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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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告上查詢到地址後，一個簡單的步行導航，就把何敏萱引到佐伊那家名叫“緣聚女神”的小店。
店門外投射著巨幅的立體廣告。走進店裏，隻見台階、茶幾、花壇、壁龕等地方都擺放著各種女神的神像。這些女神像大小不一，有石頭製造的，有木頭製造的，有鋼鐵製造的，有塑料製造的。她們來自不同的神話，風格也截然不同，有的寶相莊嚴，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妖嬈豔麗，有的清新潔淨，有的猙獰恐怖。經過精心的放置，她們卻有一種溫暖如融融春日的調和感。
這種調和感，來自於同樣精心設計過的燈光，也來自於空氣中彌漫著的熏香。
何敏萱走在神像之間，東瞅瞅，西瞧瞧。
“認清你自己！知道自己從哪裏，才能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何仙姑的神像忽然開口說話，何敏萱沒有害怕，她已經看出來了，是王牌占星師佐伊的立體影像附著在何仙姑身上。
隨著何敏萱的腳步，佐伊的立體影像化作一團煙霧，飄到一座表情一半猙獰一半慈祥的神像上：“水星是金星的前世，在水星毀於從天而降的巨大隕石雨後，水星人遷到了金星。金星又是地球的前世，在金星毀於遍地噴薄而出的岩漿後，金星人遷徙到了地球。”
然後是布倫希爾德、伊斯塔爾和布裏托瑪耳提斯，“現在，地球是火星的前世，在地球毀於碳族的無知與貪婪後，地球人遷徙到了火星。火星是我們的現世，那我們的來世又在哪裏？你想知道嗎？
何敏萱說：“我想知道。”
一襲黑袍的佐伊從斷臂的維納斯背後走出來，這次是實體，不是投射的立體影像。“隻需要一點點熏香費，就能前知三千年，後知三千年！”她說，深褐色的眼睛在黑色麵紗之下，閃著狐狸一樣狡黠的光。
“我想知道塞德娜。”
“塞德娜？”佐伊邊說邊走向何敏萱，“非常冷門的女神，但來谘詢的人也不隻你一個。因為我是王牌占星師。隻有我，我知道塞德娜，知道她的一切。”
“真的嗎？”何敏萱注意到，佐伊沒有穿鞋子，光潔的腳踩在斑斕的地毯上，一踩一個腳印。走過之後，腳印就自行消失。而且，她的黑袍有煙霧效果，她在房間裏行走著，就像走在一團隨時會蒸騰而去的黑色煙霧裏。
“塞德娜是海洋裏的一尊神，也是天上的一顆星，代表了我們意識的外在極限，她擴展了我們的現實概念，並讓我們把自己視為宇宙大局的一部分。”佐伊衝何敏萱豎起來了手指，“隻需要一點點熏香費。”
“我覺得你就是一個騙子。”何敏萱笑著支付了火星幣。“快點快點。”她催促著，“表演給我看。”
“塞德娜是北冰洋之女神。她的故事有很多版本，在每一個版本裏，她的父親，都將她帶到船上，以逃離她可怕的丈夫，又都將她扔到船外，扔給她的丈夫。無比絕望中，她沉入海底，成為北冰洋之女神。”
“這些我知道。說點兒我不知道的。”
佐伊咯咯笑著，摘下了麵紗，露出一張滿是刺青的臉，問：“一個問題，塞德娜，她是受害者還是超越者？”
何敏萱邊想邊說：“都是。是人的時候，她是受害者；成神了，她就是超越者。不是嗎？”
“在塞德娜的神話裏，她超越了她的父親在這個過程中的角色。有占星師注意到塞德娜試圖留在現實的船上，並稱她為受害者，卻全然忘記了她在這一過程中超越了普通的人性，進而抵達了神的境界，擁有了近乎完美的神性。”佐伊繞著何敏萱轉了一圈，“是的，在我這個王牌占星師看來，塞德娜將遺傳變異、進化變化和精神發展，結合成一個單純的世界觀，從而實現超越危機，並因此化身為神。”
“嗯。這一點我是理解的。”實際上，她並不懂“遺傳變異、進化變化和精神發展”跟後邊“單純的世界觀”之間到底是怎樣聯係起來的。
“我注意到你是一個賽博格。很好。那麽，手術之前，就是你的前世；此時，是你的今生；你來，來到這裏，來找我佐伊，王牌占星師，是來問你的來世，我說得可對？”
何敏萱倒沒有想過成為賽博格這事兒可以這樣解釋。“算是吧。”她含糊其辭。
佐伊從後麵湊近何敏萱，“小姑娘，假如我們接受前世的思想，我們的靈魂在這些生命中的命運之路中，將把遺傳、進化等方麵，與靈魂的靈性成長結合起來。它與我們遺傳中產生的各種無意識體驗有關，這將使我們陷入痛苦的超越危機。”
何敏萱不習慣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轉過身，麵對佐伊，“什麽是超越危機？”
佐伊輕聲一笑，揚手拋出幾個紫色的煙圈，“在那裏，我們被迫放棄舊的精神框架，並崛起為一種新的意識。我們絕大多數個體，都處於初學者的水平，永遠陷入功能失調的沼澤地，無法體會到塞德娜的巨大能量。”
“塞德娜？那個善良到愚蠢的女人有什麽巨大的能量？”
“在很大程度上，幾乎沒有人沒有意識到這個星球的無所不包的精神能量。”佐伊的語氣極為認真，仿佛在講述一件世間最重要的事情，“我們很可能隻會在它震動我們的現實時，才會注意到它。它通過給我們帶來疾病或傷害，糾正我們生活中的某些不平衡，引導我們回到正確的命運之路上。”
何敏萱發現佐伊的話越來越聽不明白了，或許佐伊就沒有想過要讓她聽明白，“說簡單點兒。”
佐伊離開何敏萱，在各個女神像之間逡巡，從伊邪那美命、伊西斯、海拉和西王母身邊走過，“我們開始的是一趟走出沼澤的精神之旅。這是與塞德娜合作的關鍵：她希望讓我們走上精神之路，或認識到我們所處的精神之路。然後她用危機死命地打擊我們，這些經曆迫使我們放開並超越它們，從而使意識水平獲得新的巨大提高。麵對這些危機我們別無選擇，我們越是努力解決它們，就越會受到傷害。”
“不明白。”何敏萱還是把心裏話說出來。佐伊的話越來越雲山霧罩。如果不是故意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詞語組合來忽悠人，那她就可能有某種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何敏萱不知道哪一種觀點正確的可能性更大。
“不明白是對的。很多人自以為明白，其實不明白，更是自行堵塞了超越之路。”佐伊摸摸自己的鼻子，粲然一笑。這些話她已經說過無數次了，說起來如山泉在斜斜的山坡上潺潺流下般順暢：“在精神的道路上，承認事情非常糟糕，隻是艱難的第一步。從那裏開始，讓我們的心雖在地獄中痛苦中，也要敞開心扉，培養我們的幽默感，擊打我們的激勵之鼓，歌唱生活，期待命中注定的超越。”
命中注定的超越。“最後一個問題。”何敏萱說，“你這兒為什麽都是女神，沒有男神啊？”
“這個問題我免費回答你。”佐伊答道，“因為整個宇宙都是女性的。”
她重新戴上黑色麵紗，一隻腳翹起，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然後化作一團黑色的煙霧，消失在阿爾忒彌斯與賽米拉米斯的神像之間。
何敏萱望過去，隻看見逐漸變淡的黑灰色煙霧裏，女神迦梨擺了奇怪的單腳直立姿勢，兩隻靛藍色的眼睛連同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凝視著自己。她麵容猙獰，濃密的長發在腦後如黑色的小蛇飛舞，藍黑色的皮膚，不著寸縷，所有**在外的器官都粗糲而充滿力量。脖子上掛著一串長長的骷髏頭，四隻豐腴的手分別拿著鐮刀、金剛杵、甘蔗弓和妙法飛輪，隨時準備過來砍殺一番的樣子。
何敏萱明知道和之前的各種把戲一樣，這隻是現代科技加持下的光影效果，但她還是被嚇了一跳，卻又忍不住繼續去看。
迦梨女神看見她在凝神看她，麵容聳動，露出一個誇張的微笑，旋即一條細長的紅舌頭，自她肥厚的雙唇間伸出，在滿是醉人熏香的空氣中，舔了舔。
一下，
兩下，
三下。
然後，迦梨女神變成一個空空的輪廓，一個淡淡的影像，俄而消失無蹤。隻剩下何敏萱一個人佇立在滿是女神神像和熏香味兒的“緣聚女神”店裏。
命中注定的超越，她這樣想著，我不要做塞德娜，要做就做迦梨，女神迦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