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史密斯·潘

周五,晚上九點,小黑頂著那一頭標誌性的黃毛走進了一家地下賭場,連賭了三個小時,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去上廁所,在狹窄的樓道拐角處,他遇到了一個挎著單肩包、戴著口罩的光頭男子。

此人正是李騰!

“起開,好狗不擋道!”小黑笑罵了一句。

話音未落,李騰單手向單肩包裏一掏,拽出了一把鋸了槍管的獵槍,頂著小黑的肚子,把他揪到了角落裏。

“大哥!我今晚手氣不好,輸了不少,就剩這些了!”

小黑頂著一腦袋冷汗,把兜裏所有的錢都翻出來,遞到了李騰麵前。

“鄒三兒在哪?”李騰冷冷地問道。

“我……不知道……啊……”小黑的話還沒說完,李騰另一隻手裏的攮子(狹長匕首)已經紮進了小黑的大腿。

“啊……哥,我真……真不知道……我是他司機不假,可我根本就沒有他聯係方式,從來都是他聯係我,讓我開車去等他……他不聯係我,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啊。”小黑大腿上鮮血橫流,整個人彎成了一個蝦米,不住地慘叫。

李騰從小黑的身上摸出了手機,一邊用槍頂著他的腦袋,一邊翻看著他的手機。

“這兩張船票是怎麽回事?”李騰舉著手機,點開了兩條旅行社發來的短信,以及相冊裏的護照照片。

“這是……鄒三兒說他有倆朋友要去日本,讓我給找旅行社訂的票……就是這兩人,這個小眼睛的叫馬建偉,那個中年胖子叫許鵬……”

“去日本……畫兒被一個日本人買了……鄒三兒跟的是個幹走私的大人物……”李騰喃喃自語地把所有的線索一串聯,頓時得出了一個結論……鄒三兒他們是要去日本送畫!

“今天的事兒你知道該怎麽說!”李騰用槍拍了拍小黑的臉,把小黑的手機揣進了兜裏。

“知道知道!我壓根兒就沒見過您!我這……我這腿是還不上賭債,讓債主紮的……”小黑把臉一捂,趴在了地上,李騰收起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騰知道,像鄒三兒這種人,一旦知道小黑和自己有了接觸,到時候根本不用李騰動手,鄒三兒自己就得為了滅口先弄死小黑。所以李騰根本不擔心小黑會通風報信,畢竟小黑也不是傻子。現在,李騰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兩張船票的主人。從鄒三兒的老板往日本走私帶貨的那倆艄公手中,奪回那幅《層巒蕭山圖》,隻要這圖在手,不怕鄒三兒不來找他。李騰已經下了狠心,隻要那倆帶貨的艄公敢說半個不字,立馬就要了他們的命!

就這樣,李騰也買了一張同一艘郵輪的票,進了郵輪母港的出境大廳。按照小黑手機裏的照片找到了馬建偉和許鵬。

李騰先是尾隨馬建偉到衛生間,緊貼著馬建偉進了同一個隔間,用麻醉毛巾將其迷倒,馬建偉在掙紮中看到了李騰的臉,李騰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馬建偉,在他身上四處翻找,並發現了褲子裏的夾層,於是直接脫走了馬建偉的褲子。在殺死馬建偉之後,李騰把目標鎖定在了那個中年胖子許鵬身上。可是鬼頭鬼腦的水客馮濤的出現擾亂了李騰的視線,這個馮濤跟著許鵬進了吸煙室,隨後落荒而逃,就在此時,許鵬看了一眼手機,轉身就走,李騰知道機不可失,再不下手,許鵬就要逃掉了。於是李騰尾隨而上,許鵬發現自己身後有人跟蹤,想要找偏僻的地方將其甩掉,一路鑽進了正在裝修的保稅店裏,埋伏在門後,想將李騰幹掉,卻不料反被李騰幹掉……

就這樣,李騰喝幹了杯裏的水,結束了他的講述。

正當時,嶽大鷹手機一亮,嶽大鷹看了一眼手機,在郭聰耳邊小聲說道:“跟你動手的那個清潔工的身份查到了,他叫楊衝,三十四歲,是個孤兒,無業,身上沒有一點案底。”

郭聰吐了一口悶氣,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個白紙本子,坐回到了李騰的對麵。

“鄒三兒的真名,你知道嗎?”

“不知道!”

“小黑的真名,你知道嗎?”

“不知道!”李騰很誠懇地搖了搖頭。

“記得這兩人長什麽樣嗎?”

“記得!”

“你說!我畫!”郭聰削了一根鉛筆,找了個硬紙板,墊在本子後麵,架在自己那隻裹著繃帶的胳膊上。

嶽大鷹一挑拇指,由衷地讚道:“郭聰!可以啊!”

郭聰苦笑著搖了搖頭,腦海裏不禁想起了三年前……

那個時候,自己還跟著師父陳三河學徒,每到周末,陳三河都會帶著郭聰,脫了製服,換上便裝,背上鉛筆和畫夾子出門,去天橋練攤兒。給路人畫像,十元一幅。

當時郭聰還總是抱怨:“師父,這都什麽時代了,相機滿大街都是,小姑娘都喜歡拍寫真,誰還興玩這個啊!您這裝文藝青年都裝不到點子上……”

陳三河聞言,回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扇在了郭聰的後脖子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直嘬冷氣。

“幹嗎呀?師父,又打我!”

陳三河一邊削著鉛筆,一邊說道:“你去報個素描班,一個小時還好幾百呢吧!老子手把手教你,你還不學?”

“師父,我不是不學,是學這個有啥用啊?十塊錢一幅,畫一天,都不夠一頓串兒錢!”郭聰揉著脖子,不住地咕噥。

陳三河點了根煙,幽幽地說道:“你要想百步識人,就要能從細節看出一個人的骨像,你要在一瞬間捕捉到每一個從你身邊擦肩而過的人的所有細節,視覺的世界是由光影構成的,想抓住你眼中每一秒的光影,從畫畫練起,就是個好方法。”

一聲撕紙的脆響,將回憶拉回了現實。

郭聰撕下了本子上的兩張人臉素描,衝著李騰問道:“是這兩人不?”

李騰打眼一看,高聲讚道:“神了啊!就是他倆,左邊那是鄒三兒,右邊那個就是小黑!”

郭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審訊室。

與此同時,濱海市一間凍品倉庫內……

鄒三兒正**著上身,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後背的血痕縱橫交錯,滴滴答答地還淌著血,兩個彪形大漢各拎著一條蘸了水的銅扣兒牛皮帶,束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一個內穿對襟唐裝、外披翻毛皮襖的男人。

那男人五十多歲,個子不高,長臉微須,皮膚白嫩,戴著一架黑框的眼鏡,坐在一把木椅上,手裏捧著一本書,正看得起勁,時不時地還用一支鋼筆,在書上做著標注,舉手投足間很是儒雅,好像是個教書的老師。此人正是艄公組織背後的大老板……史密斯·潘,江湖人無不尊他一聲:潘先生。

“咳……咳……”鄒三兒忍不住疼,無力地栽在了地上,嘴裏不住地咳嗽。

“怎麽停了?”潘先生放下了手裏的書,小心翼翼地夾上了書簽,扣上了鋼筆,放在桌上,緩緩站起身,走到了鄒三兒麵前,輕聲歎道:“三兒啊,你跟我多少年了?”

鄒三兒拄著胳膊,強撐著,直起上身,低頭答道:“從??六年……??六年開始,我跟了您一十三年了……”

潘先生點了點頭,滿目唏噓地說道:“你也算是行裏的老人兒了,怎麽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你知道嗎?因為你的疏忽,楊衝折了,栽在了海關手裏……三兒啊,今兒個潘叔對你上的這頓家法不冤吧?”

鄒三兒渾身一震,在地上連連叩頭,磕得腦門上鮮血淋漓。

“不冤!不冤!不冤……”

潘先生歎了口氣,彎腰扶起了鄒三兒,架著他站了起來。

“潘叔……”

“唰……”潘先生一撩衣擺,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袖珍的迷你左輪手槍,倒轉槍柄,放在了鄒三兒的手心裏,語重心長地說了八個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鄒三兒扭過頭,順著潘先生的眼神看去,兩個大漢從旁邊的一個冷櫃裏拽出了一個碩大的麻袋,解開袋口,露出裏麵已經凍得滿臉青黑的小黑!

小黑打著哆嗦,牙齒咯咯地亂碰,抱著胳膊直發抖,瞧見了鄒三兒,頓時瞪大了眼睛,啞著嗓子喊道:“三哥……三哥……救我!救我!我……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說……”

潘先生輕輕地拍了拍鄒三兒的肩膀,背過身去,鄒三兒一咬牙,舉起槍,大步上前,頂在了小黑的腦門兒上。

“三哥!你相信我啊!我什麽都沒說!”

鄒三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

一聲槍響,小黑仰麵栽倒。

潘先生揮了揮手,兩個大漢上前,將小黑的屍體塞回到麻袋裏,直接拖走。

“潘叔……我……”鄒三兒正要說話,卻被潘先生抬手打斷,隻見他從鄒三兒手裏拿走了手槍,用一隻手帕細細地擦幹了上麵的汗漬和血點兒,然後從兜裏掏出了手機,指著手機屏幕上的一張照片對鄒三兒說道:“這是楊衝臨死前發過來的,這個人應該就是在郵輪母港追捕楊衝的那個海關關員,你給我查一查,他是誰!對了,這幾天你自己也多注意,黑市那邊的生意先暫停一段時間,把平時那些小尾巴該藏起來的都給我藏好了,中國海關已經盯上我們了,我的直覺一向很準,骨鯁在喉,芒刺在背……三年前,那個叫陳三河的帶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好了,都是些負能量,別影響了你的心氣兒,去做事吧!”

鄒三兒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第二天清晨,濱海郵輪母港三樓會議室。旅檢一科全員到齊,郭聰吊著胳膊說道:“咱們今天開個科室會議,主要是兩項議程。第一項是傳達上級關領導對咱們近期查發的幾項工作表達了高度的肯定,對在截獲基因樣本、國寶級文物《層巒蕭山圖》行動中,表現突出的同誌給予了表揚。另據緝私部門的反饋,他們根據咱們移交的線索,挖出了一個巨大的利用海運集裝箱夾帶原牙的走私犯罪團夥。那個……嘉獎的材料很長,我就不念了,我已經群發了,回頭大家自己看看政務郵箱。下麵呢,進行第二項議程,咱們梳理一下近期這幾項案子的線索。”

郭聰站起身,走到了白板前麵,在白板上貼上一張照片,隨後說道:“經公安部門調查反饋的情況,這個人叫宋燕,男,四十七歲,是一名醫學博士,在我國一家生物研究所任職,去年二月,在出境旅遊時,被國外一家生物製藥公司盯上,誘騙其在賭場欠了大量的賭債,並以此為要挾,讓宋燕為他們竊取自己所在研究所的基因樣本,將其交給一個接頭的人,這個接頭人,就是林盛鎧!”

說到這兒,郭聰又將林盛鎧的照片貼在了白板上,將兩張照片以箭頭連接。

“與一般小打小鬧的水客不同,這個林盛鎧是個專業的艄公,拿人錢財,替人帶貨。接的都是業內急、難、險、重的買賣。”

說到這兒,鄧姐不禁莞爾一笑,接口說道:“還急難險重?想不到這幫幹走私的,還挺有覺悟。”

郭聰搖了搖頭,一臉凝重地說道:“敢接這種買賣的,都是亡命徒啊!大家要是遇上了,千萬要小心。好了,不說這個了,咱們接著捋案子。據這個林盛鎧供述,十年前,有個大老板橫空出世,憑著手腕強橫,將濱海市內的所有走私團隊統一,集中管理,剔除了那些小打小鬧、鬆散冗雜的水客。把敢接大買賣、能接大買賣的艄公攏到一起,實行紀律化、組織化管理,建立了一整套的規章製度。林盛鎧說,一開始,有好幾個大艄公不服,想要單幹,但很快都神秘失蹤,生死不知。眾艄公懼怕這個大老板的手段,紛紛認■,老老實實地聽其號令。每次走私運貨,都是這個大老板的人和這些外圍的艄公單線聯係,也就是說大老板的人能聯係到林盛鎧,而林盛鎧聯係不到大老板的人。這個大老板,沒人知道他的身份和名姓,隻有個代號:史密斯·潘。業內都尊稱他為——潘先生。”

郭聰拿起記號筆,在白板正中畫了一個方框,裏麵畫了一個問號,在問號下麵,寫了三個字——潘先生。

隨後,郭聰又掏出了楊衝、馬建偉、許鵬三個人的照片,繼續說道:“這三人,是走私國寶文物的一個犯罪團隊,楊衝和馬建偉都死了,據許鵬供述,命令他來夾帶古畫的,正是潘先生的人。經過技術偵查發現,聯係馬建偉、許鵬和林盛鎧的短信,都是從楊衝的手機發出去的,由此可知,這個楊衝就是大老板潘先生的人。據資料顯示,楊衝是一年前應聘到港口物業集團,在郵輪母港做清潔工的,由此可見,楊衝一早就是潘先生埋在郵輪母港的棋子,專門負責為他派來的帶貨艄公保駕護航,組織接頭,聯絡進退。不過楊衝的手機有幾個號碼,始終無法追蹤到……對了,還有李騰!”

郭聰將李騰的照片和素描畫出的鄒三兒和小黑二人的圖像貼到了白板上,用箭頭將其連接到潘先生的頭像上。

“據李騰講,這個鄒三兒是專門在黑市上給潘先生進貨的人,金銀珠玉、古董文物全有涉獵,由此可見這個潘先生除了幫人走私帶貨賺取傭金外,自己也有走私的買賣。根據公安那邊的反饋,這個鄒三兒在楊衝出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連著一起失蹤的還有這個小黑。大家看,白板這個聯係圖,像不像一張蜘蛛網,這個潘先生就是坐在網中心的蜘蛛,這張網上每一個細小的變化,他不但了如指掌,還能根據事情發展的軌跡調整他的走私犯罪鏈條,而且無論是單獨的哪一根線斷掉,都無法危及他的安全。”

郭聰看著白板,沉思了一會兒,一拍腦門,扭過頭來說道:“好,咱們今天的會就到這,各自上崗,那個……張瑜,你留一下。”

“什……什麽……啊?”張瑜嚇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待到科裏人都走光了,郭聰躊躇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說道:“那個……在攔截國寶出境這案子上,你……你其實表現得還不錯!嗯,還不錯!”

張瑜聞言一樂,上身支在桌麵上,探過身去,盯著郭聰全身打量。

“你幹嗎?”郭聰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眼神不斷閃躲。

“我看看你是不是發燒了?”

“我沒發燒!”

“沒發燒你說什麽胡話?你不是一直看不上我嗎?怎麽今兒還想起來表揚我了?”

“我隻是就事論事。”郭聰裝著整理桌上的文件,不去和張瑜對視。

張瑜展顏一笑,輕輕敲了敲桌麵,一臉神秘地說道:“後悔了吧?是不是後悔了?”

“我後悔什麽?”

“還能後悔什麽?當然是後悔有眼無珠啊!沒能在第一麵見我的時候,就看出我是一塊金鑲玉唄!”

“現在我也沒看出來。”

“那你幹嗎誇我呀?還把我一人兒留下誇。你是不是不敢當著大家夥兒的麵表揚我,怕打自己臉吧?”

郭聰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抬頭說道:“我是對事不對人……”

“好好好好好……別說了,領導,是我狹隘,我小肚雞腸,我以我的小人之心,度了你的君子之腹了,您是就事論事,我是門縫兒裏看人,行了吧。”張瑜起身,將筆記本拎在手裏,轉身走到門口,臨出門的時候一扭頭,笑著說道:“不過你放心,我不像你,我不是那記仇的人,你的表揚我收下了!”張瑜一甩頭發,揚長而去。

張瑜前腳剛走,郭聰的電話就響了。郭聰一看來顯,眉頭一皺,老大不情願地接通了電話。

“喂!聶關!”

“你這什麽口氣,怎麽這麽不耐煩呢?”聶鴻聲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我都聽出來了,交代你的事辦了沒有?”

“辦了!”

“表揚完了?”

“嗯……”

“表揚人家小張沒?表揚了就說表揚了,沒表揚就說沒表揚!你嗯個什麽玩意兒!”

“表揚了!”

“那就好!”

“聶關……咱們都是做現場的,帶新人不好太嬌慣吧?我師父帶我的時候,別說表揚了,不大巴掌抽我都燒高香了。再說了,我一年辦多少案子,怎麽一次都沒見你鼓勵我啊?怎麽現在……”

“你懂個屁!人家小張是女孩,你是個大老爺們兒,能比嗎?咱海關本來就人丁單薄,好不容易來新人了,你不能上來就高標準、嚴要求,你得多鼓勵、多引導,現在對這幫九?誘後,就得整這鼓勵療法。一家就這麽一個,從小到大沒受過氣,個頂個的順毛驢。帶隊伍是講方法的,你得因人而異,你以為都像你這麽皮實呢?告訴你,這都是知識,學著點兒吧你!”聶鴻聲沒說兩句,就掛了電話,郭聰一聲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