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夏娃與狩獵者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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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之中有什麽?冷,熱,光明,黑暗,宇宙射線,每一種都能致人死命,都是確鑿無疑的生命殺手。太空並不歡迎生命的到來。那太空之中究竟有什麽?”阿特拉斯學校的教官這樣問道,隨即自己回答:“死亡。”

鐵紅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此時夢見阿特拉斯學校的往事,但似乎沒有什麽危險,就讓這夢繼續下去。她夢見了參加阿特拉斯學校的麵試。那年她12歲,青澀、懵懂又執著的年齡。

主考官:你為什麽要報考阿特拉斯學校?

鐵紅櫻:報告主考官,位於阿特拉斯城的阿特拉斯學校由現任金星聯合陣線總理馬泰裏拉在安全部任職時一手創立,旨在為金星聯合陣線安全部培養各個方麵都合格的特工。我是一名金星聯合陣線的公民,報考阿特拉斯學校,是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特工,是為了保衛金星聯合陣線的和平與安寧。

主考官:我們知道你與塞克斯瓦萊副部長的關係,你完全可以有其他選擇。

鐵紅櫻:我就是願意成為一名特工。

主考官:成為一名特工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容易,是非常困難的。

鐵紅櫻:報告主考官,我不怕。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從四歲開始,我就有意識地鍛煉,主動地學習,為將來有一天能夠到阿特拉斯學校就讀,能夠成為一名優秀乃至卓越的特工而不斷努力著。你可以看我的報考成績,無論是體能測試,還是心理素質,亦或者是別的方麵,都是第一。

主考官:我們都知道。但問題是為什麽,為什麽要成為特工?為什麽明明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你偏偏選擇了最難的那一條?

鐵紅櫻:立誌成為特工,與我的親生父親鐵良弼有關。

主考官:唔,我知道那件事,圖爾卡那爆炸案。

鐵紅櫻:我四歲那年,我父親鐵良弼接了個電話,出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當噩耗傳來時,我就想,是誰製造了爆炸案?為什麽沒有人阻止爆炸案的發生?誰能阻止同樣的悲劇再一次發生?後來我找到了第三個問題的答案,安全部特工。金星聯合陣線安全部負責3000萬金星人的安全事務,如果說,有誰能阻止圖爾卡那爆炸案,非安全部特工莫屬。這就是我四歲時就立誌成為一名特工的原因。

主考官:這個理由不夠充分,我們不能……

鐵紅櫻:不管塞克斯瓦萊部長對你們說過什麽,我都必須到阿特拉斯學校就讀。假如今天你們不同意我入學,那我先找塞克斯瓦萊部長,再去找馬泰裏拉總理,直到你們同意我入學為止。我說得到,辦得到。

主考官:你可以下去了,回家等候學校的通知。

結果當然是阿特拉斯學校乖乖地錄取了12歲的鐵紅櫻。但鐵紅櫻自己很清楚,自己當時說了謊話。

當噩耗傳來的時候,鐵紅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什麽叫“鐵良弼過世了”,什麽叫“鐵良弼死了”。她以為死就是“暫時離開”的意思,就像之前他無數次外出一樣,不久就會帶著她喜歡的小玩意兒高高興興地回來,抱她,親她,和她一起玩耍。她不知道那些大人為什麽會痛哭流涕,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那麽一致,仿佛戴著某種統一的麵具;她也不能理解他們的感歎與安慰,就像他們說著某種方言,個別詞語能聽懂,但整個句子是什麽意思就不知道了。她隻是按照大人的安排,一會兒拜拜這個,一會兒拜拜那個,說著她根本不懂的話語,做遊戲一般完成了父親的喪葬儀式。

後來,托基奧·塞克斯瓦萊牽著鐵紅櫻的小手,將她接到他位於莫西奧圖尼亞城100層中央大街的家裏。當時,她還很高興,因為伯伯家比她原來的家大好幾倍,有很多間用處不同的屋子,她想在哪間屋子玩就在哪間屋子玩。沒有別的小朋友陪著,她一個人也可以玩很久。但,父親為什麽還不回來呢?小鐵紅櫻就去問塞克斯瓦萊伯伯,我父親什麽時候回來呢?叔叔說,你父親死了,不會回來了。小鐵紅櫻問:死了是什麽意思?叔叔回答:死了,就是沒了,沒了就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小鐵紅櫻還是不明白,繼續追問,叔叔解釋說:昨天你弄壞了一個布娃娃,記得嗎?今天傭人把那個布娃娃扔掉了,那布娃娃還能回到你身邊嗎?當然不能。小鐵紅櫻弄壞過很多玩具,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弄壞的玩具上哪兒去了,因為總有新的玩具源源不斷地送來。她有些許的明白,但是……“誰把父親弄壞了呀?我找他賠!”她痛哭起來,又使勁兒擦著眼淚,對叔叔說,“壞掉的玩具都進了垃圾處理係統,叔叔,你帶我去垃圾處理係統找我父親。我要把我父親找回來。”叔叔看著4歲的她,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那之後,小鐵紅櫻就反複琢磨,死到底是什麽。她觀察到,死亡無處不在。家裏養的金魚會死,烏龜也會死;種的紫茉莉會死,繡球花也會死。人也會死。賈思敏提供的新聞裏經常報道:哪裏發生了謀殺,受害人被刺死或者毒死;哪裏發生了事故,造成多少人死亡:哪裏發生了恐怖襲擊,又有多少人在爆炸中遇難。死亡是生命的常態。有一天,大概是6歲的時候,她問托基奧叔叔:將來你也會死嗎?叔叔說:當然會,我當然會死,我又不是神。她又問:我呢?將來我也會死嗎?人活著就是為了最終的死亡嗎?叔叔看著她,眼裏閃過驚疑與哀憐的光,說:你還太小了,有些事情你不懂。她固執地追問:我終究會長大的。當特工的叔叔遲疑著,痛苦著,最終點點頭,說:會。人都是要死的,區別隻在於時間、地點和方式上。她默想了片刻:神不會死,對嗎?叔叔笑道:神是人虛構出來的東西,用來掩飾自己的無能,當然,成為神,也可以理解為是人的最終追求。她追問:怎樣才能成為神呢?叔叔搖搖頭:我要是知道就好啦。

就在這時,夢境(亦或者是回憶?)戛然而止,就像歡蹦亂跳的小溪突然遇到了龐然大物一般的水壩。所有的畫麵和聲音都消失不見,仿佛被純純的黑色全部吞噬。她掙紮著,輾轉著,似乎有什麽強有力的東西束縛著她的身體。她努力睜開眼睛(這好像是世上最艱難的事情,但終究還是把酸澀的眼睛睜開了)看見自己置身於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