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3
心理谘詢師大部分時間都是聽患者講話，他們仿佛一個垃圾桶，患者說的所有話都得照單全收。馮進第一次來的時候，神神叨叨，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他與蟲子的日常生活。方宙發覺馮進除了有妄想症以外，或許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他——受害方——已經和蟲子——施害方——站在一起，達成詭異的同盟，他既害怕它們又喜愛它們，蟲子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成了他養在身上的寵物。盡管這個寵物根本不存在。
為了找到蟲子這一幻想物體的來源，方宙先讓馮進畫出蟲子的模樣。結果他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像蚯蚓又像線蟲，但馮進明確表示不是這兩者。
方宙又讓他回憶蟲子上身前一周的事。但那一周並無特別，像平時一樣馮進每天早上七點起床，陪老婆孩子吃早飯，然後開車去上班，工作結束後，再開車回家，有時要應酬，就晚一點回家。
不過他通常每周都要出差，唯獨那一周沒有，原定周五的出差行程變成請假，因為他奶奶一個月前跌倒受傷了，於是他帶著妻子女兒開車回老家紅棉縣看望奶奶。奶奶住在鄉下老房子裏，沒有空調，沒有網絡，甚至連抽水馬桶都沒有，奶奶希望他們三個留宿一晚陪陪她，但馮進這種早已適應現代化生活的人，根本回不到過去樸實的鄉村生活，所以一家人連夜趕回錫安。接下來的雙休日，馮進在家裏加班工作，也沒外出。周日晚上突然扁桃體發炎，他吃了一粒頭孢膠囊。
“那是他發病前最後吃下的東西。”方宙結束病情描述後如是說道。
那也是他死前最後吃下的東西。鍾妍在心裏嘀咕。
“然後我想到了某種和頭孢膠囊較為相似的東西，為了證明我的推斷沒錯，我給他做了一個實驗。”
方宙先給馮進看了一幅畫，畫上是一粒黃綠色頭孢膠囊，但馮進並沒有認出它，他描述說畫中是一個橢圓形。方宙又拿出兩粒真實的黃綠色頭孢膠囊，讓馮進對比畫中的膠囊。馮進表示兩者長得一樣，但不知道它們是什麽。方宙讓他摸摸看，馮進照做。結果在他摸到膠囊的刹那，嚇得麵如土色。方宙問他它們是不是就是他身上的蟲子？馮進連連點頭。方宙又給馮進看了一張照片，馮進看到照片的瞬間，不禁作嘔，雖然他不想承認，但照片上的某樣東西就是他幻想出來的蟲子。
“是什麽？”鍾妍很是好奇。
“要不我直接給你看照片？”
鍾妍點點頭。
“稍等。”方宙離去，消失在一扇茶色玻璃門後麵，不一會兒又回到客廳，遞上照片。鍾妍接過照片一看，頓覺惡心，因為上麵是——
“怎麽會是一堆屎？”
“你再看看，除了屎還有什麽？”
鍾妍不忍直視，但還是再看了一眼。“有好多白白的東西，它們是……蛆？蛆蟲？”
“蒼蠅的卵，過去農村老式茅房裏有很多屎坑，裏麵長滿蛆蟲。”
鍾妍恍然大悟。“他發病前去過他奶奶家，或許在那的茅房上過廁所，看到了蛆蟲，蛆蟲的外形跟頭孢膠囊有點像，他說膠囊就是他身上的蟲子，所以他幻想的蟲子難道就是這些蛆蟲？”
方宙點點頭。“不知道你發現沒有，他的視力好像出了問題，他認不出畫中和現實中真實的頭孢膠囊，而且他自己畫的蟲子也是歪歪扭扭的一條線。正是因為他的視力問題，導致其他心理醫生都被他畫的線蟲誤導了，所以一直沒有追蹤到蛆蟲這一條線索，也沒有發現蛆蟲與頭孢膠囊之間的聯係。”
“原來如此。但是他為什麽會在那天，那個時候，把吃下的頭孢膠囊和蛆蟲聯動呢？因為它們相隔的時間太接近？這也太魔幻了吧？我今天看到蛆蟲了，我回家吃一粒頭孢膠囊，難道明天早上起來我就會得這種病嗎？我覺得不會吧，百分百不會。”
“因為你不怕頭孢膠囊，你沒有恐懼。但馮進不一樣，他的內心其實對頭孢有恐懼但他不自知。”
“他為什麽要恐懼頭孢？”
“一根紐帶，有一根紐帶將恐懼與頭孢之間聯係起來。”
“什麽紐帶？”
“你不是警察嗎？”
“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說了這麽多，沒有發現疑點嗎？”
“疑點？”鍾妍問出這句話，發現方宙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傲慢和輕蔑，她頓時覺得被羞辱了。她絞盡腦汁回想方宙方才說過的話，但並未發現所謂的“疑點”，她很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最後黑著臉說：“什麽疑點？我好像沒有發現。”
方宙似笑非笑道：“好吧，還是讓我來揭曉謎底吧。”
“勞煩。”鍾妍咬著後槽牙吐出這兩個字。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明明再過一天就是周末了，他幹嘛一定要在周五請假回紅棉去看他奶奶？而且他奶奶跌倒已經一個月了，一個月和一個月零一天沒有差別吧？所以周五並不是非要回紅棉，他大可以再等一天周六回。而且按照他周末都加班的性格，他就是個工作狂。工作狂很少請假吧？所以怎麽看都像是在逃避一件事。”
“出差。”
“不算太笨。”
一股無名火躥上來，鍾妍強忍，問道：“他為什麽要逃避出差？”
“對啊，為什麽？這也是當時困擾我的一個問題，於是我在網上輸入南圳、頭孢兩個關鍵詞，你猜我搜到什麽？”
有什麽東西在鍾妍腦中仿佛流星劃過，她頓時記起了一件事。“三個月前南圳市有一個女人吃頭孢喝酒自殺了！自殺原因好像是工作壓力太大，等一下，她，她，我記得她是……”
“C集團在南圳市分公司的員工。”
一張清晰的邏輯圖在鍾妍腦中逐漸展開，方宙的話還在繼續：“這名員工就是這根紐帶，她叫何青青。”
話音剛落，門鈴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