?”

“早就到了,在書房候著您呢。”

“走吧,咱們去見見。”潘先生的話音一落,鄒三兒趕緊走上來,撐起手中的雨傘。二人走過一段曲折的青石板路,繞過一道影壁,走進了書房。

書房裏,鄭宏斌正在焦急地等候,煙頭丟了一地。

見到潘先生進來,鄭宏斌趕緊掐了手上的煙,站起身來,朝著潘先生一拱手。潘先生笑了笑,按下鄭宏斌當胸的抱拳,握了握他的手。

“鄭老板,我是生意人,不搞江湖那一套!”

“呃……是我唐突了!”鄭宏斌對潘先生很是恭順。

“坐!”潘先生擺一擺手,和鄭宏斌分賓主落座。

“不知潘先生這次找我來,可是有什麽吩咐……”鄭宏斌是個急性子,開門見山地拋出自己的疑惑。

“鄭老板的買賣,還做嗎?”

“做!當然做,不然吃什麽?”鄭宏斌打了個哈哈。

“那就好!幫我殺個人!”潘先生的話說得雲淡風輕。

“誰?”

“他!”潘先生掏出了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人正是郭聰。

“這人的身份是……”

“濱海關旅檢一科的科長,名叫郭聰,人就在濱海。”潘先生喝了一口茶,一臉平靜。

“啊,海關的人?這活兒我接不了。”鄭宏斌連連擺手。

“為什麽接不了?”

“三年前,我一時糊塗,被您拿錢砸暈了腦袋,殺了那個叫陳三河的,您是不知道,我……我差點兒就栽進去了。後患無窮啊,這種買賣,我可不敢再接了!”鄭宏斌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正是因為後患無窮,我才找你來做!”潘先生的話說得很直,弄得鄭宏斌一時語塞,竟然接不上下句了。

“潘先生,這……這活兒我真的幹不了!”

“五百萬!”

“不是錢的事兒,是實在沒機會下手!”

“六百萬!”

“潘先生,我是真的做不到,現在濱海的形勢越來越緊,事前不好準備,事中不好下手,事後沒法善後……”

“局我都幫你布好了,你照做即可。七百萬,這是我的極限,你不做,我就去外麵找別人,反正幹這活兒的可不隻你一家!”

“成!就這麽定了!”鄭宏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和潘先生三擊掌,就算是定下了盟約。

潘先生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麵的茶葉沫子,冷聲說道:“半個月後,會有一條韓國籍的遠洋郵輪在濱海港靠岸,我會讓你安排的殺手在上一站登船。這艘船的航線途經疫區,按照海關規定,來自疫區的或首次抵達的船舶必須在港口的衛生檢疫錨地實施衛生檢疫,如在口岸發現檢疫傳染病、疑似檢疫傳染病,或者有人非因意外傷害而死因不明的,口岸有關單位和交通工具的負責人,要立即向海關衛生檢疫機關報告,並申請臨時檢疫。船上我安排好了人,那人是船上的雇員,靠岸前三十六小時,他會在船上的飲食中投放一定劑量的藥品,造成船上人員部分發熱、腹瀉,出現疑似黃熱病的症狀。郭聰的科室負有衛生檢疫的職責,作為科長,他肯定得帶隊登臨,去錨地上船檢疫。到時候,你的人就在錨地的郵輪上動手,弄死郭聰,務必要一擊致死,切記。”

鄭宏斌仔細地聽完了潘先生的計劃,點頭讚道:“這個計劃好,不在濱海市內動手,我們就少了很多麻煩,再加上錨地風急浪高,四周都是海,這小子絕對跑不了!”

潘先生一拍手,鄒三兒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提著一隻碩大的皮箱。

“這是三百萬,當個定錢,其餘的在事成之後,一次補齊!要不要點點?”

鄭宏斌極為大方地擺手,朗聲說道:“人的名,樹的影,潘先生的名號,就是最大的信譽!”

說完這話,鄭宏斌提起皮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中。

鄒三兒看著鄭宏斌走遠,俯身對潘先生說道:“潘叔,七百萬買一條人命,是不是貴了些?咱們手底下也有不少辦事得力的兄弟,何不……”

潘先生放下茶杯,閉著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幽幽地說道:“人這一輩子,隻能幹好一行事兒,若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想沾,隻會落得個黑瞎子掰苞米,淨是空歡喜。蛋糕想做大,先要懂得分享,貪多吃不下,容易撐壞了自己。要學會把蛋糕底下的麵餅分出去,拿最少的錢,雇人去幹最髒、最麻煩的活兒,咱們是玩兒腦子的,不到萬不得已,犯不上親自掄刀子。我要吃的是蛋糕尖兒上最甜、最好吃的地方,我不僅要吃得飽,還得吃得巧、吃得穩、吃得長遠。能用錢解決的,就盡量別玩兒自己的命!殺了郭聰後,我有一樁天大的買賣要談,和這筆買賣相比,殺郭聰花的那點兒錢,哼,九牛一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