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她的難言之隱

臨近午夜,宋窈應付完客戶去了附近的一間酒吧,她不想回家,坐上大廳高高的吧台獨斟獨飲。

要說入職朗寧國際她可是抱著十二萬分的信心,怎料接手的第一單重大項目便遭遇滑鐵盧,千方百計討好客戶,可合作方代表似乎與朗寧之前那位經理私交不淺,宋窈曖昧遭拒還讓人給侮辱了一番,舔著臉給對方很大讓步,可最終還是沒搞定。

她仰頭悶下一杯朗姆,用力拍了拍桌子,跟著將腦袋頂向桌麵。生活真是艱難啊!她萬分感慨道。

如果這還不算遭,那更糟糕的是五分鍾前母親打來的那通電話。

號碼劃過眼低,她狠狠皺眉,不耐煩地接聽:“這麽晚了什麽事兒?”

“窈窈,你爺爺中風現在正在醫院搶救,你要不來搭把手?”

宋窈吞了一口氣,“我在忙,沒時間!”二話不說便掛了電話。

爺爺?應該說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繼父才更恰當吧!想想都覺得丟人,還搭把手?她躲都躲不及呢!

宋惠明守在床前,老趙還未從昏迷中醒來。她知道女兒一直對這個比自己大了十幾歲的男人心懷抵觸,可命運如此,她除了接受還能有什麽辦法?

宋窈上中學那會兒無疑為宋惠明人生中最最灰暗的一段時期,她一方麵要照顧女兒的三餐起居,一方麵單位內部麵臨裁員。宋惠明為了生活更有保障便跟了一位大自己十多歲的男人老趙,後來,宋窈一直管那人叫“爺爺”。老趙倒是沒什麽過分的想法,妻子走得早,他無非是年紀大了想找個伴兒,對待宋窈也上心,雖說比不了親生女兒但至少拿她當親人對待。

老趙退休前是位婦產科醫生,退休後在城南開了間私人診所。宋惠明做了一輩子銀行出納,名義上幫老趙管理診所,實則每月末準時前去收賬。

這是她的選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單親母親通往幸福的捷徑。

她還清楚地記得宋窈上大學那會兒某次因為老趙的事跟她大吵大鬧,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從女兒口中聽到如此惡毒而刻薄的指責——

“請你停止你這種不檢點的行為!我不想因為有你這樣的媽而顏麵盡失,更不想因為你而遭受他人詬病!”

“我還不是為了你!不然你出國留學的費用從哪來?日常開銷從哪裏來?”

“我可以不要你的錢,可以自己兼職養活自己!但你別做什麽壞事都打著一心為我的旗號!”

早在三十出頭那幾年,宋惠明就靠著跟男人相好獲得點兒生活保障。雖然她的一切行為都盡力避著女兒,可總有被撞見的時候。宋窈自小耳濡目染,即便心懷抵觸卻在不知不覺中被灌輸了母親的那一套手法。成年後的她擅長憑借異性資源步步上位,看似活得風生水起,其實欠下一屁股爛賬。

興許就是因為太清楚自身“汙點”太多的緣故,步入職場之後的宋窈也隻能無所畏懼地往前衝。這類出身坎坷的女孩總是有一套自己所認定的人生信條,她堅信當一個人落入低穀的時候千萬不要頻頻回頭。因為一旦回頭必將為過往而歎息,為此前犯下的錯誤而懊惱。但這些都是不必要的,隻需要抬頭往前看,以最快速度調整好心態,然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昂首挺胸。

想到這兒,她一口悶掉今晚最後一杯朗姆,接著撥下金爾頓酒店的訂餐電話:“您好,我想預訂周五晚餐的位置,六點半,兩個人……對了…….還要一間雙人套間。”

秦川正端著杯無酒精黑啤開懷暢飲,晴子挽著寧汐並肩走來。

“還沒到周末就約我們出來!doctor秦不是大忙人嘛?”晴子笑著,抽出椅子讓寧汐先坐。

秦川杯子一置:“不為別的,就為你們爆個猛料。”

“什麽猛料呀?怎麽,黑洞能給填上了?”

“晴子,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對待科學的態度要嚴肅!”秦川皺皺眉,“是關於宋窈!你們知道她為什麽回國嗎?”

薛晴子“噗”地摳開麵前的一聽氣泡水,遞到寧汐手邊:“當然是受公司器重回來升職的!”

“那是她的版本!”秦川不屑。

“那你的版本呢?”

“據可靠消息查證,她老東家在歐盟內染上了賬目醜聞,而她跟公司一頂級管理層搞曖昧結果被人未婚妻發現了。未婚妻從中使了點手段,讓宋窈做了替罪羊,估計是談好了條件,這才給安排回來的。”

“這麽曲折離奇?”寧汐咬著吸管,“這些小道消息你都從哪兒聽來的?”

“德意誌留學生群!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事實上,寧汐所感興趣的並不隻是宋窈回國落腳的原因,她更想知道為什麽秦川與宋窈無冤無仇卻總是抓住她的黑料不放!

“看樣子,你對宋窈相當關注嘛。”寧汐咬著橄欖,若無其事地揶揄道。

晴子沒弄懂寧汐話中深意,一臉認真地說道:“對呀川子,我以為博士的眼中隻有科研呢!沒想到你還挺接地氣兒的。”

秦川頓了頓,一絲微妙的情緒打眼中一閃而過,繼而說道:“那可不?作為一個社會人,首先得關注生活本身!”

話雖這麽說,可寧汐再清楚不過這其中的因果。依稀記得宋窈出國前的那個夏夜,她跟朋友聚會回家,走到高層機動車庫拐角的時候不小心聽見了兩個人對話。然而當時下著小雨,話音斷續她倒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直到宋窈在航班前夜的姐妹派對上跟大家炫耀“那些年她拒絕過的男孩”,寧汐這才知道,原來那個盛夏的雨夜,花園的拐角,她拒絕了秦川的表白。

想到這兒,寧汐突然很想看清楚秦川此時此刻的表情。她隨之將視線移上他的臉,問道:“對了川子,你跟譚宛最近怎麽樣了?”

一提到譚宛,秦川瞬間燦爛起來了,他情不自禁地笑道:“挺好的,興許是小宛氣消了的緣故,她再也沒有刻意回避我,對我的態度也沒以前那麽強硬了,看來複合有望!”

複合有望?李玉玲可不這麽想!自打三日前她在市區一間潮流甜品店撞見兒子跟那小攝魂精談笑風生的場景,心頭一塊千斤巨石又高高懸了起來。

怎麽,難道秦川這小子當真要吃回頭草了?

不會吧,難道老媽的話他當真當作耳旁風了?

一大早,李玉琳摁響了老寧家的門鈴。高美蘭正打算出門上班,寧昌德則一身西裝革履準備去菜場買菜。

“寧主任,我有點事兒想拜托您,您看您能騰出點兒時間嗎?”

要說內退之後真是好久沒聽過這個稱謂了!一聲畢恭畢敬的“寧主任”叫得他立地膨脹精神抖擻。

“來來來快進來。” 寧昌德招呼道。

“我看您這是要出門啊?”

“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事兒,就是大學新上任的主任讓我給傳授點管理經驗,不礙事不礙事,我跟他說晚點兒見就行。”寧昌德說著,從立櫃上摸過手機轉身去了陽台。

……

好不容易捱到散會,寧汐在走廊盡頭的一小處通風口撥通了老頭兒的電話。“爸,聽說您今天去勸人秦川分手了?”

“對呀,他媽媽專程請我出山的。”

“年輕人的事兒您瞎摻合什麽呀?再說人親生父母都不出麵還非得您出麵不成?”

“你李阿姨說了,那是因為他們全家都很信任我,相信我的話更具說服力!”

“真是這樣嗎?人家李阿姨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兒子開口吧?不是我說,爸,您真的應該培養點兒有意義的興趣愛好,不然這棟樓裏每家每戶的家事您是不是都打算過問?挨家挨戶的渾水你都打算趟一遍?”

“你怎麽說話呢?大人有大人的想法,你瞎摻合什麽呀?”

“我這麽忙哪有心思摻合呀?不過人秦川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您究竟怎麽跟人說的?”

寧昌德沒回答,反問:“你知道李玉琳得知寶貝兒子為了一女孩要跟自己鬧決裂以後多傷心嗎?你知道她坐在咱家沙發上抹了多久眼淚嗎?你們這些孩子,拿父母好心當驢肝肺,話說我們這些做家長的也是,多管閑事多操閑心,心操碎了你們還不領情。”

寧汐想反駁可寧昌德沒給她機會:“還有啊寧汐,你每次跟你媽打電話都是噓寒問暖好聲好氣,跟我打電話不是質問就是吵架,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嗎?有良心嗎?你們現在這些孩子,真的被慣得沒樣子!太不懂事了!”

好好兒一通電話,怎料又是以嘴仗收尾。寧汐不禁仰天長歎,跟老頭兒溝通起來怎麽就比突破客戶還累呢?她回想自己剛才的語氣跟態度,多少有些懊悔。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真是越長大越不會跟爸媽說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