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表麵的風光
寧汐坐在小船上，迎麵清風徐徐，她的裙角被溫柔撩起。賀宇韓與之相對而坐，輕輕劃動雙槳，滿麵笑意一如金色驕陽。
然而就在下一秒，畫麵翻轉，大浪滔天，船身猛地向一側傾斜。寧汐一顆心髒高高懸起，下意識抓住船沿。
就在這時候，一絲暖光在不遠處亮起，與此同時高美蘭焦急的聲音傳至耳畔：“閨女，快起來快起來！”
原來是場夢。
寧汐稍稍反應了幾秒鍾，迷迷糊糊地問：“怎麽了媽？”
“宋惠明剛來敲門說宋窈大半夜咳血了，這個點兒打不著車子，你不開車回來了嗎？快給人送醫院去！”
“吐血？這麽嚴重？”寧汐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披著件風衣就往門外衝，衝出門洞才發現自己還穿著雙人字拖。
宋窈被送去檢查的時候，寧汐幫她辦理了入院手續。宋惠明本想跟來的，臨出發卻被宋窈攔下了。
待一切安排妥當，寧汐回到病房，彼時，宋窈正眯著眼躺在**小憩。看寧汐要出去，突然開口說道：“我媽也真是小題大做。”
寧汐腳下一頓，“沒關係的。”
“她倒是沒關係，可還不是我欠你人情。”
頃刻沉默，寧汐緩緩轉過身來：“之前我皮膚過敏，那套德國藥妝是你讓晴子拿給我的對嗎？”
宋窈瞥過目光，搪塞：“買多了，剩下那兩份不用也得扔。”
寧汐笑了笑：“挺管用的，你看我一直都沒來得及謝你，這下咱倆算是扯平了。”
宋窈若有所思。
“上次你見我這副樣子還是在中學時候吧？”
寧汐托腮，回憶。
“是啊，高二下半學期，記得你被三班班花打傷了臉，那時候你多威風啊，大家拿你當女俠，你拿自己當郭襄。秦川他們幾個要來看你，卻被父母放了狠話，所幸我爸媽出差我住奶奶家，後來就帶了所有人的祝福前來慰問。”
“你還真別說，我也是一路風光到大的。”
“可不是嘛！那會兒男生爭先恐後去探望你，女生們多少都有點看笑話的心態。”
“還不是因為嫉妒！”宋窈咯咯笑道，“你跟我說實話，當時看我腫得跟豬頭似的你有什麽想法？”
寧汐雙唇緊抿。
“要聽實話！”
“嗯……是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
“算你坦誠。我能理解，人嘛，都喜歡看別人的笑話！好像別人倒黴自己就能走運似的。”
她的直言令寧汐感到尷尬，“其實我……”
“好了，舊事就讓它過去。今天這事兒，謝了。可一碼歸一碼，未來交鋒的時候還很多，該強硬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手軟。”
“那也得等你好起來再說。”寧汐說著，看了一眼手機，“我這趟跑得也算是不辱使命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休息吧。”
寧汐離開以後，宋窈從**爬起來，拔掉輸液管，站在窗前看撩人月色。其實宋窈沒跟任何人提起，此事的她正身陷一樁商業官司當中。
簡單來講，起因是在四個月半之前。宋窈因為業績出眾被經理指派為一個重要項目的負責人，與此同時，新來的員工林可被分配在她麾下。五輪麵試，前三輪由hr組織進行 ，第四輪由宋窈接手。她當時就覺得這姑娘能力欠妥，當下提出異議不予錄用，可上麵都已經放話了，她一個小小的項目總監又能奈她何？
林可貌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非凡實力，一味強行出頭，更是私自給客戶方做出了一套低價方案給宋窈過目。可以往的經驗告訴宋窈，這套方案根本就是紙上談兵無法實現，看完企劃流程後拒不簽字。可沒出半天，上麵一個電話催了下來。宋窈這才知道，林可是總監太太的關係戶。在德國職場，人們將這種人脈關係稱為“維他命B”。
上頭施壓，宋窈被迫簽字，雙方合同順利簽訂。
照常規來講，預算與實際有百分之三左右的浮動屬於正常。然而直到本月中旬合作公司正式予以項目啟動，這才發現實際比預算高出了百分之十五。對方指責朗寧失職，二話不說將其告上法庭。事件一旦發酵，殃及池魚，作為項目負責的宋窈自然難逃幹係。
情急之下，官司纏身的宋窈向當初指派項目的上司求助，上司身陷囫圇自身難保，幹脆一個反手將責任統統推回給了她。正所謂牆倒眾人推，這種危難關頭誰還會在乎逢場作戲的“交情”？
宋窈瞬間失去了主心骨，一時沒了主意的她隻好等待法務部門啟動程序予以解決。
賠償或解雇倒不至於，可項目是總經理特意“分配”給她的。可事已至此，一切全然脫離了宋窈的掌控。更糟糕的是，她所負責的新項目即將在半個月後啟動，這個突如其來的事故搞得她措手不及，她甚至無法確定接下來的工作計劃還能否照常進行……
別看她平日裏風光無限，上司們對她寄予厚望，下屬們對她敬而遠之，可事實上大家都暗地裏憋著一股勁兒，等著某日東窗事發看她笑話。部門裏甚至廣為流傳著這麽一句話——“再難搞的客戶再棘手的項目，宋大小姐拿下了不轟動，拿不下便足以轟動一時了！”
寧汐在辦公樓下買了double espresso，一口氣喝掉，提步往公司走。剛打開電腦，俞揚帆興致勃勃地衝進來——
“汐姐好消息，瑞士的那個項目批下來了！據說項目總監很有可能花落咱家！”
寧汐詫異，“這次我可沒爭取。”
俞揚帆擠眉弄眼著：“那就是上頭看好您唄！”
俞揚帆深知寧汐的遠大誌向，前不久他聽Vivian說，公司有機會，20萬歐年薪被派去瑞士駐外兩年半，對任何人來講都是錦上添花的一筆。他知道這個機會對於寧汐來說無疑為去往Boston谘詢的最有效途徑，於是他決定給她製造一份驚喜。
然而要說俞揚帆沒有一點私心，那肯定是假。
自打察覺賀宇韓跟寧汐感情升溫，他總是想要做些什麽。本以為派駐國外是個機會，可這回寧汐破天荒地沒有毛遂自薦。俞揚帆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暗地裏拉著全組人員聯名推薦的。他希望她去瑞士，一方麵是在夢想的道路上助她一臂之力，另一方麵，他希望將寧汐調離賀宇韓的身邊。
午休時間，俞揚帆走進茶水間，左手提著一摞卡通便當盒，右手端著隻大號保溫杯。看到寧汐，揚手招呼，“我媽剛送來的，要不要嚐嚐？”
寧汐伸長脖子，跟著又捏著鼻子躲開，“你這裏麵什麽東西？好嗆！”
“胡椒檸檬甜茶！我有點兒著涼，我媽專程在網上學的。”
“飯盒不錯，圖案挺適合你。說來也有趣，咱倆相差不過四五歲，可我常感覺像是差了一個時代。”
在寧汐眼中，俞揚帆無疑為被溫室“殘害”的九五後，一個拒絕長大，隻想當個三十歲的老寶寶。
兒童節，公司一夥兒九五後過得比小朋友還盛大，遊樂園裏一歲零300個月的老寶寶們歡騰得讓10後汗顏。拒絕長大，拒絕壓力，主動為自己塗抹上一層“我還是寶寶”的保護色。
他們顯得與眾不同，不喜歡太多的人情世故。公司聚餐，不去，寧願請假回家；合租半年，和室友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周末除了刷劇就是刷抖音，微信步數不超過100，歸根結底一句話——“古有百步穿楊，今有百步躺屍。”
他們獨來獨往，社交降級。總的來講就是同居不說話，點讚不聊天，路遇上司如見空氣，記不住同事的臉。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裏，上班帶上耳機，下班準時回家。人生最開心的時刻是對方主動取消了一場他們一直想取消的約會。
寧汐也曾問起過俞揚帆對社交縮水的看法。當時他正坐在青黃不接的夜色裏“趕製”一份上頭急需的資料。當寧汐滿腹好奇地拋出問題，他一邊氣定神閑地磨著咖啡粉，一邊心不在焉地敲著鍵盤——
“父母輩要求我們合群，可我們這一代多少有些懷疑傳統社交的意義。對領導溜須拍馬，該裁員還是會裁員，而且領導看的是工作成果；對親戚保持聯係，可能換來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以及時不時的開口借錢；在各種場合結識大堆朋友，最後都變成了點讚之交；還有同事、領導，一旦離職幾近陌路。兩個字，虛偽。社交不能給我安全感，但獨處可以；我們擁有強烈的個人主義觀念，比父輩更懂得人與人的界限；我們既有自己的小宇宙，又會關心群體利益。”
傍晚，寧汐回到家，高美蘭正熱火朝天地炒著一份彩椒。寧汐摘下顆葡萄往拋向半空，脖子一伸，張嘴接住了。
“媽，您炒菜能不能別倒那麽多油？”
“我倒是想啊，可隻要一頓做得清淡你爸就衝我直嚷嚷，說我虐待他！”
“葵花籽油多香啊，我們年輕那會兒想吃都吃不上！”寧昌德插話。
“現在人都提倡低卡飲食，減輕內髒負擔。”
“什麽低卡高卡！不吃油鹽哪來的力氣！”
高美蘭敲了敲鍋鏟，“女兒說的對！別動不動就總提你年輕那會兒！你年輕那會兒吃方便麵還很隆重呢，你年輕那會兒在麥當勞裏辦婚宴還是潮流呢。要我說啊，你那些個陳詞濫調是時候翻新了。”
寧汐見老頭兒被堵得啞口無言，揪下一顆葡萄往他口中一塞：“爸，您現在可得注意飲食控製油鹽糖的攝入量。人專家不都說了嗎，先吃菜再吃肉最後再來半勺主食。”
寧昌德“噗”地吐出葡萄皮，“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理論！老一輩經常講啊，如果把身體比作土地，那五穀就是土壤。要是不吃主食，那菜啊肉啊的都種不到身體裏去，跟廢物沒兩樣！”
待飯菜端上桌，寧汐已經餓得不行，埋頭猛扒了幾口，突然想到了什麽，抬頭道：“爸，賀宇韓最近在寫一本書，說是想了解咱們家的人員關係用作案例，他想找你們聊聊，時間你們定。”
寧昌德最喜歡有人聽他“辦講座”，絲毫沒有猶豫。
“采訪啊？行！那就後天晚上吧，正好我跟你媽都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