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2

屍檢報告很快出來。馮進死於昨晚午夜十二點左右,身上沒有任何隱疾,死因正如江勇一開始推斷,是頭孢加酒導致的雙硫侖反應。

於楓又將馮進所住小區的監控調出來查看,馮進於深夜十一點三十六分坐出租車進小區,是他那棟樓最後一個到家的人,在他之前三個小時,除了兩名快遞員——小區保安表示認識這兩個快遞員,而且他們進去後又都出來了——,沒有陌生人進去。之後五個小時也無人再進出那棟樓,直到次日早上六點多,保潔阿姨開始進樓打掃衛生。說明不存在“神秘凶手”提前進樓蹲點或之後尾隨進樓拜訪馮進。

基於以上信息,於楓認為馮進是自殺生亡。但他為什麽要自殺呢?鍾妍提出疑問。

於楓認為一個人要自殺的原因很多,從其死前精神狀態萎靡不振可知,馮進有心事。他又不肯將心事告知妻子,且拒絕去找心理谘詢師診治,可見心事頗重。所以他就是因為這個心事自殺。至於心事是什麽,於楓認為應該尊重死者,不要過分挖掘他生前的秘密。

於楓說的沒錯,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人都死了,還去挖他人的秘密顯得不道德。但查案不能因為一句不道德就退縮,很多像馮進這個年齡的打工人,誰不因為工作累成狗,精神長期處於亞健康狀態。怎麽馮進就想不開要去自殺呢?

鍾妍事後調查馮進的財務狀況,存款早已夠他養老。妄想症治好以後,前公司又把他反聘,工作也保住了。所以像馮進這樣有房有車有存款有老婆有孩子的人,怎麽會想自殺?鍾妍還從他公司同事和下屬那打聽到馮進重回工作崗位後,工作積極,隻是脾氣有些暴躁,倒是沒看出精神萎靡。所以精神萎靡一說見仁見智。

鍾妍又去陶琳提過的那兩個酒吧走訪,其中貓屋的酒保表示,馮進近段時間確實經常光顧,一個人在吧台喝悶酒,看上去心事重重,至於什麽心事,對方沒說,他也不好問。酒保還說三天前,倒是看到有個朋友在陪他聊天。鍾妍問對方是誰,酒保說不清楚。這個酒吧沒有監控,所以沒法查這個朋友。不過鍾妍對這個朋友沒什麽疑心,因為隻是一起喝個酒而已,且是三天前的事了,所以應該跟命案沒什麽關係。

綜上,鍾妍認為馮進近日確實心情欠佳,借酒澆愁,但遠不到自殺的地步。雖然整個案子看上去很像自殺,但自殺的動機模糊薄弱。

為了搞清楚動機問題,鍾妍認為有必要先調查馮進之前的妄想症,如此罕見的妄想症強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或許自殺的動機就藏在這個病症裏。

上午十點,鍾妍驅車抵達方宙所在的心理谘詢機構。說它是機構有點大,它其實就是一棟別墅,帶有一個前院,院門口掛著一個金屬銘牌,上麵寫著“方宙心理谘詢工作室”。鍾妍透過鐵門朝院子裏瞧了一眼,院子裏沒有種任何花草,隻有白色的沙石鋪滿整個地麵,中間一條蜿蜒的石板路,從院子鐵門通到別墅大門,將院子一分為二。

此刻,鐵門和別墅大門都關閉著,鍾妍欲要按門鈴,突然發現,門鈴上,銘牌下有一張告示,上書:

工作時間:周一至周五 14:00-18:00

什麽鬼?鍾妍大跌眼鏡,竟然還有這種告示,一周工作五天,每天隻工作四個小時?合起來不過二十個小時,有的人一天就得幹二十個小時!

這工作太讓人羨慕了吧!果然天才就可以這麽任性嗎?鍾妍在心裏呐喊。但同時她也有些慍怒,因為今天白跑了一趟。

正要走,她又停住了,我又不是來看病,我是來查案,所以不受這個時間限製吧。

如此想著,鍾妍按響門鈴。三秒過去,無人應答,鐵門絲毫未動。

是無人在家還是……

鍾妍掏出警察證,往門鈴上方的監控攝像頭比劃,然後繼續按門鈴。

三秒後,門鈴連接的對講機傳出聲音:“哪位?”聲音有點低沉,但格外好聽。

“我是警察,有事需要你協助調查,麻煩開門,謝謝配合。”

“什麽事?”

“說來話長,可以進去聊嗎?”

一陣沉默。鍾妍見對方似乎不願配合,正想再說點什麽,突然“哢噠”一聲,鐵門開了。

還算識相。

鍾妍推門進入,走過石板路,來到別墅門口。正要敲門,門開了,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映入眼簾,頭發亂糟糟,披著一件居家針織長衫,哈欠連天,似乎剛睡醒的樣子,一雙厭世的死魚眼瞪著鍾妍。

此人就是陶琳口中的天才心理谘詢師方宙,今年三十歲,一個死宅——他幾乎足不出戶,一個天才——他的智商高達146,一個夜行動物——喜歡熬夜工作,一個顱內研究者——對人類的大腦特別感興趣,一個心理谘詢師——或者也可以叫心理學家。

突然,方宙掏出一雙藍色的塑料鞋套。“穿上它,進來吧。”

“謝謝。”鍾妍接過鞋套穿上。

屋內非常整潔,原木色的地板,米色的牆紙,灰色的沙發,黑色的茶幾——茶幾上有一個錄音機,茶色的玻璃門——門上做了防偷窺處理,看不清玻璃後麵有什麽,以及一條和地板同一種顏色的椅子,除此之外,偌大的客廳裏再無其他顏色,也無其他家具。

方宙在椅子上坐定,周圍沒有其他地方可坐,鍾妍便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

“鍾警官找我有什麽事?”

“你知道我姓鍾?”

“警察證上不是寫著鍾妍嗎?”

鍾妍頓感慚愧,剛剛還亮過證,轉個頭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是這樣的。”鍾妍立刻言歸正傳,樹立自己的威信,“我們正在調查一起命案,死者名叫馮進,昨天被發現死在家中。目前初步推斷為自殺,但是自殺原因卻無人得知。我聽他妻子說他死前得了罕見的妄想症,是你把他治好的。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治好他的,以及他為什麽會得這種妄想症。”

“這樣啊……恐怕我不能告訴你,我有替患者保密病史的義務。”

“但他已經死了,死了還要保密嗎?”

“當然,不過如果是協助調查他的死因的話,根據保密原則第四個例外,法律規定需要披露時,可以披露。”

“我就屬於第四種,所以你可以告訴我嗎?”

“那你帶什麽合法的書麵要求函沒?”

“書麵要求函?”

“當然,我可不想到時候被患者家屬投訴。”說完,方宙欲要起身,鍾妍突然掏出一張紙,展開,放於茶幾上。

“是這種嗎?”鍾妍在心裏洋洋得意,她也不是吃素的,出發前做過功課,知道心理谘詢這行規矩多。

方宙閱完要求函,說道:“你想從哪聽起?”

“反正我有時間,我不介意從頭聽起,我不想錯過任何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