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老寨風雲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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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老寨時,天色向晚,一抹晚霞淺淺地塗在西邊的天上。
在寨門那兒,迎頭遇見正往外跑的何子華。
“二哥,跑什麽跑?”鐵匠問。
“去看獻祭。”
“祭誰?”
“狼蜥獸。”
“誰被獻了?”
“敏萱幺妹兒。”
“啊!為什麽?”
“我也是剛才從鐵圍寨回來,我哪知道啊!”
“在哪裏?”
“又不是第一次。你知道的。”
說話間,何子華已經跑得沒影了。何子富跳下馬,招手叫來兩個手持長矛的村民,吩咐他們把馬牽到鐵匠鋪,又問:“獻祭敏萱幺妹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村民答道:“有人告她**祭。”
“**祭?”袁乃東沒有聽過這個詞語。
那村民說:“山上有幾塊破石頭,她把它當成神來祭祀,又跪又拜,這不,就招來了狼蜥獸。不把她獻祭出去,獻祭誰啊?”
“簡直荒唐。”袁乃東跳下馬,對何子富說,“我們趕緊過去。”
何子富悶聲說道:“希望不會晚了。”
雞公嶺半山腰地一片空地上,擱著一個香案,三支點燃的香在夜色中格外顯眼。村長何福厚身穿全套重生教牧師袍,頭戴牧師冠,腳踩牧師鞋,手執重生十字架,領頭跪拜。在他身後,一百多名信眾依著等級順序,呈扇形分布,跟著村長的指令,誦念著,跪拜著,場麵甚是規整與浩大。
何子富與袁乃東穿過跪拜的信徒。
何牧師跪拜完畢,起身,接過一名信眾遞來的毛巾,擦著額頭的汗。其他信眾依然跪在草叢裏。他回頭掃視了一圈,命令道:“可以開始了。”兩名信眾答應著,舉起彎彎的牛角號,嗚嗚嗚地吹起來。
“老漢!”何子富擠到何牧師身邊,“不能獻祭敏萱幺妹兒啊。”
“我說過了,在這種場合,要叫我牧師。”
“牧師,不能獻祭敏萱幺妹兒啊!”
沒等牧師回答,旁邊的何子華搶道:“你說不能就不能?不把老漢的話放在眼裏啊!”牧師白了何子華一眼,他才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又不甘心地補充道:“何敏萱又不是你親妹妹,幹嘛維護她?”
這事袁乃東已經聽郭秉義說過。何福厚的堂客在生第四個兒子的時候,難產而死,一屍兩命。何敏萱的親生父母死於意外,何村長就收養了她,把她當親閨女來疼。村民們都說,敏萱幺妹兒好福氣。等何敏萱越長越漂亮的時候,還聰明、乖巧、懂事,村民又都說,何大村長好福氣。
“必須獻祭。”何牧師嚴肅地說。他轉過身,負手而立,不再看兩個兒子。
順著何牧師的目光,袁乃東看見遠處,雞公嶺最高的地方,一塊比“彈丸號”大不少的岩石上,用木頭搭了一個簡易平台。他啟用遠望功能,看見在一大堆鮮花的簇擁下,何敏萱端坐其間,非常安靜。他又放開感官,探索周圍十公裏的情況,沒有發現狼蜥獸的蹤跡。
“一定會出現嗎?”袁乃東小聲問,“那狼蜥獸?”
“不一定。”鐵匠回答。
“如果狼蜥獸不出現,何敏萱是不是就沒事呢?”
“不。要是到明天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狼蜥獸還沒有把她吃掉,牧師就會派信徒去割掉她的腦袋,用她的鮮血塗抹那塊巨石,以安撫狼蜥獸憤怒的心。然後,再挑出下一個獻祭者。”
“直到狼蜥獸現身?”
“直到狼蜥獸現身。”
“我不明白。”
“你是天上來的人,你當然不明白。”
天已黑盡。何牧師命人點起火把,照亮眼前的一切。信徒們依舊跪著,隻是不如先前安靜。幾個信徒低聲祈禱狼蜥獸早點登場,好結束這煎熬。何牧師轉頭去看,目之所及,信徒們紛紛閉上了嘴巴。
袁乃東再一次檢索,還是沒有發現狼蜥獸。“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說,“照你剛才的說法,不管狼蜥獸來不來,何敏萱都得死。”
“你說得沒錯。”
正說著,後邊傳來郭秉義急切的聲音:“三哥,三哥。”他的聲音本就又尖又細,這一著急起來,尖細得就更加誇張。他站在人群之外,高聲喊著:“我妹妹,你堂客,要……要生了。難產……接生婆……讓你趕緊……回去……你趕緊……”
鐵匠臉上明顯一震。他看看何敏萱所在的位置,又轉向古老寨所在的方向,嘴唇囁嚅了兩下,對袁乃東說:“我回去一趟。這裏交給你。我堂客生孩子提前了。”
說罷,他匆匆跑開,和郭秉義一起跑向古老寨。
圓月已經升起,恰好被一片濃稠的烏雲遮住。在另一個方向,透過稀疏的雲層,可以辨別出飛馬座和仙女座。火把在夜風的吹動下,搖曳不定。濕氣上來,信徒們都開始喊冷。畢竟已經是深秋,寒意徹骨。何子華要給何牧師加外衣,第一次何牧師拒絕了,到了第三次的時候,何牧師終於抵擋不過寒意,點頭同意了。
袁乃東默默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遠處祭台上,何敏萱忽然抱緊了雙臂,渾身顫栗。冷。他默念了這個字,突然跑向了祭台。他的速度極快,彈跳能力驚人,遇到岩石跳過岩石,遇到荊棘跳過荊棘,遇到樹木跳過樹木。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短短的幾秒鍾,他已經跳到了雞公嶺最頂端的巨岩下。那巨岩足有十米高,袁乃東隻是輕輕一跳,就悄無聲息地落到了祭台上。
何敏萱頭上戴著黃**編織的花環,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盤腿坐在花堆裏,仰麵笑道:“你來啦。”她推開旁邊的花,清理出一個位置,示意袁乃東坐下,又問:“誰讓你來的?”
“沒人讓我來。”
“我就知道。”知道什麽,卻又不說,何敏萱隻是抿著嘴,看著袁乃東笑,眼睛有種晶晶亮亮的東西。
“知道獻祭是什麽意思嗎?”
“我知道啊,就是叫狼蜥獸把我吃了嘛。”
“要是狼蜥獸不來,他們也會殺了你。”
“我知道啊。”
袁乃東幾乎要被氣暈了:“你怎麽如此天真啊?”
“天真不好麽?”何敏萱很認真地反問,“不過,謝謝你的關心。來之前我老漢告訴我了,說我獻祭之後可以重生。告訴你一個秘密,今年的重生名額用完了,老漢偷偷留了一個,最後一個,就是給我準備的。”
原來如此。但所謂的重生……
“他們說,要獻祭我。我不同意,說要在祭台上堆滿鮮花才可以。浪漫吧?這些花兒,漂亮吧?喜歡嗎?我親手摘的。”不等袁乃東回答,她又把話題岔到別的地方去了:“你是從哪一顆星星下來的?你會筋鬥雲嗎?一個筋鬥雲十萬八千裏?”
“我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袁乃東總算瞅準時機說了一句話。有什麽擾動了空氣裏的磁場。他把自己的感知範圍放大,越過遠處草坪上聚集的人群與搖曳的火把,向著月光覆蓋下的千山萬壑延伸。
何敏萱嗬嗬地笑起來,笑得渾身顫抖,仿佛袁乃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好奇怪呀,本來很冷,你來了,忽然間就不冷了。”她在連串的笑中抽空說道,“對了,我三嫂要生了,我要升級當孃孃了。生了沒有?”
“沒有。正在生。鐵匠剛趕回去。”
“三嫂生了孩子,我養的那些雞就能派上用場了。我到這裏來了,那些雞誰管啊?它們應該知道怎麽回家吧,我都教了它們這麽久。它們不會逃跑吧?”
何敏萱的思維非常跳躍。袁乃東沒有回答。他感覺到狼蜥獸的存在了。“狼蜥獸長什麽樣子?”他問,在何敏萱遺憾地給出了否定答案後,開始描述它的樣子:“它來了。距離此處兩公裏。它正在一處山脊上奔跑,用四條細長的折疊腿,快如閃電,渾身閃著異樣的金屬光澤。它不是野獸,不是動物,是一種流水線生產的機器。”
“你快走。”何敏萱推了袁乃東一把,著急地說,“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奇怪。它的樣子就像是鋼鐵狼人,但沒有聽說過這個樣子的。”袁乃東略一琢磨就明白過來。鋼鐵狼人有兩個形態,人形和狼形,他們能在兩個形態之間自由切換。而這個村民所稱的狼蜥獸,是在形態切換的過程中發生了某種意外,卡在了人形與狼形之間,因此呈現出眼前這副“人不人、狼不狼”的詭異模樣。可是,自一百年前,鋼鐵狼人誕生以來,雖說兩次碳鐵之戰,算上這次,是第三次,造成數十億人的非正常死亡,但從來沒有聽說過鋼鐵狼人會吃人啊?
狼蜥獸躍下山脊,穿過山溝,一路馳騁,向著這邊奔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