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兄弟·終（上）
入夜了。
天兒已完全暗了下來，弄堂的燈也亮了，昏暗的燈光下，三個看似七、八歲的小女孩正開心的跳繩，她們似乎玩的太開心了，都已忘了時間。沈越躲在幾個破爛的竹筐後，透過竹筐的縫隙、一臉慈愛的看著她們，他不由想到了小茉莉，若是小茉莉還活著，那該多好，如此想著，淚水已開始在他眼眶裏打轉。
一個時辰前，沈越正準備出城，日本兵卻率先一步封了城。他見出城已無望，立即調轉車頭回去，在日本兵的亂槍射擊之下暫時成功逃脫了，隨後，他知道開車目標太大，便棄了車，準備步行去找楚雲歸求助；然而，日本兵已開始全城搜查，一些路口都設下了路障，若非沈越謹慎、小心，恐怕已被日本兵發現了，饒是如此，他也狼狽不堪，無奈之下，便躲進了這弄堂裏。
這一路走來，他也想明白了，麻生太郎為何如此之快的得到前方戰場的消息——不是麻生太郎得到的消息快，而是重慶那邊讓自己撤退的晚了。
按照原本的計劃，前方戰場打響的那一刻，重慶那邊便立即發電報通知自己撤離，麻生太郎根本反應不過來，自己完全可以安全的離開上海；現在這種情況，恐怕是重慶那邊擔心自己突然離開會引起麻生太郎的懷疑，麻生太郎發現有問題便會通知派遣軍總司令部，日軍便會重新部署作戰方案，這招將計就計便無法發揮其全部的作用了，他們就瞞著自己晚些通知自己來穩住麻生太郎，重慶那邊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沈越並不怨恨重慶那邊製定的如此作戰計劃，用一條命換一場大戰的勝利，他如果是決策者也會如此決定，可他怨恨重慶那邊為何事先不通知自己，自己也好有應對之策。
這還是一種好的想法。
另一個想法，也可能是重慶那邊參與走私的高層不想自己活著離開上海，故意拖延發電報的時間。
玩政治的，心都他媽的黑。
“砰”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槍響，隨後，傳來日本人的粗魯的叫喊。
日本人在挨家挨戶的搜查，聽這聲音，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搜到這弄堂了。
沈越又望了望那三個跳繩的小姑娘，隻見三個婦人行色匆匆從家裏跑出來，隨後，各自拉著自己的孩子回家。沈越知道，自己不能再藏在這兒了，不然，不僅會被抓，說不定還連累這弄堂的人。
他輕輕挪開麵前的竹筐，警惕的走出了弄堂。
街上冷清，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偶遇有人路過，對方也是行色匆匆，似乎生怕被巡邏的日本兵盤查。
沈越壓低腦袋、警惕的沿著長街前行，剛走了一半，隻見幾個日本兵從前麵的路口拐進了這條街，從街的另一邊朝沈越迎麵奔跑過來。沈越心中暗叫不好，他前麵十幾米倒是有個小巷，快走幾步便可躲過這幾個日本兵，然而，這幾個日本兵已注意到自己，如此拐進小巷隻會更令對方懷疑。沈越想了想，決定賭一把，壓著腦袋繼續往前走，手已放到了腰間，準備隨時拔槍。
二十米。
十米。
沈越微微縮著身子往前走，看似十分畏懼經過的日本兵，實則內心充滿警惕，他注意到這幾個日本兵在盯著自己，不過，他們似乎著急趕去什麽地方，並沒叫住自己的意思。隻見那幾個日本兵離沈越越來越近，隨後，與沈越隔著街跑了過去。沈越尚未來得及高興，這幾個日本人奔跑的腳步聲突然消失了，隨後，他聽到其中一人用別扭的中國話喊道：“站住。”
沈越站住了，心裏一時慌亂如麻，他竭力的穩住心神，聽著對方朝自己走來的腳步聲。
那人邊朝沈越走去邊說道：“轉過身來。”
沈越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唯有先下手為強。他照著對方的話緩緩轉身，轉過身的那一刻，他的手裏已多出了一把槍。
那日本兵此時離沈越已不到四米，他看到了沈越手中的槍，麵露驚愕，連忙拔槍，可沈越已扣動了扳機。
“砰砰”
沈越連開兩槍，子彈射中了那個日本兵，隨後，沈越邊跑邊朝其他幾個日本兵開槍，鑽進了小巷。
那幾個日本兵也反應過來了，連忙端起槍朝沈越射擊，其中一個吹響了哨子，幾個日本兵追著沈越進了小巷。
哨聲響起。
周圍的日本兵都朝這邊湧來。
沈越跑出了小巷，進了大街，剛跑沒多遠，隻見前方一大隊日本兵正朝這邊湧來，端著槍就朝沈越射擊，沈越倉皇躲閃，見街邊有兩張破桌子，想來是擺攤的人被日本人驅趕來不及收走留下的。沈越一個翻身，到了桌子旁邊，一把將桌子翻過來，擋在自己前麵，隨後回頭一望，隻見後麵也湧來一大隊日本兵。
領頭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麻生太郎。
沈越知道，這次自己活不了了，想到這點，他似乎一下子豁朗了，大笑著喊道：“麻生課長，被我擺了一道，感覺如何？”
“沈越。”
麻生太郎氣的咬牙切齒，一臉猙獰，接到派遣軍總司令部的來電之時，他還無法確定是沈越，直到去了76號，得知沈越逃了，他雖想不通具體怎麽回事，可已認定自己的整個計劃被沈越破壞了，他恨不得吃沈越的肉、喝沈越的血以泄心頭之恨。他當然知道沈越此時在故意激怒自己，也明白沈越知道自己逃不了了，還想在氣勢上勝自己一籌，麻生太郎當然不想讓他如願，他壓著心頭的怒火，竭力的讓自己保持冷靜，冷冷回道：“沈桑，我是被你擺了一道，不過，你也被你效忠的軍統擺了一道。其實，你本可以安全離開上海，隻是，重慶那邊有人不希望你活著離開上海。怎麽樣？聽到這個消息，你有何感受？”
“沒什麽感受。”
沈越之前便想到這點，並不覺得意外，他也知道麻生太郎想借此激怒自己，自己怎會上他的當？
“你如此效忠軍統，軍統竟不顧你的死活，難道你心裏就沒一點不滿？”
麻生太郎詫異的問了句，可沈越並沒回他，麻生太郎見狀，繼續說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識破了我們真正的計劃？我們的每一步計劃都很謹慎，而且，幾件事之間看似沒什麽關聯，縱然你查到了其中一部分，也不可能知道我們的全盤計劃了；可你知道了，還將計就計了，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嗬……”
沈越不屑一笑，似乎懶得解釋，淡淡說道：“麻生課長，我知道我今晚活不了，臨死之前，送你一句話。”
“願聞其詳。”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哼……”
麻生太郎冷哼一聲，說道，“你們中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送我了句話，我也得送你點什麽，就送你去死吧！”麻生太郎說完，臉色一變，猛然抬起手，兩邊的日本兵見狀，紛紛端起槍瞄準擋住沈越的那張破木桌，隻要麻生太郎的手一放下，他們就立即扣動扳機。
上百發子彈射過去，這桌子都得被打成粉末，沈越必死無疑。
沈越望著這一幕，將身子縮了回去，後背靠著木桌，微笑著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自言自語道：“小茉莉，哥來找你了。”
“砰砰砰砰”
沈越話音未落，隻聽槍聲乍起，他微微一笑，準備迎接死亡；然而，子彈卻沒落在他自己身上。
沈越頓時感覺不對勁，立即探出腦袋望去，隻見正麵攔截自己的那一大隊日本兵紛紛慌亂轉身，似乎背後有人偷襲。沈越愈發疑惑，隻見那些日本兵一散，露出了些空隙，沈越已能看到他們背後的情況，那隊日本兵已死了一大片，隨著不斷的槍聲，那隊日本兵又一個接一個的中槍倒地。
槍聲響起。
麻生太郎也甚是詫異，自己尚未下令，怎麽就開槍了，直到他看到對麵的手下慌亂才反應過來，有人來救沈越了。
不管是誰，沈越今晚必須死。
麻生太郎立即下令道：“先殺了沈越。”
麻生太郎這邊的日本兵聽到命令，立即對著沈越躲避的木桌扣動了扳機。
沈越見情況突變，雖不明白怎麽回事，可也知道亂起來反而對自己有利，而且，前麵的日本鬼子已被消滅的差不多了，前麵遠比此處安全，他想也沒想，立即從木桌後出來，往前狂奔，子彈從他身邊“嗖嗖嗖”的飛過，他咬緊牙關往前奔跑，可子彈實在太多，其中一顆子彈“咬”住了他的小腿。
沈越中了槍，下腳不穩，整個人在地上翻滾起來。
“沈兄弟？”
林虎見狀，大喊：“開槍。”
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猛虎幫的兄弟們。
日本人剛封城，林虎就得到日本人正抓沈越的消息了，他什麽也沒做，他知道沈越早晚會有這麽一天，他雖然痛惜失去沈越這個朋友，可他也不會為了沈越得罪日本人；直到楚雲歸找來，說出沈越識破了麻生太郎的陰謀，破壞了日本人的計劃，挽救了不知多少中國人的性命，林虎才有所動容，然而，讓他拿著整個猛虎幫去營救沈越，林虎還是猶豫不決。一番考慮之後，林虎決定將決策權交給所有的兄弟們，立即召集了全部的猛虎幫兄弟，將沈越潛伏在麻生太郎身邊，識破麻生太郎以病毒計劃擊垮國軍的陰謀，以及沈越將計就計之事講述了一遍；眾人聽的熱血沸騰，林虎又說現在日本人正全城抓沈越，各位兄弟想怎麽做？眾人異口同聲營救沈越，有些人還表示早就想跟日本鬼子幹一場了。林虎便帶著猛虎幫的兄弟前來營救了。
猛虎幫的兄弟對著麻生太郎一夥人開槍，暫時壓製了麻生太郎那邊對沈越的射擊，兩個猛虎幫的弟子連忙衝上去攙扶起沈越，拉到他們隊伍之中。
“林虎，你來救我，我很高興，可是你不該來。”沈越忍著痛，感動的說道。
“不，我早就該來了。”林虎微笑著回了句，邊朝對麵的日本人開槍邊繼續說道，“老子忍這幫日本鬼子已經很久了，今晚這事，是我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沈越，是你給了虎哥這個機會，虎哥要謝謝你。今晚，虎哥恐怕活不了了，不過，你小子得活著，好好活著。你倆，快帶沈兄弟離開，就是死也要死在沈兄弟前麵。”
“是。”
倆攙扶沈越的猛虎幫弟子堅定的點了點頭，架著沈越往後撤。
林虎朝猛虎幫的兄弟們喊道，“兄弟們，給我狠狠的打這些狗日的。”
沈越被拉著後撤，眼睛已不由的濕潤起來了，他望著不斷朝日本人開槍的林虎，不由想到初見林虎時對方那意氣風發的模樣，想到林虎怕惹上霍慶海將命懸一線的自己仍在醫院門口，想到霍慶海死前吐露四海碼頭與日本人有關係林虎一臉恐懼的模樣……沈越想到的太多了，似乎都不是眼前的林虎，似乎又都是眼前的林虎。
他就是林虎，他隻是想活著；可在某一刻，他要的不僅僅是活著。
此時，日本人的援軍已到，日本人直接架起了兩杆機關槍，對著林虎以及猛虎幫的兄弟們一頓射擊，隻見猛虎幫的兄弟們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林虎已中了數槍，渾身鮮血，卻倔強的繼續扣動扳機。
“砰砰砰”
又是一陣子彈射來，全數落在了林虎身上。
林虎已經撐不住了，身體往後倒去，嘴角泛著微笑。
他死了，他在死前終於做了最想做的事。
麻生太郎立即下令道：“一部分人留下打掃戰場，其他人給我抓沈越。”
沈越在兩個猛虎幫兄弟的攙扶下一路逃跑，可他腿中了一槍，逃的並不快，剛跑出兩條街，日本兵便從後麵追了上來，沈越讓倆猛虎幫的兄弟先跑，別管自己，兩人表示虎哥交代死也要死在沈兄弟前麵，隨後，倆人將沈越推進小巷，讓沈越先走，他們抵抗敵人。
沈越於心不忍，可也知道二人心意已決，便也不磨嘰，忍著腿上的疼痛，順著巷子往前跑，跑了一半，便聽到後麵傳來槍聲，想來倆猛虎幫的兄弟已經跟日本人打起來了，沈越滿眼含淚，艱難的往前挪著步子，他知道這些人都是為了他而死，他必須活下去。眼看快要跑到小巷口，隻聽後麵傳來日本兵的叫喊，幾個日本兵追著沈越開槍射擊，沈越知道那倆兄弟死了，由於太遠，子彈並沒射中沈越，可眼看這種局勢，他們追上來也是遲早的事。
沈越忍著痛走出了巷子，出了巷口，麵色不由一驚，隻見巷口處停著一輛車，楚雲歸從車上探出腦袋，壓低聲音催促道：“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