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旋渦(上)

此話一出,林虎神情不由一怔,微微側頭撇了沈越一眼,隻見對方慘白的臉上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疲憊的目光正審視的盯著自己,林虎明白,沈越已看出了自己的謀劃,他故作坦然的笑了笑,點頭回道:“滿意。”

“那就好。”沈越平淡回道。

“好?”林虎又是一怔,似乎沒料到沈越竟如此好說話,疑惑的追問道,“不氣?”

“氣什麽?”

沈越反問了句,見林虎一言不發的望著自己,他艱難的微微一笑,明白對方在等自己的答案,繼續道,“氣你明知藏青幫的行動卻讓我遇險?氣你用我作餌差點讓我落得被人亂刀砍死?嗬……你我雖相識已久,卻談不上私交。上次深夜送槍、處理殺手已是‘情深義重’,我沈越自知在你眼裏救我這條小命遠不及殺了吳老三實惠。”

確實如此。

當年,殺馮江的時機是沈越提供,林虎才能取代馮江,攀上萬江龍,心中不免感恩沈越,一直想還了這份恩情,奈何沈越與他劃清界限,不取不求,“知恩善報”的他無奈之下留了電話號碼待沈越有求於他聯係。

那通電話打來,他確實隻想報了當年之恩、為沈越解決麻煩,隻不過,事後發現這事竟與藏青幫有關,他取代萬江龍兩年了,生意越做越大,特別是最近半年,已快對藏青幫望其項背,這不免與藏青幫有生意、地盤摩擦,奈何藏青幫實力太過強大,他縱然心有不滿卻隻能選擇忍讓;此時知曉這事,他動了心眼,一直派人暗中盯著藏青幫和沈越,得知吳老三今晚緊急召集人手,還不帶槍,而另一邊,沈越未及時回76號,他便猜到藏青幫要對付沈越,籌劃了這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好戲,除去霍慶海的得力助手吳老三。為了計劃萬無一失,直到雙方全亮了底牌,他才帶人現身,正是如此,差點沒救下沈越。

林虎本以為自己帶人趕來相救,能令沈越承了這份人情,沒想到這小子一眼看穿自己的把戲。沈越為對付霍慶海煞費苦心,那他會不會將霍慶海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林虎正暗自揣測,沈越又開口了。

“不氣,當然也不會謝。這人死了,總得有人背這個鍋,林幫主肯定不想背,隻能我來背了,那這救命之恩就謝不了了。”

“條件?”

“嗬……下次還有這樣的機會,再捅一刀。”沈越邪惡一笑,補充道,“記得下次捅霍慶海。”

林虎笑了笑,他明白沈越的意思——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對付霍慶海這事上,他可再次做餌,為給小茉莉報仇,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甘心與霍慶海以命相搏,不由爽快回道,“好,下次就是霍慶海。”

“說完了吧?”沈越不耐煩的問道。

“啊?”林虎一愣,沒明白怎麽回事,怎麽態度說變就變,點頭回道,“完……完了。”

“那就送我去醫院,血還流著呢!”沈越苦著臉說道。

“哦!”

林虎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攙扶,剛走了兩步,沈越實在堅持不住,暈了過去。

……

……

靜。

燈火通明的客廳死一般寂靜,霍慶海麵無表情、紋絲不動坐在沙發上,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陳小敬也猜不透,他跟在霍老板身邊做事已經五年了,知道老板與三爺兄弟情深,知道老板今晚讓三爺殺沈越,然而,沈越沒殺成,三爺死了;他親自帶人為三爺收的屍,三爺現在就躺在院子裏,老板臉上竟沒一絲悲痛、憤怒,難道老板不願接受自己稟報的事實?

不。

老板不是這種人。

霍慶海確實不是這種人,他隻是不會沉浸在任何的情緒之中,不會讓任何事影響思考,他經曆過太多凶險,九死一生也有數次,他明白與其被情緒左右不如冷靜分析、判斷。

沈越既然沒死,那他會不會將今晚藏青幫暗殺的事告知76號?添油加醋的給藏青幫戴個圖謀不軌、暗通國共兩黨間諜的帽子?自己該不該先一步與那位合作良久的處長通個氣?又如何於那處長說?交代劉正東的事?這正是他之前不找那位處長相助的原因——劉正東是共產黨,他死在自己手裏,自己還用了故布疑陣的方法——誰都會想到自己殺劉正東前就識破了他的身份,這種事對76號實在太過敏感,如果他們往深裏猜,便是個麻煩事,說不定到時……他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不。

不能自亂陣腳。

“鐺……鐺……鐺”

牆上的座鍾洪亮的響了三下。

淩晨三點了。

霍慶海的思緒一下子被了拉回來,開口問道:“在外麵?”

“是。”

霍慶海得到答複,無言的從沙發上緩緩站起,他站在原地微微閉了閉眼又睜開,之前淡然無神的眸子一下子變的凶煞起來,邁著穩健的步伐朝庭院走去,走到門口,院子裏聚滿了身上帶血的人,有死人,有活人,死人正是隨吳老三殺沈越的一幫人,活人則是今晚隨陳小敬收屍的人,他們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隻驚訝這上海灘竟有人敢殺三爺,這對藏青幫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們心中一致認為老板絕不會就這麽算了,恐怕天一亮整個上海灘的黑道都會震**。

霍慶海已走到吳老三的屍體前,緩緩蹲下,凝視著這位與自己一起闖到現在的兄弟,這兄弟雖魯莽了些、貪婪了些,可他將自己當兄弟,當大哥,毫無半點假意,他就這麽死了,死不瞑目;霍慶海凶煞的眼神帶著悲痛,伸手拂過吳老三的臉,讓吳老三瞪大的雙眸閉上,沉默了許久,深吸一口氣,冷冷開口道:“現場查了嗎?”

陳小敬上前一步,欲言又止道:“查了,現場……”

“說。”霍慶海不耐煩的催促道。

“現場……慘烈。”陳小敬硬著頭皮想了個詞,見老板沒發怒,繼續說道,“從現場情況來看,三爺跟兄弟們是被從兩麵包抄,亂槍射擊而死。”

“亂槍射擊?多少槍?”

“具體數目尚未確定,至少……十幾支。”

十幾支槍?

沈越哪來的這麽多槍?又哪找來的幫手?霍慶海想不通,突然,他想到了王力,那個他曾派去殺沈越的殺手,那晚的暗殺發生了什麽,霍慶海不清楚,去醫院調查也沒查到任何打鬥痕跡,他隻知道沈越沒死,王力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事前查過王力,此人絕不是個拿錢不辦事的主,當時他便疑惑沈越身受重傷如何逃過王力的暗殺,又如何處置王力的屍體;如今細想,他……有幫手,而且是個厲害的幫手。

真是小瞧這小子了。

霍慶海回過神,問道:“槍的來源能查到嗎?”

“恐怕……很難查到,現在的槍都是黑市流出來的,不知經了多少手,膛線都改了,僅從子彈、彈道根本查不出……”陳小敬見霍慶海冰冷的眼神射來,他嚇的不由打了個激靈,連忙回道,“我立即著手調查。”

“嗯。”

霍慶海滿意的哼了句,他心裏也明白難以查出來,可這是條線索,怎麽也得讓他們認真查查。

陳小敬想了想,繼續說道:“老板,其中有幾個彈頭與其他彈頭不同,我懷疑……是警槍。”

“警槍?”霍慶海一驚,冷冷問道。

“隻是懷疑。”

“彈頭呢?”

陳小敬望了眼身邊最近的一個藏青幫弟子,那人麻利的將手中的袋子遞了上去,陳小敬從袋子裏取出一個彈頭,交到霍慶海手上,霍慶海捏著彈頭打量了一番,果然是警槍的彈頭,這是警槍流到黑市被販賣了?還是老三被射殺也有警察參與?霍慶海冷冷問道:“彈頭從哪裏來的?”

“一共找到四顆彈頭,其中兩顆來自倆兄弟的身上,皆是一槍斃命,另外兩顆一個擊中了三爺的砍刀,一個擊中了牆壁。”陳小敬回道。

“現場的屍體都是我們的兄弟?”

“是。”

霍慶海微微閉上眼,他實在無法從這些支離的線索推算出幾個時辰前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他必須弄清楚,冷冷下令道:“立即查其他槍的來源,查射出彈頭的警槍屬於誰,查沈越現在在哪。”

“現……現在?”

陳小敬疑惑的問了句,此時都淩晨三點了,怎麽查?

“對,現在。”霍慶海冷冷回了句,想了想,繼續說道,“警槍就直接查楚雲歸。我就在客廳等結果。”

“是。”

陳小敬應了句,急匆匆的去辦此事了。

啪……啪……

座鍾的鍾擺有節奏的擺動,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霍慶海便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四個小時。

窗外已透亮,陽光灑進客廳,與客廳的燈光融為一體。

天已亮了許久。

“鐺……鐺……鐺……”

座鍾響了七下。

“老板,查出來了。”陳小敬頂著黑眼圈走了進來,剛跨進門口,便著急忙慌的說道,“正如老板所言,警槍是楚雲歸的,還有,昨晚,他送沈越去的宏仁醫院,兩人都受了傷,現在還都住在宏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