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病人

太監姓王名貴,年齡不大,二十多歲,入宮時間不長,不過,此人頗受皇上喜歡,入宮才七、八年,便已是少監;雖少年時經曆閹割之痛,入宮後卻算得上平步青雲,骨子免不了偏激幾分,沈爻如今並無官職,許慎隻是六品小官,他自然不放在眼裏,出了禦書房,王貴走在前麵,頭也沒回,冷冷說道:“皇上命大家為沈先生開路,大家自然得聽從皇上,沈先生希望大家如何開路?”

沈爻神色如常,絲毫不在意對方狗仗人勢的惡心姿態,淡淡問道:“公公可知十九年前婧妃娘娘遇害之事?”

“婧妃娘娘?”

王貴止步,扭過頭,眉毛一挑,回道:“大家聽說過,婧妃娘娘乃是被水鬼所害,這水鬼攪的宮中不得安寧,後來找了位大巫師,才滅了水鬼,使得宮中恢複安寧。”

“在下想閱覽婧妃娘娘的卷宗。”

“卷宗?記載、典籍都在天章院,大家帶先生去。”

“多謝公公。”

沈爻答謝了句,與許慎一同跟著王貴前往天章院,走在路上,沈爻不動聲色的繼續打探道:“公公,你可知道婧妃娘娘死後,她娘家人都怎麽樣了?他們又住在什麽地方?”

“好像都死了。”

王貴淡淡的回了句,詳細說道:“大家聽說,好像十七年前,蠻遼來犯,陳國丈請命領軍迎擊,與其子陳象龍雙雙戰死沙場,婧妃娘娘母親得知此消息,傷心過度,不久也去世了,一家人就這麽沒了,陳家的宅子就在京城,現在都成荒宅了,就在束流街,先生打聽一下就知。”

去世了?

沈爻聽聞此消息,頗為意外,沒想到陳十六母親這邊的親戚竟全已故去,那誰還最有嫌疑?如此想著,沈爻三人已來到天章院,王貴向管事人交代一番,管事人帶著沈爻三人進了天章院,隻見裏麵一排排填滿書籍的高聳書架整齊排列,實在壯觀。

管事人邊在前帶路,邊回頭說道:“婧妃娘娘?小的從未聽說過,宮中卷宗每年都會歸檔,若是十九年前,卷宗應都收藏、塵封起來,大人先喝茶等會,小的派人為大人查找。”

“恩。”

王貴高傲的冷哼了句,管事人將沈爻三人帶進房間,吩咐小太監沏茶,待沈爻幾人用茶,他才退了下去;不到兩盞茶的時間,管事人又回來了,身後跟著幾個懷中抱書的小太監,管事人邊進屋邊激動的喊道:“大人,找到了。”

書,至少上百本,全是與婧妃有關的內容,她何種出身、何時入宮、何時誕下十六皇子、何時故去等等都詳細記錄在內,不僅如此,幾乎與婧妃相關之人也都有所記錄,上到與婧妃有血脈之緣的親人,下到服侍婧妃的下人;如此眾多書籍對沈爻、許慎二人來說任務量實在龐大,不過,越是這般,越不會遺漏線索。

沈爻、許慎一目十行般快速翻閱著記錄,不到半天時間,二人已將上百本書閱覽了一遍,最令二人關注的便是婧妃遇害的經過,上麵如是寫道:天宗帝十七年十月初三夜,婧妃娘娘誕下十六皇子之後,身子虛弱,一直用藥調理,不常出寢宮,當夜興致**,便出去走走,走到宮中未央河附近,丫鬟浣靈覺得天氣過涼,去寢宮為娘娘取衣,回來之後便找不到娘娘,告知侍衛,一同尋找,直到次日寅時,侍衛在未央河中發現身上纏滿頭發的婧妃娘娘已斷氣而亡。

沈爻又在另一本記錄中找到當年服侍婧妃的太監、宮女的動向,其中兩名分別叫芸衣、紫蘭的宮女已死,記錄是死因不明,其他宮女、太監已年邁離宮;沈爻抬頭望了一眼管事人,問道:“這宮女死了,怎麽就一句死因不明?”

管事人臉上泛著尷尬笑容,陪回道:“沈先生,宮中每年死的宮女、太監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哪能一一查證?”

沈爻沒心思感慨人命賤如草芥,繼續說道:“那麻煩你查一下服侍過婧妃的太監、宮女離宮之後的地址。”

“好,小的這就命人去查。”

管事人應了聲,命人去查,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派去的小太監便帶來消息,這些宮女、太監有的已回祖籍,有的留在京城,留在京城的有兩名宮女,其中之一是浣靈,另一人叫紅纓,沈爻記下這二人地址,見無其他收獲,便告辭離開。

沈爻、許慎各懷心思的朝宮門外走,一路無話,許慎一直在猶豫,最終忍不住說道:“沈先生,在下對先生懷疑馮太醫拋屍案與婧妃娘娘有關頗為讚同,可覺得先生這般查法如大海撈針,不如直接從馮太醫身上入手。”

“許大人說什麽?”

沈爻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一時沒聽清許慎說什麽。

“哦!”

許慎一愣,不好意思重提對沈爻的能力心生懷疑,隨口問道:“沈先生可有發現?”

“沒什麽發現。”

沈爻淡淡回了句,繼續說道:“先找到這兩位宮女再說。”

許慎聽聞沈爻安排,剛剛壓製下去的懷疑想法又浮上心頭,不由止步,糾結的片刻,喊道:“沈先生。”

“恩?”

沈爻注意到許慎留在後麵,也停下腳步,不解的望著對方;許慎快跑幾步迎了上去,認真說道:“沈先生,在下對先生懷疑馮太醫拋屍案與婧妃娘娘有關頗為讚同,可覺得先生這般查法如大海撈針,不如直接從馮太醫身上入手。”

“許大人認為如何從馮太醫身上入手?”

沈爻淡淡反問了句,繼續說道:“之前府衙、刑部都查過,馮太醫死前收到過神秘東西,可何人所為,什麽東西,無法查到,這條線已斷,許大人打算如何查?”

“確實很難,可這是直接的線索,查下去說不定有所發現。”許慎激動的回道。

“許大人說的沒錯,可皇上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沈爻淡淡回了句,撇了許慎一眼,見對方似乎未被說服,笑著說道:“不然這樣,你我分頭行動,許大人去查馮太醫,我去查這兩名宮女,這樣能節省不少時間。”

“沈先生真認為能從這兩名宮女身上查到線索?”

許慎激動的問了句,繼續說道:“沈先生,我們之所以懷疑馮遷被人拋屍至雲水河與婧妃娘娘的案子有關,是因此事皇上命我們查證,我們懷疑到宮中,又查到馮遷死狀與婧妃娘娘的死狀一致,將兩者聯係在一起;可仔細一想,拋屍者若是為了給婧妃娘娘翻案,僅靠這點,如何能翻案?”

這是沈爻一直想不通的問題,也是他想查清婧妃案的原因,婧妃娘娘乃是先皇妃子,身份何其尊貴,若是當年之死存有問題,祖父沈複怎會沒查出來?若是查出來未曝光,可見幕後黑手何其厲害,僅靠馮太醫死狀與婧妃死狀一致就想讓婧妃案大白天下,實在妄想,拋屍者難道不惜以卵擊石?傾其全力而為?

沈爻一時無法給出答案,淡淡回道:“這是條線索,許大人,我們是查案者,並非施暴者,我們盡可能去想象施暴者行凶的動機,卻不一定做出十足的肯定,隻能一步步查清案件,最終才能知道施暴者真正的動機。”

“若先生錯了呢!”

“在下於大人說了,你我可分頭行動,你查馮太醫,在下查兩名宮女。”

沈爻臉色不悅,冷冷回了句,不理許慎,邁著步子朝宮門外走去。

許慎佇立、凝望著沈爻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裏有些內疚,可他實在不希望沈爻錯下去,剛剛皇上口中之言,他聽到幾分,婧妃娘娘乃陳十六生母,他懷疑沈爻堅持查婧妃娘娘的案子是在感情用事,這才不顧沈爻生氣口吐真言。

……

……

夕陽餘暉,灑滿京城。

馬夫駕著馬車在街上前行,行至狹窄的巷口,馬夫見難以前行,拉住韁繩令馬停下,扭頭說道:“先生,到了。”

車簾掀開。

陳十六跳下車,四處望了望,邊伸手扶沈爻下車,邊問道:“先生,咱們來這幹嘛?”

“找人。”

沈爻隨口回了句,目光四處望了望,見巷口石壁上寫著“烏衣巷“三字,邁著步子走進巷子。

巷子狹窄,頂多六尺寬,地麵髒亂、垃圾滿地,充斥著刺鼻的腥臊味,沒想到京城之中竟還有如此惡劣之地;沈爻麵色不改、陳十六皺著眉心中猜想先生來此要見何人,二人在衣著寒酸的路人怪異的目光中前行,來到拾貳號門前,門沒鎖,沈爻朝裏麵望去,見庭院中一位大約四十歲的婦人正坐在板凳上縫補衣服,婦人咳嗽聲不斷,臉色憋的發白,卻沒放下手中的針線活。

沈爻收回目光,示意陳十六敲門。

陳十六上前敲了敲門。

婦人扭頭,看到門口的沈爻、陳十六,問道:“你們找誰?咳咳咳……”

沈爻走進院子,禮貌的問道:“請問,您是浣靈嗎?”

婦人雙手忍不住一抖,右手捏著的針紮進左手拇指,她似乎不知疼痛,泛白的臉色毫無反應,隻是悄悄垂下左手,用食指搓著拇指減輕疼痛,望著沈爻、陳十六,又忍不住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恢複,開口問道:“咳咳……你們是誰?”

沈爻將婦人反應盡收眼底,盯著婦人,回道:“他是陳十六,婧妃娘娘的兒子。”

“婧……婧妃娘娘?”

婦人滿臉驚訝,身子顫抖的站起來,目光死死的盯著陳十六,似乎想確定真偽;如此盯了一會,婦人搖起頭,苦笑著說道:“不,不可能,十六皇子十八年前就已經死了。”

沈爻解釋道:“他沒病故,當年皇上送他出宮了。”

陳十六一臉茫然,他尚不知眼前這位婦人到底是誰?不過,先生說出自己的身份,婦人如此反應,定與母親相識,忍不住問道:“您認識我母親?”

婦人緊盯著陳十六的雙目泛淚,聲音顫抖的問道:“你……你真是十六皇子?”

陳十六點頭回道:“是。”

婦人神情愈發激動,淚水從眼眶中湧出,自言自語似得嘀咕道:“娘娘,十六皇子他……他還活著。”

婦人說完突然雙膝一彎,跪在地上,喜極而泣的說道:“民婦浣靈叩見十六皇子。”

陳十六被民婦突如其來的大禮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問道:“您真認識我母親?”

“民婦當年是靜妃娘娘身邊的丫鬟,浣靈。”

浣靈回了一句,才想起來二人都在庭院,連忙邀請道:“十六皇子,這位公子,屋裏請。”

沈爻、陳十六跟著婦人朝屋裏走,剛到門口,撲麵而來刺鼻的藥草味,沈爻不由想起婦人連連咳嗽,看來這婦人是生病了;如此想著,已走進屋子,隻見裏麵放著不少衣服,想來浣靈離宮之後日子過的並不好,靠為人縫補衣服為生。

“皇子、公子,你們隨便坐,民婦給您沏茶。”

“不用如此麻煩。”

沈爻話尚未說完,浣靈已進裏屋去沏茶;陳十六對發生之事一頭霧水,見婦人離開,小聲問道:“先生,你怎麽知道我娘親身邊的丫鬟?”

“查的。”

沈爻淡淡回了句,不想陳十六多問,目光打量了一番這簡陋的房舍,走到窗前,見窗台上放著一包包的草藥,他打開、聞了聞,裏麵有桔梗、當歸、白前、甘草、百合、貝母、人參、二冬、生地,沈爻臉色不由一變。

他對中醫有所涉獵,這是治療癆病的藥方。

這婦人得了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