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老寨風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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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的地球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就可以掬到，但“彈丸號”宇宙飛船已經無法抵達目的地了。一束肉眼看不見的激光從近地軌道射出，在彈丸號下腹部照射了兩秒，數千度的高溫熔出一人高的裂縫。

袁乃東沒有想到會遇到襲擊。

根據情報，整個地球軌道，無論高低，目前都是一片空寂的墓地。就在一個小時前，彈丸號從一座叫做“拉尼亞凱亞”的太空城附近駛過。這座太空城曾經是地球太空防禦軍總部，顯赫一時，但現在，隻是一粒漂浮在軌道上的塵埃。

袁乃東沒有想到會在距離地球360千米的低軌道上遇到激光襲擊。重生教統治下的地球，二十年前就放棄了一切高新科技，宇航技術是放棄得最為徹底的。那這激光是從哪兒射來的？發射者又是誰？

袁乃東一邊思忖，一邊命令彈丸號封閉激光熔出的裂縫。

彈丸號不是星際戰艦，隻是一般的宇宙飛船。不過，它的外殼裏層，依然備有修補液，那是為應對小隕石撞擊準備的。袁乃東從屏幕上看見，裂縫斷麵湧出香蕉色的粘稠**，迅速填滿整個裂縫。下一秒，修補液已經凝固，徹底堵住了裂縫。因為與外殼有顏色差異，所以裂縫那裏現在看上去就像是彈丸號的疤痕。

與此同時，袁乃東命令彈丸號將激光的入射角度與能量耗散等數據，導入自己的腦子，經過一番簡單的計算，很快逆推出激光發射者在三維空間中的坐標。“讓我看看你得真麵目。”他自言自語道。

光學望遠鏡與微波雷達齊齊對準那個方位，襲擊者很快從黯淡的背景中剝離出來。那是一艘數百米長的星際戰艦。當袁乃東看到它的模樣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那艘星際戰艦非常原始，從各個方麵都散發著上個世紀的味道，而且傷痕累累。單純看外觀，就像是用皮筋和膠水把幾百個艙室胡亂捆紮粘接在一起，能維持形狀，沒有散架，已經需要拚盡全力了。

那它又是如何飛到這裏？又為何要攻擊彈丸號呢？

這時，第二次攻擊到了。先前那道激光隻是試探，這次的激光才是全力以赴的主攻。不到半秒的時間，彈丸號的前端嚴重熔毀，數十道裂縫瞬間出現，有的很快修補好，有的反複修補，總算修補成功，有的卻怎麽也修補不好——裂縫之大已經超出修補液能夠修補的極限。

警報聲響成一片。

袁乃東沒有慌亂，判斷彈丸號已經無法完成正常的著陸，之前計劃好的一切都不可能按部就班地完成。但無所謂了，世事總是如此。出現問題，解決就是。這是父親反複教導他的。他把修補工作交給彈丸號的主控電腦，自己在腦子裏快速規劃出一整套逃生方案。

這裏距離地麵360千米，地球的引力還太小，不能借助引力回到地球。幸而彈丸號的發動機還完好無損。袁乃東調整了發動機的噴射角度，又精確地控製了它的噴射力度，令彈丸號向著斜下方以超過每小時3萬公裏的速度衝向地球。

這麽幹看似簡單，可以說，就是把原本平滑的著陸，變成垂直的撞擊。著陸尚有技術難度，而撞擊地球——那麽大一個目標，誰也不會錯過目標啊！

前頭，或者說下方，但也可以說是上方，地球宛如孩童吹脹的氣球，越來越大。在黑色的太空背景下，藍白相間的地球顯得格外生機勃勃。隨著距離的迅速減少，藍色與白色的分野開始明顯。海洋仿佛藍色的膠狀物，泛著緩慢但有力量的漣漪，而鋪展開的雲層仿佛給地球塗抹上了線條柔美的白色花紋。在藍與白交錯的地方，大塊的綠色突顯出來，那是陸地。

袁乃東沒有在別的星球上見過這樣的景象，火星沒有，金星沒有，木星和土星也沒有，不由得有些迷醉。倘若不是遭遇第三次攻擊，他大概會迷醉好一陣子。對“美”沒有抵抗力，容易沉迷，難以自拔，這是他給自己總結的最大毛病。

這一次激光從斜後方射來，從側麵擊中彈丸號的尾噴管。尾噴管是超固態合金製成，抗打擊能力超強。激光沒能摧毀尾噴管，但微微改變了彈丸號的行進路線。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這微微改變，會導致時速3萬公裏的彈丸號在極近的地方，與地球擦肩而過，重新飛向太空。

袁乃東在操控台上迅速彈動手指，命令彈丸號船身的八個姿態控製發動機啟動，以不同的角度和力度噴射，努力重返預設的軌道。

彈丸號時速3萬公裏，在短短的36秒內，已經衝到距離地麵50公裏的地方。在這個高度，陸地輪廓異常清晰，雲層沒有遮掩的地方，分辨出平原、森林、沙漠和高山，就像數手指一樣容易，分辨出河流和湖泊，也不是什麽難事。但這個高度，也使得用於調整彈丸號行進路線的時間並不多。

準確地說，不到5秒。

姿態控製發動機努力工作著。

到第3秒的時候，袁乃東意識到，彈丸號將會沿著一條平滑的切線，從地球上空掠過，重新飛回太空。剛才的攻擊對彈丸號發動機的影響尚屬未知，而彈丸號的燃料是有限的。一旦失去動力，彈丸號將變成太空裏的一粒塵埃，在地月之間任由引力拉扯的塵埃。

他再也無法回到地球，連撞擊地球都辦不到。

倘若發生那種事情，還不如此刻讓敵人一激光幹掉呢。袁乃東好整以暇，暗笑著給彈丸號的主控電腦發布了最後一條指令，然後握住座椅下的紅色把柄，扭動兩次，駕駛艙上方的艙蓋突然裂開，須彌之間，逃生座椅噴著火，從裂開的洞口飛了出去，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

他的速度超過時速4000公裏，比炮彈快多了。

他穩穩地操控逃生座椅的飛行方向，眼角的餘光，瞥見彈丸號從視野中消失，飛向茫茫的未知之地。

逃生座椅的小型發動機全力以赴工作著，使袁乃東與地球的距離快速縮短。逃生座椅發動機的燃料並不多，他當然不能指望坐在逃生座椅裏，就能舒舒服服地抵達地球。幸而，他的高度已經低於50公裏，地球的引力早就穩穩地抓住了他和他的逃生座椅。即使他什麽也不做，引力也會幫助他實現抵達地球的目標。

隻是早一點兒或者晚一點兒的問題。

他望了一眼上方。

此時，上和下的方位已經明確。上，就是伏擊他的星際戰艦所在的方向。不用擔心，它到不了這個高度，但萬一它搭載了空天戰機呢？那就有些麻煩了。袁乃東此時隻有被動挨打的份兒，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

他沒有發現星際戰艦，也沒有看到空天戰機的影子，又往下看。

下，就是越來越生動、越來越具體、越來越形象的地球。

亞歐大陸在雲層的遮蔽下，海洋的包裹下，顯露出健碩的身影。

從父母的口中，袁乃東曾經無數次聽說過地球的多姿多彩；從教科書上，他又了解到地球的暴虐無常與多災多難。他不知道哪一個地球更加真實。沒關係，我自己會看。他這樣想著，一組數據出現在他腦海裏：逃生座椅的燃料隻剩2%，距離地麵15千米，而時速是2000公裏。

速度還是太快。現在這個高度，是地球大氣層的邊緣。以這個速度衝進大氣層，僅僅是劇烈摩擦產生的高溫就足以熔金化鐵。需要減速，立刻。袁乃東腦子轉得飛快，刹那間作出決定。他關閉了座椅發動機，失去了動力的座椅立刻一邊下墜一邊翻滾起來。袁乃東的整個世界也隨之旋轉，旋轉。

換做一般人，如此這般天旋地轉，早就頭暈目眩。但袁乃東沒有絲毫的慌亂，抓住一閃即逝的時機，在座椅發動機噴口指向地球的時候，重啟發動機。

這次重啟，耗盡了座椅發動機的燃料，但也使袁乃東的速度降到了時速1000公裏。饒是如此，逃生座椅與空氣的摩擦依然非常劇烈。就像一根火柴，整個座椅嗤的一聲燃燒起來。如果有人在遠處看，隻能看見一團飛速下降的火，看不見逃生座椅和上麵的袁乃東。

袁乃東掐著秒數，估摸著逃生座椅還能支撐多久。倒數10秒後，他扯斷腳踝、腰部和頸間的安全帶，與逃生座椅分離。

下方是一片茫無涯際的白色雲海，跟金星上的硫酸雲海有很大的不同。袁乃東目送逃生座椅消失在雲海裏，不禁想起一個人。顯而易見，現在不是思念的最佳時間，他趕緊把那個集純真與霸道於一身的形象從心中挪開。

這裏距離地麵還有5公裏，他還在以極高的速度下墜。

危機還沒有徹底解除。

一對長20米的翅膀從他的背部伸展開來。這對翅膀是技術內核的一個重要插件，由極薄的羽狀材料拚接而成。在火星上他可以飛幾百公裏，在引力大得多的地球上，也許不能飛，但至少可以滑翔吧。

他飛進了雲海，又很快飛出。

下邊是一片綠得發黑的原始森林。

羽狀翅膀果然不能勝任在地球的飛行，已經出現了程度不小的破損。他努力調整飛行方向和速度，使最後一千米的降落，墜毀或者說撞擊，不那麽狼狽。

在五百米時，羽狀翅膀分解成數十片羽毛拋向身後。他如一塊沉重的石頭，狠狠地砸向大地。他在半空中翻轉身子，試圖模仿貓的動作，但不算完全成功。

他直接撞到地上，撞出了一個不小的坑。渾身酸痛，輕便宇航服也破爛不堪的。不過，總算是安全抵達了。

袁乃東在坑裏趴了一小會兒，修複受損的活體金屬細胞。待修複完成，他從土坑裏站起身，看見自己身處一處山巔，前方蒼茫的天空下，群山聳峙，皆有往中間傾倒聚集之勢，頓時想起一句父親教過的古話：“峰巒如聚”。往左手邊看，又見五六條山脈往南方延伸到天地的盡頭。山脈與山脈之間的溝壑由霧氣填滿，使得墨綠色的山脈宛如漂浮在翻滾著的白雲之上。

這與他在別的星球上見到的景象，大為不同。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抓住他，”一個尖利而急切的聲音高叫著，“抓住那個天上掉下來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