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都同窗了,同床還會遠嗎?

圍觀的人頓作鳥獸散,眨眼的功夫,竟隻剩了個跪在地上的傅衍,與夫子兩兩相望。

片刻後,傅衍那幾個跟班又跑過來將人扶起來,匆匆忙忙地進了書堂。

等夫子邁進來時,書堂內已經安靜如斯。

“早晨就喧嘩吵鬧,成何體統。”張夫子看了眼學生們,視線落在了後頭的趙雲棲身上,清了清嗓子,“趙雲棲——”

趙雲棲仿佛沒聽見,正忙著看白簡,他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布著一層薄汗,那汗珠子在他眉眼與鼻尖。

眉骨如此優秀。

她忍不住想為他擦汗……

“夫子在喊你。”白簡禮貌地提醒她,趙雲棲這才回了神,扭頭看張夫子,竟露了個笑容,甚是乖巧,“夫子您叫我?”

“……”上課遲到,挑事第一,剪了他好幾把胡茬的小魔王今日竟如此乖覺?

張夫子以為出現了幻覺,好半響都沒反應過來:“咳,咳咳,你,又是你挑的事?”

“張夫子,這回真不是我起的頭,是傅衍說要與我們的新同窗比文武,還賭下跪求饒,我就說嘛,同窗之間不能鬧的這麽難堪,可他偏不聽……”

趙雲棲說的頭頭是道,末了指了指陸長安:“大家都瞧見的。”

陸長安頷首:“夫子,趙雲棲說的沒錯,比試輸了要下跪一事,的確是傅衍提出的。”

說罷,周圍的幾個同學也點頭。

陸長安算是學生中勤學苦練的代表人物,平日裏也不與趙雲棲他們混在一起,他的話在夫子這裏自然可信。

張夫子朝趙雲棲走過來,打量了白簡,小魔頭從長柏山撿了個身份不明的人回來,這事他早就耳聞了,也見過山長氣急敗壞要將人趕走的態度。

而明澤書院開院這麽久,的確是沒有這樣破招的先例,不能由著這小丫頭胡來……

張夫子想著,視線從白簡身上收回時,掠過桌上鋪開的紙卷,便是一頓。

洋洋灑灑大半張,字跡稍顯稚嫩卻十分的工整。末了一句“吾嚐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堪堪戳中了學者之心。

張夫子斂了眼底的訝異,雙手往身後一負,對陸長安的話做了個點評:“如此——”

走到了前麵,張夫子拿起書輕咳了聲:“上次我們說到,這太極圖說,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

“張夫子!”

“陰陽……”張夫子放下書,抬起頭看向出聲處,傅衍微瘸著腿站在那兒,臉上滿是憤然:“張夫子,明澤書院招生素來嚴苛,絕不容許白簡這樣身份不明之人混入,說他自長柏山中長大亦是不能自證,萬一是別有用心之人,豈不危險!”

趙雲棲眉宇一挑,把“別有用心”刻在腦門子上的人,竟還能說別人。

不等她開口,張夫子反問傅衍:“如何證得他不是長柏山中長大?”

傅衍愣了愣,“但他同樣不能自證。”

“他不能自證,你又無法證明他不是,那便不能就此說他別有用心,傅衍,此為汙蔑。”

“……”傅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張夫子竟然幫著趙雲棲,他素來最是討厭趙雲棲的行事作風,又一貫秉持院中規矩,怎麽可能……

趙雲棲衝著白簡眨了眨眼,視線落到他跟前鋪開的紙,嘴角揚起笑意。

最古板的張夫子也是出了名的惜才,她就不信他看了不心動。

“夫子,若是這樣說,書院內豈不誰都能進?”

“適才你不是輸了?”張夫子略略一點,“既能勝過你,想必也是足夠有資格留在這兒的。”

傅衍的神色頓時如豬肝,一口氣憋在胸腔,下一刻就能直接厥過去。

膝蓋傳來的森森骨疼不斷地提醒他剛剛受的屈辱,傅衍看了眼白簡方向,憤憤的坐了下來,這口氣,他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書堂內再度恢複了安靜,隻有夫子的聲音:“無極而太極,說的是從無到有,那麽動靜生陰陽……”

趙子越將書本立了起來,先是瞥了眼趙雲棲方向,繼而對沈予安輕聲道:“夫子竟同意了?”

沈予安不是沒有看到趙雲棲有些得意的神色,難怪她會如此勝券在握:“這樣也好。”

“好什麽,難道真讓那野人跟著堂姐一塊兒?”趙子越雖覺得白簡箭射得不錯,但堂姐變化這麽大,總覺得不是好事。

“越不讓她做什麽,她就越想去做,眼下人在眼皮子底下了,過了新鮮勁就好。”

趙子越點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我就是擔心,堂姐這會來真的。”

“不會。”沈予安說得篤定,神情看起來十分的從容,但卻沒有了平日裏愜意敲扇子的舉動。

趙雲棲對夫子所說置若罔聞,她此時滿腦子就是“白簡可以留下”、“投其所好果然有效”、“同窗都是了,同床還會遠嗎”。

眼下就是最後一個問題,說服老爹。

這在趙雲棲眼裏不算難題,她有製勝法寶,在老爹麵前從無敗績。

很快上午休息的鍾聲敲響,張夫子收了書,最後道:“下月論書會,你們定要全力以赴,好生準備。往屆在論書會中奪得頭籌的學生,被學士看中,收做弟子,這對你們的將來大有益處。”

“不登峻嶺,何知天高;不履深淵,罔識地厚;不讀聖經賢傳,莫明事物之理。論書既能獲取才學,又能涵養靜氣,萬卷書猶如行萬裏路。讀書人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最終莫不過‘修心’二字。修己心,明自身,方是大成。”

說著,張夫子朝白簡那兒看了眼,繼而道:“書院名冊搶奪你們盡力即可,明澤書院素來以學為本,排名都是虛有其表,不必過於追逐。”

張夫子離開後,學生們紛紛離開,趙雲棲看著被幾個學生攙出去的傅衍,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笑意,忽然開口道:“白簡,你不是贏了麽?”

快走到門口的傅衍忽然加快了腳步,從那兩個扶著他的學生中穿過,迅速地離開,好像身後有惡鬼追似的。

書堂內很快就隻剩下他們四人,趙雲棲抬腳輕輕踢了下桌子:“你們帶他逛逛先,我去辦點事。”

“堂姐你放心。”趙子越湊上來,攬住了白簡的肩膀,嬉皮笑臉,“我和二哥一定會帶他好好熟悉書院。”

“別動手動腳!”趙雲棲拍開趙子越的手,分外溫柔的看著白簡,“你先跟他們逛逛,熟悉熟悉環境。”

白簡點頭,正中他念想,該安排數據采集了。

趙雲棲眼神暗示了趙子越一頓,想到要早點為白簡解決銘牌的事,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書堂。

待趙雲棲離開之後,書堂之內倏然陷入寂靜。

白簡端坐在那兒,由著趙子越前前後後的看了他一通,末了,眼前的人蹲在桌前看著他:“嘖,怎麽看也不像是在長柏山中長大的樣子啊。”

白簡站了起來:“有勞了。”

趙子越看了眼沈予安,大咧咧地攬住了白簡:“天這麽熱,我先帶你去個好地方!”

白簡看了眼他攬著自己的手,這舉動預示關係親近,通常用於男子之間。

於是,白簡站起身,反攬住了趙子越:“帶路。”

被高大的白簡這麽一攬,趙子越頓時如小鳥依人般靠在了白簡身上,他推了下白簡,沒推動,繼而又推了下,白簡才鬆開。

“……”趙子越幹笑,“走,走。”

趙雲棲趕回院子,這才知道老爹還沒回來。

問了院子裏的仆人和平日裏替老爹打理書院的先生,卻都不知道老爹去了哪兒。

這可怎麽辦,白簡入書院的一些手續還是要老爹這兒蓋章通過的,有了這些才能做銘牌。

趙雲棲在老爹的書房外蹲了片刻,苦思冥想,始終不得其解。

沒有交代的出去一天一夜,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也不是老爹的行事作風。

難道是與舅舅有關?那日在顧府就不同尋常,兩個人也不知起了什麽爭執,回了書院後又齊齊不見蹤影。

但想了半天她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趙雲棲看了眼天色,交代過仆人後連忙往外走,不行,不能讓白簡和趙子越呆太久,容易學壞!

彼時,澡堂子外的空地上,白簡肩掛了塊布巾,獨自站在那兒,頗為誠摯地問攔在前方的傅衍等人:“你是來向我磕頭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