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陸長安

論書會的名額每年都有規定,今年取六,作為各夫子總愛掛在嘴邊的心頭肉賀連昇,必占其一。餘下五個名額,便在書院內學生經兩輪學試角逐產生。

書院內向學氛圍濃重。

趙子越趴在風荷亭的欄杆上,看著亭外學生拿著書冊匆匆來,見了他們又匆匆去,半點提不起勁:“好無趣啊,他們考學,為何不準我們上射禦課,而且我懷疑書院張貼的不準喧嘩,絕對是在針對我們!”

“並不。”趙雲棲躲了躲日頭,孟秋已過,正午卻仍是熱浪滾滾,“那隻是針對你,你太聒噪了。”

趙子越被噎,惡向膽邊生:“今兒怎麽隻有你一個,那野人把你給甩了?”

趙雲棲隨手抄起手邊之物,精準砸中了趙子越腦門,“婉兒說得沒錯,好好一個人偏生長了一張嘴。”

趙子越一聽急了,“婉兒真這麽說?她什麽時候說的?”

“把我錢袋子還回來。”

趙子越便顛顛地把砸了自己腦袋的錢袋子雙手奉還,“我錯了,姐,我不招你了,她到底說沒說?”

沈婉是沈予安的妹妹,沈家老幺,溫婉賢良,沈趙兩家相交甚篤,孩子們一塊長大,感情自是不一般。而趙子越隻要一碰到沈婉,那張嘴皮子就再利索不起來。

沈予安看著趙子越狗腿地捶上了腿,折扇一撥,也問道,“他人呢?”

趙雲棲反應過來他是問白簡,才道:“和陸長安一塊做學問,陸長安在這屆是拔尖的,要在論書會上和崧山書院一較高下的,你說我能去打擾麽。”

而兩輪考學結束,中秋先至。論書會的名冊在中秋休沐之後公布。

趙雲棲早幾日就在籌謀,待書院裏的學生都回家,找去了白簡那,衣裳一換,小包袱一挎便要上城裏遊玩,起碼得住上個一兩日再回來。

嘿、嘿嘿。

隻是不料,剛走到學生院舍門口時,就遇上了趙子越和沈予安。

那架勢,像是特意等她的。

趙雲棲頓時警鈴大作:“你們不回家?”

趙子越心想他就住書院裏,還能讓他回哪兒,真真是見色忘親!“姐,你不是要進城,順道一塊兒。”一麵朝著白簡笑著打招呼,“人多熱鬧,增進一下同窗情誼,是不是白簡。”

“嗯。”

趙雲棲看了白簡一眼,隨後嗬嗬笑著撣了撣趙子越的肩膀,“那就一道去唄。”

趙子越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眼神不由往沈予安那邊躲去,差事不好辦啊,要不就讓他們單獨去逛……

沈予安不動聲色按住他,笑著道:“雲澤集市上也有燈會,雖說不如城裏熱鬧,人也挺多。”

雲澤集市上有燈會趙雲棲自然知曉,但她不是還存了別的心思,奈何朝著白簡的方向還沒來得及多瞟兩眼,就被沈予安的身影擋了視線,隨後幾人硬是擠了進來,一行人浩浩****往集市去了。

“……”

日薄西山,雲霞旖旎,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完全沒入夜色。

雲澤集市上一道道用竹竿挑起來的杆子上掛滿了裝飾用的各式花燈,附近的百姓雲集於此,共慶佳節。

街邊的攤子上擺出了許多東西,手提的燈籠、剛出爐的月餅、新鮮的果脯糕點,有趕著去拜月的,也有趕回家和家人團圓的……好不熱鬧。

三五小孩兒成群舉著糖畫,嬉鬧追逐,歡聲笑語撒了一路。

其中一個小男孩兒不小心絆了腳,摔倒之際被人抱住,手裏的糖畫也被人穩穩當當拿在手裏,童聲稚嫩:“多謝哥哥。”

男子長身玉立,光影重重之下,那燦爛一笑,燈火映襯著他眸中萬千星辰,驚才絕豔,一眼便是難忘。

趙雲棲怔怔望著這一幕,那樣迅猛,猶如被擊中一般,深深鐫刻在腦海裏,卻愣是一下找不出詞兒來形容,僵持了半天:“他……”

“是尋他千百度,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趙子越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響起,透露著‘這題我會’的振奮。

趙雲棲在白簡回眸對上的刹那,仿佛聽見了桂樹枝頭一簇一簇花開的聲音。

“姐……”

趙雲棲一抬胳膊,趙子越連忙捂著胸口退了一步,退到了沈予安身側,說什麽再也不敢往她跟前湊。

趙雲棲就這麽看著白簡一步步走向自己,然後伸手摸向自己的頭頂……

她滿是嬌羞的閉上眼,臆想之中的溫柔撫摸並未發生,她再次睜開眼,看到了白簡正從她的發絲間,扒拉出一粟黃?

“是桂花啊,嗬嗬。”

“趙姑娘。”

趙雲棲再次期待抬眸:“嗯?”

“你該沐發了。”

“……”

“哈哈哈哈……”

短暫的停頓後,趙雲棲故意帶著白簡往人多的地方湊,正好有個雜耍班子在表演,趙雲棲便喊了趙子越與沈予安一塊兒去瞧。

瞧著這些雜耍,白簡眼底是濃厚的興趣:“民間雜耍十分有意思。”在毫無能量波動的情況下竟能口中生火。

趙雲棲見他比趙子越他們看得還認真,連忙道:“城裏的京技雜耍班比這的更熱鬧,我們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還有比這更厲害的?”

“那是自然,這不過是小伎倆,京技雜耍的噴火龍最是有名,能出二丈高,還有登天梯。”

趙雲棲列舉了數個,白簡果然表露出了對新鮮事物的極大興致:“那我們叫上趙子越他……”

話音未落,人就被趙雲棲給拉出了人群:“他們還得回家,不與我們一起。”

片刻後,正看的熱鬧的趙子越扭頭找人:“姐,你看那猴……人呢?”

街上人潮擁擠,一不留神不是被撞了肩膀就是踩了腳。

而原本在他們身後的趙雲棲和白簡不見了。

反應過來的趙子越怒了:“沒義氣!堂姐丟下我們跑了!”

想到之前吃蟹時羞答答說著中秋安排的趙雲棲,沈予安頓時沒了心情:“回去了。”

“哎!都走了啊?!”趙子越看著沈予安也離開了,左右瞧著,心一橫,“我就不信找不著你們!”

說著,也一頭紮入了人群中,往京城方向那兒找去。

此時天色暗下,雲澤集市上越發熱鬧,大人牽著孩童,手拎著玉兔燈,還有人成群結隊的去集市附近的河畔放花燈祈福。

趙子越望著茫茫人群,瞅誰都感覺有點像堂姐,驀地,他看到了個熟悉的背影,急忙趕上前去,“哎,陸長安!”

也不知前麵的人到底聽沒聽見,隻見他腳步更顯匆忙,趕路似的往雲澤集市外走去。

“怎麽跟沒聽見似的,哎,陸長安你等等!”

這一跟,出了雲澤集市,四周圍一下沒入了昏暗中,隻能就著月光依稀能瞧見前麵的陸長安。

可一眨眼,人就又不見了。

“人呢?”趙子越正要往前喊人,忽然側身有什麽朝著自己撲過來,一下將他給撲倒在了旁邊的田埂上。

“哪個敢偷襲小爺!”趙子越悶哼了聲,伸手抄起田埂裏的草捆子往那人身上砸去。

撲倒他的人被砸了個滿臉,沒反應過來就被趙子越一把推開。

然而不等趙子越起身,又有兩個人從不遠處的田埂下冒出來,朝著自己撲過來。

看到他們手裏的棍子,趙子越低低咒罵了聲,拔腿往道兒上跑去。

途徑一道溝渠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這兒”,不等他扭頭,一隻手拉住了他,將他拽下了溝渠。

趙子越整個人撞在了草垛子上,又被人給按住了後背。

“別出聲!”

急促的追逐腳步聲傳來,就在溝渠之上的路中停了下來:“人呢?”

“好,好像往集市那邊跑去了。”

“追!”

直到腳步聲遠去,後背的手才挪開,趙子越這才看清將他拉下來的人,不正是他剛才喊了一路都沒反應的陸長安。

“這都是些什麽人?哎,我剛剛喊你沒聽見嗎?”趙子越站起來,撓了撓被刮疼的後背。

陸長安從路上收回了視線,轉身往另一條路上走去:“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跟了我一路。”

“不管怎麽說你也算幫了我,謝啦。”

趙子越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稈,發現剛才那一摔粘了一袍子泥,頓時渾身不適:“哎你要去哪兒?等等我。”

“回家。”

“你家在哪裏?”

“雲澤南村。”

“雲澤南村……哎,我去你家吧。”

陸長安腳步一頓,扭頭看他,神情看著挺溫和的:“趙同學不回家?”

趙子越一臉的苦大仇深:“我就住在書院裏啊,但這樣子回去肯定要被說,一個人也無聊,我去你家待一天!”

陸長安婉拒:“集市上有賣衣服的地方。”

“不用那麽麻煩,去你家處理下明日就好了。”趙子越愣是沒聽出味,擺了擺手,覺得陸長安人不錯,“這黑燈瞎火的,萬一他們再追過來怎麽辦,我也可以保護你。”

大可不必。

陸長安看了眼他狼狽的模樣,再次婉拒:“寒舍簡陋,怕你住不習慣。”

“你放心,我不挑。”

“……”

十五的滿月月光皎潔,安安靜靜地灑落銀光,將田間小道照得亮堂。

遠處的山坡上栽種了一片的果樹,正是大柚的季節,一顆顆青黃色沉甸甸的墜在枝上,瞧著煞是誘人。

不大的農舍映入了趙子越的眼簾,院外路上立著引路的燈,還掛著兩盞大燈籠。

“到了。”陸長安在門口停了片刻,似是在做什麽決定,隨即推開門,朝著院內喊,“爹,娘,我回來了,我還帶了一位同窗。”

堂屋內走出來一個婦人,看到趙子越時明顯的一愣,隨即笑著道:“回來啦,長安他爹,長安回來了,還帶了位同窗呢。”

被額外強調了兩次的趙子越,此時正好奇打量這院子。

牆角搭了牲口圈子,裏邊養了不少牲畜,入夜咕咕的叫著,空氣裏散著一股濃鬱的草香和說不出的,奇怪氣味。

這就是陸長安家啊。

一個中年男子從屋後走了出來,看到陸長安後隻“嗯”了聲,提醒婦人:“開飯吧。”

婦人“哎”地應了聲,視線在陸長安與趙子越間來回看了看後,鑽入了廚房內。

不到半個時辰,堂屋內,三尺寬的四方木桌上擺了四菜一湯。小火慢燉出來的雞湯,放了三四枚山楂,白底青花的粗瓷碗表麵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底下的雞肉燉到軟爛脫骨,香味醇厚。

“都是些家常菜,趙公子莫嫌棄。”婦人招呼道。

趙子越一點都不見外,吃著菜,含含糊糊的誇道:“大娘,您做的菜真好吃,比我們夥房的師傅做的都好吃。”

婦人與丈夫麵麵相覷,遂笑了:“喜歡你就多吃點。”說著夾了一大筷的鯽魚肉往陸長安碗裏放,“長安啊,這是你最喜歡的,你多吃點。”

可筷子到了半道卻給頓住了,婦人似乎在猶豫什麽,就在這時,陸長安伸手夾住了魚肉,放到了自己碗裏:“謝謝娘。”

趙子越湊近了陸長安,低聲道:“你不是不喜歡吃魚肉麽?”

陸長安身子微怔:“怎麽了?”

“以前沒看你吃過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和我堂姐一樣,嫌麻煩。”趙子越自我理解通後,又忍不住感慨,“你家的菜真好吃。”

“……”陸長安沒忍住夾碎了碗裏的魚肉,在沒心沒肺這點上,他和趙雲棲還真是一脈相承。

“想什麽呢?”趙子越見他不說話,又問。

“沒什麽,怕怠慢了你,畢竟這和你家差遠了。”

“不差啊,我覺得你家很好,有爹娘,你娘還能經常給你做飯,不像我,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書院裏……”

陸長安愣了愣:“那你爹娘呢?”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