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通文館

夜幕之中的通文館正館內已沒幾個人,唯有南門那兒的一座閣樓內,數盞蠟燭將閣樓襯得通亮。

桌上的茶已經換過了幾遍,麵前的又將涼去。沈予安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麵前的人卻似乎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那姑娘是你何人?”淩公公擺玩著茶寵,回憶了過去後,整個人顯得有些鬆緩。

“相識多年的好友。”

淩公公抬眸看他,眼底有笑意,似是在嘲笑他這樣的說辭:“我看她對那個叫白簡的,比你更是上心。”

“白簡的學識在我之上,山長都對他頗為賞識。”

“沈家人可不會如此,想當年你爹在自己想要的東西上麵,可沒有退讓一說。”

沈予安抬起頭,淩公公輕輕摩挲著茶盞:“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可不是沈家人所為。”

片刻的安靜,沈予安抬手恭敬:“二叔說的是。”

“你若是為了她留在明澤書院,倒不如早些離開的好。”

“侄兒並不是為了誰留在明澤書院,而是心中有些抱負……”

明澤書院,少年意氣……淩公公似乎想起些什麽來,眼底閃過一抹柔和,卻轉瞬消失殆盡,隻剩下深沉的謀算,藏在垂眸之時,“年輕人有抱負是好事,但過猶不及。”

“你既然叫我一聲二叔,我便越過你那看不上兒子的父親,幫扶一把。”

沈予安怔了怔,他今日也是壯著膽子,來自稱一聲侄兒為趙雲棲他們解圍,因為“二叔”之事乃沈家秘辛,父親和族中之人誰都不曾提及,沈家還有這麽個庶出的兒子被送入宮成了宦官。

然而眼下,對沈家當年之舉深藏怨恨的淩公公竟開口說要幫扶他,著實令他意外。

這其中,必定也不會這麽簡單。

“這幾日好好想想。”淩公公見他沉默,便有些不耐,擺了擺手要他離開。

沈予安起身告辭,很快就離開了閣樓。

侍奉的人又給淩公公添了一盞茶,他端起來輕輕吹了吹:“你說他還會不會來?”

“主子恩賜,這是莫大的好機會,沈大少爺若是聰慧,定會再來找您的。”

淩公公低低笑著,聲音故作沉沉:“是啊,怎好讓我那父親,白費了當年的一番心思。”

那笑聲一直持續到走出閣樓,令身後侍奉的這些人也十分的訝異,主子可許久沒這麽高興過了。

可誰也不敢掉以輕心,隻得上十萬分的心侍奉著。

走到了通文館南門這兒,馬車在外早早備下,迎麵就遇上了小郡主。

“淩公公,你還沒回宮啊!”小郡主掀開簾子朝外看過來,見是淩公公,興奮的招手。

“小郡主今日可是遇到了什麽喜事?如此高興。”淩公公向她行禮,微微笑看著她,態度分外的和氣。

“我今日……”小郡主前後看了看,湊出來小聲道,“我今天終於找到救命恩人了!”

並且他長的和她想的一樣英俊帥氣!

淩公公有些意外,前陣子小郡主折騰著找什麽救命恩人,原本以為是一時興起,沒想到真的找到了。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他說他是明澤書院的學生……”說了一半小郡主忽然止住,紅著臉道,“淩公公,你先別和娘娘說啊。”

淩公公笑了:“小的一定為小郡主保守秘密。”

“那我先回去了。”小郡主利索的放下簾子,拉住自己的小丫鬟,整個人還處在興奮狀態,“你說明日我給他準備什麽見麵禮才好?他喜歡什麽?”

“趙公子是書院的學生,多是喜歡書吧?”小丫鬟見郡主這麽久了情緒還沒下來,忍不住道,“郡主,您不是最不喜歡書院裏的那些書生了麽。”

今日在通文館,對崧山書院和明澤書院的學生好一頓挑剔,還說都是弱雞。

“趙雲棲不一樣啊,你不覺得他長得很好看嗎?”小郡主托腮細數起來,長得好看,會功夫,身手靈敏,還十分懂得照顧人,既不像武夫那般粗俗,又不像書生那般呆板,簡直是她的理想型。

小丫鬟點點頭,很想提醒她,粉麵書生她之前也是嫌棄萬分的,怎麽到了趙公子這兒,都是喜歡了呢。

“就準備書,回去就找!”

小郡主的聲音傳出馬車,一錘定音。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朝著皇宮的方向緩緩前去。

夜深,北館內,安置明澤書院學生的院,賀連昇的屋內還亮著燈,六個人分坐在大桌旁,桌上擺放了許多書籍,每個人麵前也有一張幾乎寫滿的宣紙。

“明日之試,我們就以今日“天命”之選撰文。”賀連昇看向陸長安,“沒問題罷?”

陸長安點點頭:“沒問題。”

“今日我們就輸在這上麵,明日還用這做題,會不會有些冒險?”傅衍來回翻動手中的書,第一個提出質疑,口氣也頗為不善,“不過話說回來,本來今天應該不會輸的。”

傅衍意在指責陸長安的失利,可如今屋內的人不是他的那些跟班,沒人與他搭腔這件事。

在安靜了片刻後,他為自己解釋,“我就是可惜。”

“今日之試並不能說明什麽,不必過分在意,做好該做的準備就行。”賀連昇淡淡揭過,示意大家早點休息。

白簡起身離開,在走廊內,被傅衍攔了下來。

“何事?”

“你準備好寫天命說了?”

白簡看了傅衍片刻:“適才賀學長在說的時候,你沒聽嗎?”

傅衍被噎了回來,下意識要開腔,在對上白簡的視線後,又偃旗息鼓了:“我聽了,就是覺得這太冒險。”

“你怕輸。”

“誰怕輸了!”

“那你為何覺得冒險。”

“今天辯的就是這個,還輸給了崧山書院,明日再用這個為題,豈不是很冒險?”

“崧山書院又不知道我們用了什麽為題,如何冒險?”

“……”想套話的傅衍反被問住,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而白簡還在認真的看著他。

“萬,萬一他們有所準備,畢竟今日之題他們也擅長。”想了半天,傅衍終於想到了理由。

“那就各自寫擅長的,傅衍同窗,不戰而退是敗兵之罪,你身為書院選拔出來的人,不應有這樣的想法。”白簡嚴肅的將傅衍說教了一通,末了,他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我先回去準備了。”

留了傅衍在原地,白簡離開的迅速,眨眼間就消失在了走廊裏。

半刻鍾後,北館徹底的安靜下來。

夜色籠罩,將整座通文館藏在了黑暗中,不知過去了多久,有道身影從北館外側的牆沿悄然經過,朝著西館的方向過去。

一聲貓兒驚叫在牆頭響起,那道身影跑得更快了。

三更天的聲音在街巷響起,“梆梆”“梆梆”。

幾個時辰後,天際泛了魚肚白,東方掀起白簾,將這披星戴月的夜幕收攏。

陽光從地平線爬起,鳥兒的嘰嘰喳喳聲中,通文館內再度人聲鼎沸。

與昨日離場時的崧山書院不同,今日崧山書院到場的學生竟少了一半,不僅如此,應參加第二場的學生都少了一個。

與之相反的,他們的氣勢卻更見漲,五個人都像是能戰勝六個人。

趙雲棲慢悠悠的與白簡一同往裏走,看到空了一半位置的崧山書院坐席,笑得格外燦爛。

看來那群人還在衙門裏沒放出來呢,雖說昨日那小郡主對她的態度親切得有些異常,但這事兒做的的確令人爽快。

將要上場,趙雲棲記掛昨天沒完成的“約會”,與白簡說道:“昨日沒來得及去逛書局,今天結束後,我帶你去。”

“好。”白簡點點頭,視線落到她有些不自然的肩膀上,“昨日受傷了?”

“不礙事,就是扯到了。”

“先去百草堂。”

篤定不容置否的語氣傳來,趙雲棲怔了下,隨即乖巧點頭:“我聽你的。”你說什麽都對!

目送著白簡上場,趙雲棲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也沒注意到身後的賀連昇和沈予安。

“以往見我與棲棲親近些,你就暗中下絆子,怎麽,如今收了心性了?”看到棲棲對白簡這麽上心都無動於衷。

“她隻是一時興起,不能攪了她的興致。”沈予安執著扇子,語調平淡的,瞧不出情緒來。

“隻是你認為的一時興起。”賀連昇拍了拍他肩膀,“縱然是薑太公釣魚,也得願者上鉤。”

這關鍵,是魚而不是鉤。

沈予安看著入座的白簡,視線回到趙雲棲身上,她迷他什麽呢,樣貌……還是才識。

他的腦海中驟然響起昨夜淩公公的話,不想虛度的話,總該做些什麽才是……

“我正想問你呢,昨天後來怎麽樣,淩公公有沒有為難你?”趙雲棲轉身看到他,忙過來關切,“我後來有回通文館,但裏麵沒人了。”

沈予安定定看著她:“你回去過?”

“當然啊,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打完架小郡主把我送回去後,我就去了通文館,守門的說你離開了。”趙雲棲說著,拉著他的胳膊前後左右的看。

沈予安笑了:“你這是怕我缺胳膊少腿?”

“很難講啊,你是沒看到他對那唱曲兒的什麽態度。”趙雲棲看全了後才放心,“下回可不能再這樣莽撞了。”

此時此刻,她的眼裏就隻有他而已,沈予安忍不住揉了下她的頭:“那你們呢,打贏了?”

“也不算,最後得了人幫忙。”

“誰幫你們的?”

“是一位郡主,就是不知道哪家……”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嬌俏的喊聲:“趙雲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