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
康晴剛剛開完會議，回到座位，電話便響了起來。在話機上的小燈之一亮起，顯示來電為外線。
來電話的人說自己是刑警，想找他談一談，康晴最近煩透了警察這個職業，聽對方的聲音應是個老者的聲音，尾音略帶些重音。
“請問是康主任嗎？”
“請問有什麽事？”康晴的聲音有點生硬。
“我在調查一件案子，想和您談談。隻要三十分鍾就行，能請你抽個時間嗎？”
“什麽案子？”其實康晴心知肚明警方調查的一定是氰化鉀中毒的事件，因為幾天內已經被很多警察煩過了。
“這個見麵再說，好嗎？”聽筒中傳來咳嗽的聲音，卻有點像笑聲。
這讓康晴的不安加深了許多，一個老奸巨猾的警察形象，在他的腦海中迅速擴展開來，他此時已經在想要如何應對了，“請您還是跟我說一下您的來意好嗎？”
話筒中沉默了一會，“是和您的學生吳雨辰有關係！這個學生您認識吧？當然大學老師也有很多不認識自己學生的情況。”
“吳雨辰嗎？”康晴握住聽筒的手一緊，一股緊張感從腳邊爬上來，心中的不安也加深了。刑警隊長胡玉言，在核實可以出入化學用品庫的人員名單時，特意在她的名字上畫了圈。而她的手機一直關機，這幾天他也一直聯係不上她。
吳雨辰是極少數給康晴留下過好印象的大學生，她熱情、上進，學習成績很好，卻有著其他女孩身上那種嬌態。他極其不願意想把她和這起案件聯係在一起，但是事態的發展卻讓他多少有些失望，吳雨辰已經很多天沒來學校了，他知道警方已經開始把視線重點轉向了她。
“對不起，你們胡隊長不是一直跟進這件事嗎？請問這件事的調查轉到您那裏了嗎？”
“胡隊長？是胡玉言嗎？”
“是的！”
“哦，是嗎！我正好也要和他談談這件事，請您務必抽空見個麵。”男子的聲音比之前更多了幾分犀利。
“這個？”康晴的口氣有些遲疑了，“好吧！在哪裏？”
“我去找您好了！請您把您的地址留一下，而且您不介意我通知胡玉言一起去吧？”
康晴在想兩個一起來更好。“不介意，T市理工大學，第三實驗樓701室，就在一進正門，可以看到的白色建築就是。還不知道您的姓名！”
“我叫邱明，我大概兩個小時之後就能到，胡玉言估計一會就會到吧。讓他等會我。”
康晴撂下電話，再度拿起聽筒，撥打內線給大樓裏的前台，交代若有兩位刑警要來訪的事，請他到701來。
隻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胡玉言就出現在了康晴的辦公室裏，不過，由於之前已經進行過例行的詢問，所以胡玉言也並未多言，他讓康晴有事可以先忙著，而自己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顯然邱明已經跟他通過了電話，讓他在這裏等候。
康晴知道，能讓市局刑警隊隊長安心等待的人，也絕非是等閑之輩。他為胡玉言倒上了一杯茶，也覺得幹什麽事情都沒有心情，便開始比對一些實驗數據，其實是同胡玉言一同等待。大約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響起了敲門聲。康晴打開門，一位年齡雖老、體格卻相當健壯的老頭子站在了他的麵前。
他頭發剃得很短，其中摻雜了很多不規則的白發，黑白相間，顯得頭發有些淩亂的感覺。老人穿著一身看似很舊的皮夾克，這與當下的天氣已經有些背離，見到這個老人，給人一種誠實、踏實的感覺，這使得之前康晴臆斷出的不良印象大大改觀了。
“不好意思，在你百忙之中前來打擾。”進來的正是邱明。
“邱老，您來了！”胡玉言也站了起來，笑了笑。
“小胡，你好！好久不見了！”邱明的笑容迷人且親和。
三人坐定，邱明首先說道：“對不起，康主任，我其實隻是一名退休的警察，準確的說，我已經不是什麽警察了，隻是個退休的老人而已。我隻是想通過個人名義來調查一些問題而已，當然如果您不想回答，完全可以拒絕。”
胡玉言補充道：“邱明是我在縣刑警隊時的師傅！”
康晴點了點頭，刑警中，他對胡玉言的印象還不錯，沒有任何的粗魯，話很少，卻句句都能說到點上，節省了他不少時間，“您請問，我今天正好沒事。”
邱明笑著看了看康晴，“之前您也知道了，我也和胡隊長簡單通了電話，其實，我是為了吳雨辰這個孩子來的，簡單的說，她失蹤了！”
康晴聽後皺著眉頭，“失蹤了？這話可不好說，現在大學生夜不歸宿的事情很多！不過！”
“不過什麽？”胡玉言插了一句。
“那孩子倒不會輕易不上課來的，這兩次的實驗課卻都缺席了！我這幾天也沒聯係到她。”康晴的心裏此時也籠罩了一層不安。
“實驗課的時間是什麽時候，這周一和周三，這兩節課我都會叫幾個碩士生做助手的，由於吳雨辰是個很精細的學生，所以她是本科生裏唯一一個可以參與我實驗的學生。”康晴知道這也是為什麽胡玉言很快將她列為懷疑對象的原因，因為死者是本科生。
“怪不得，您對她的印象這麽深。”邱明的表情稍顯憂鬱。
“請問，您確定她失蹤是在什麽時候？”康晴滿懷關切地問道。
“也是這周一！由於吳雨辰每周日晚上都要給家裏打一個電話，從無例外，結果周日晚上電話沒有來，她母親再往宿舍裏打電話的時候，她的同學都說沒有見過她，而且說她已經搬出去自己住了。”
“自己住嗎？”康晴有些狐疑。
“難道您不知道嗎？”邱明把問題又推給了對方。
“對不起，我隻是係主任，學科教授，不是班導師，對學生的住宿情況我一無所知。不過以我對吳雨辰的了解，我感覺她不是那種會輕易在外租住房屋的女孩吧！”
“為什麽這麽說？”邱明的語氣有些遲緩。
“一般在外租住房屋的大學生，要麽是富家女，要麽是跟男友一起同居，我想這兩種情況，吳雨辰應該都不屬於吧！”康晴的腦子裏一下子又閃出吳雨辰清純的形象來。
胡玉言深吸了一口氣，“吳雨辰租住的房屋我們已經找到了，這確實是事實！房間裏沒有發生過打鬥的痕跡，但是卻發現了一瓶氰化鉀，現在已經基本可以肯定吳雨辰與不久前華耀明死亡事件有關。”
康晴作為化學係的係主任，自然對這個事件十分關心，之前也是他信誓旦旦地說化學用品庫裏根本沒有丟失氰化鉀，“這瓶氰化鉀她是從哪裏弄來的？”
胡玉言歎了一口氣，“康主任，現在討論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現在，我們的問題是，吳雨辰到底和這個案件是什麽關係，說白了，她到底是凶手？還是一個參與者？”
康晴低頭不語，他正在感謝胡玉言沒有揭穿他的謊言，因為從一開始他就已經知道化學庫丟失氰化鉀的事，是他請示了院領導後，才決定把這件事隱瞞下來的。他此時隻能裝傻，但他感覺到，這時候裝傻也沒有意義，而他將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解釋為所謂警察的氣勢。
“邱老，我其實一直很意外，您為什麽會知道吳雨辰的事情！”胡玉言接到邱明的電話，隻聽他念叨出“吳雨辰”這個名字來，就知道這位老刑警似乎掌握了一些線索。
“小胡，你聽說過沒有，六年前縣一中的那場大火嗎？”邱明抓了抓白發斑斑的腦袋。
胡玉言點了點頭，但他卻想不到這和這起案件有什麽關係。
“在那場大火裏的受害者之一，就是吳雨辰的親哥哥！”
胡玉言沒有回應邱明，而是向康晴問道：“可以抽根煙嗎？”
“哦，請。”康晴把放在茶幾一端的不鏽鋼煙灰缸移到胡玉言麵前。
胡玉言說著發給了康晴和邱明各一根香煙。
“你還是這麽愛抽煙！”邱明知道他是個大煙鬼。
“有時煩！”胡玉言說的簡單明了，但隨後的問題卻很尖銳，“這起案件和氰化鉀中毒沒有什麽關係吧？”
“胡悅和邊曉聲這兩個人對你來說應該不陌生吧？”邱明又一次發問。
胡玉言多天前的懷疑，一下子襲上了心頭，這比香煙的對腦神經的刺激還要濃烈，他停了一會，“胡悅是這起案件的嫌疑人之一。”胡玉言作出這樣的回答，並沒有避諱康晴，有他的用意。
“我現在說說我的想法吧！六年前的火災，我一度認為與胡悅，邊曉聲有關係，他們很可能是因為報複另外一個受害者，而故意放了那把火，而牽連到了另外一個受害人，也就是吳雨辰的哥哥。隻不過，那起案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最後當做意外事件不了了之了。”
胡玉言眼前一亮，原來自己的師傅給自己帶來了這麽重要的信息。
“由於六年前，我為了破案，和吳雨辰的父母就建立了良好的關係，而且這幾年退休的時候，我也一直在關注這個案子，當吳雨辰與他們失去聯係後，他們沒有報警，竟然第一個想到了與我聯係。我當時就在想，吳雨辰的失蹤會不會和六年前的案件有關係呢？因為我一直關注的胡悅和邊曉聲與吳雨辰都在同一所大學中。”邱明露出笑容，抽了一口煙。
胡玉言暗自欽佩，原來師傅退休後也一直關注著這兩個孩子。
“您的意思是說，這起案件還和我們學校的另外兩個學生有關。”康晴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詫異。
“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不過現在還不能確定。”邱明衝著兩人點了點頭。
“您說的那兩個學生也是化學係的嗎？”
“不是！一個是貴校計算機係的，另一個是法學係。”
“那根本不會和我們學院有交集的。”康晴肯定的說。
“女生宿舍會不會在一起？”邱明突然問道。
“那倒是！女生宿舍都是在一起的，不分院係的。”康晴肯定的點了點頭。
邱明深吸了一口煙，“我現在正在做一種假設，吳雨辰的失蹤是不是她突然掌握了一些當年她哥哥死亡的新線索呢？而去找邊曉聲的！”
“正如康主任說的，他們之間需要交集，而且就算吳雨辰知道，當年哥哥的死和邊曉聲有關，那麽為什麽她偷出的氰化鉀卻毒死了和她毫不相幹的人呢？”胡玉言的分析的頭頭是道。
“小胡，你有沒有覺得，吳雨辰的失蹤很蹊蹺，有人故意把這鍋湯攪混了！”邱明搔了搔頭發。
“我現在做了三種假設！假設一，吳雨辰知道了哥哥的死和邊曉聲有關係，就偷出了氰化鉀想要毒死邊曉聲，但是機緣巧合誤殺了華耀明。假設二，胡悅和吳雨辰認識，她為了擺脫華耀明的追求，找吳雨辰要了氰化鉀殺死了華耀明。假設三，吳雨辰和邊曉聲認識，邊曉聲找她要了氰化鉀，然後交給胡悅，胡悅再用這些藥品毒死了華耀明。”胡玉言有著難以比擬的直覺。
“這三種情況，第二種可能性最大！因為環節最簡單，而且也很容易可以建立起吳雨辰和胡悅的關係來。”邱明頓了頓，又再次陷入了疑問的泥沼，“但是，我很難排除那個叫邊曉聲的孩子的嫌疑，所以我更傾向於第三種可能性！而且吳雨辰和邊曉聲之間也確實像是有一種牽絆，隻不過，當年火災的事情，不知道吳雨辰到底知道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當年火災的事，那麽兩個人又是如何建立的關係呢？”
“你們為什麽不去學生們之間進行調查，也許那樣會更清楚！”康晴的的嘴變形了。
“因為剛才所說的所有事情都隻是我們的假設，包括火災的嫌疑人也是，那已經是一起定性的案件了，按說我們已經沒有義務再去管他了。這時候，如果貿然去學生中間了解問題，對學生們的前途會有影響吧。”邱明再次說道，然後轉頭向胡玉言。
胡玉言點了點頭，“所以，我覺得邱老的建議很重要，這起案件的調查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才來找您這個化學係的係主任商量。我想邱老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尋求一下一個電子計算機係的男生和一個化學係的女生怎麽會建立起一種聯係來呢？”
邱明點了點頭。
“學生活動並不是我負責，但是據我所知，這兩個係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聯係，因為就我而言，也不認識幾個電子計算機係的老師，而且上課的地點都不在一個地方，好像也沒有舉辦什麽聯誼會什麽的。”康晴說。
“但是都在一個學校裏，也總會有一些碰麵什麽的機會吧！”邱明的腦子裏此時向她吐出的煙氣一樣，彌漫在迷霧中。
“如果真的有什麽聯係的話，可能是公共課吧！”康晴突然說道。
“公共課？”胡玉言的語調不知不覺提高了不少。
“就是全院，無論任何係都要上的一些課，比如說線性代數、微積分、統計學、數值方法等等，這些課都要經過網上選課，然後所有院係的學生經過自己的選課結果混編成班。”
“吳雨辰是什麽時候開始跟您做實驗的？或者說她是什麽時候有機會獲得氰化鉀的呢？”胡玉言的提問很有針對性。
“是從這學期才開始的，年紀太小的本科生，我可不敢用！”康晴很肯定的說道。
“那麽大三年級的公共課是哪一門呢？”
“是數值方法！就是一門比線性代數更深入的數值排列的分析。”康晴怕這門學科太專業，故意解釋了一下。
“那康主任能不能幫我們把這門課吳雨辰所在班級的名單弄來。”胡玉言的話簡單明了。
果然是個具有超強推理能力的家夥，換做其他刑警，可能要把所有公共課的資料都讓自己拿來吧，康晴想到這裏，像是也突然充滿了幹勁，他把煙掐死在了煙灰缸中，“放心吧！我馬上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