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林靜恢複知覺時,感到頭痛欲裂。

她第一感覺是被人扛著,晃晃悠悠地動。我這是在哪兒?

不管在哪兒,總之是黑漆漆一片。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靜。她嘴裏塞著破布,幾乎滑到了嗓子眼兒,嗆得她喘不過氣來。抓她的人真是厲害,不用手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走。她隻能憑感覺這可能還在地宮裏,曲曲折折的,有時是狹窄的陡坡,有時是寬敞的宮室。

不知走了多遠,男子把她放下來,靠牆坐著。仍然是那種粗糲的風化的石牆,頂得她背部生疼。男子搖了搖她的腦袋,以為她仍昏迷著,卻並沒有掉以輕心,把她的手扭到背後,用鐵絲縛住,接著又把她的雙腿捆在一起,使她無法移動。

林靜感覺鐵絲深深地勒進了皮肉裏,撕裂般的痛。但她出不得聲,嘴封著,幾乎無法呼吸的痛楚令她無比驚慌,卻表現不出來。還有,塞嘴的破布越來越往喉管裏滑,刺激得胃部抽搐性地幹嘔。

林靜眼看著就要昏迷,感到眼皮開始微弱而急促、疲憊地跳動。破布卻突然被人捏住,用力從她嘴裏揪了出去。

林靜趕緊大口大口地喘息,邊咳邊嗆,混濁而發黴、卻顯得十分寶貴的空氣終於灌入肺部,讓緊縮的胸腔舒張開來。慢慢地,思維清晰起來,眼前一片黑乎乎的,卻似乎可以看見那個魔鬼的臉,它一定不屬於人類。

“張嘴。”男子凶狠卻低沉地說。

林靜憤怒地瞪著,沒有回應。

“不想痛,就自覺張開嘴。”男子又說了一遍,“要不然,有你受的。”

戰栗的林靜感覺聲音有些熟,卻想不起是誰。男子右手拇指和無名指夾住她的嘴角,她無奈地張開嘴。一潑**倒進她的嘴,流進喉管裏。她趕緊收縮氣管,但還是沒有堵住那些流質,猛烈的咳嗽幾乎讓她背過氣去。

男子放開她的頭,林靜憎惡地甩開臉,盯著別處。

“我隻是不想讓你那麽快死去。”男子奸笑著說,“這樣我才能順利地把你轉移出去。”

“喂,你去哪兒?”林靜頭腦越發清楚起來,終於聽清了他是誰——付立華,旅行社的負責人,平時一臉恭順和諂笑,沒想到是個魔鬼。

“噓——不用大聲,除了我沒人聽得見的。”

“我的同伴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你是說那個姓冷的?”男子狂笑出聲來,“如果你不聽話,很快會在天堂裏跟他相聚。”

林靜怒視著前方,滿眼都是痛恨。你不可能殺得了他的!

令人窒息的黑暗,還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沒有風、沒有光,沒有出口。

冷航從亂石堆裏爬起來。幸虧這些冰冷、堅硬、幾乎割破他皮肉的石塊,阻止他陷入危險的昏迷。他竭力讓大腦活躍起來,想一些複雜的事情,揣摩目前的處境。可是,困境無法令他冷靜。他躺在石板上,動彈不得,簡直又要窒息了。

這一仗,打輸了!冷航想詳細回憶與對手正麵交鋒的點點滴滴,腦海裏卻時不時地出現記憶的黑洞。之後,又有一些細節陡然浮現,這些細節非常清晰,卻又毫無意義。兩人疊在一起,披風蒙著頭;火“呼”地燃燒起來;槍口對著發出“哎喲”聲的地方連續射擊,一匣匣子彈全都傾撒在那裏;撞傷對方的石板,返回來撞擊在自己的身上……一些細節把另外一些細節掩蓋了,那些細節更難回憶起來。

他極力想象著自己還是一個學生,站在陽光燦爛的操場上,在幹什麽呢?在奔跑,在打球,在讀書,一段文字猛地闖進了他的心中……

我們以非常危險的速度在道路上疾馳。歇洛克·福爾摩斯呼吸沉重,不時地握緊拳頭,然後再鬆開。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國王的十字火車站巨大的拱頂才在我們的左前方隱約顯現出來。馬車還未停穩,福爾摩斯已經推開門跳了下去,他一邊衝進車站,一邊向我嚷道:“快,華生,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話。”

我跳下車,和福爾摩斯一起衝進大門,我隨著福爾摩斯奔向月台,偌大的車站裏沉悶地回響著我們急促的腳步聲。我感覺車站似乎正在進行某種翻修,四周到處是建築工具和腳手架。我沒命地衝刺著,一不小心被橫在青石路麵上的防水布絆了一下。在我摔倒之前,福爾摩斯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一百碼開外的地方,一列火車正緩慢地前進,汽笛鳴響著向我們駛來。

“上帝啊,就是它!”福爾摩斯一邊喊著,一邊衝上鐵軌,迎麵就是正在進站的列車。他來到鐵道的盡頭,彎下腰,檢查了一下金屬製造的減震器。緊接著,他站起身望著我,他的表情極度平靜,隻是略帶一絲嚴肅。

“華生,我們的性命以及整個世界都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你能向那個火車司機開槍嗎?”

一時間,我呆呆地站在那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福爾摩斯,開槍……”

歇洛克·福爾摩斯一動不動地盯著我,“華生,再沒有哪一槍能為曆史做出更多的貢獻了。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向司機開槍”……

背到這裏,冷航笑了,笑得竟有些爽朗。他在家裏讀福爾摩斯,反複讀,並大段大段地背誦,妻子方梅總是笑話他“OUT”了,沒想到起了這樣的作用。

方梅的模樣在腦海裏清晰起來。愧疚,對妻兒的愧疚,特別是妻子方梅,為了破案,兩個人都住在戎城卻難得見麵——冷航總是待在值班室裏。

那天,孫振武到刑偵支隊找他道別,他卻用幾句話把孫振武留了下來——就因為雲端地宮,他認為他們正在查的案子關鍵就在地宮——立即趕到雲端去,實地踏勘地宮內部結構,查找突破案件的關鍵。

他把前後發生和偵查發現的事情串聯起來,向夏生榮匯報,夏支隊長完全同意他的觀點。接著,這個觀點得到孫振武領導的首肯,指示孫振武全力以赴配合偵查。

直到那時,收拾東西準備前往雲端,他心裏隻有案子,沒有想到方梅。雖然夫妻倆在一個大院裏上班,家屬區與辦公區相距不到一公裏,但兩人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有見麵。

冷航把洗漱用品扔進車後備廂裏,手機響了。“你好,我是冷航。”

“你好,我是你夫人。”方梅說,“還記得有這個人嗎?”

“對不起,方梅。”冷航習慣性地看了一下手表,快中午了,“一切都好嗎?”他相信這是一種例行問候,十年來他們的電話第一句都是這樣問,因為出事是他們生活中時刻潛在的危險。這個疑問得到滿意的答複,對話才能繼續。

“一切都很好,我正在家裏。我剛才聽說你要出差,是嗎?”

“是的。”冷航說,“我有幾天沒回家了,辛苦你照顧兒子。不過,今天出差,隻是去一趟雲端,楊帆那裏。”

“你太忙了。”方梅說,“注意身體。”

“沒事,我扛得住。”冷航覺得今天方梅特別善解人意。

“我收拾了你的換洗衣服和刮胡須刀,現在就給你送過來,你等我一下。”

“不用了。”冷航說,“你不記得了嗎?我的換洗衣服和刮胡須刀都準備好在值班室的,我已經收拾好,裝進車裏了。”

“立即出發嗎?”

“是的。我是隨部隊一起去,他們行動很迅速的。”

“你不另外帶人去嗎?要照顧好自己。”冷航覺得今天方梅特別溫柔,心裏有些戚戚然。

“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出差。”

“好吧,一路小心點兒。”

“我要上車了,他們等著呢?你在家也別太辛苦,如果工作忙不過來,可以把兒子送到我母親那兒,她閑著也是閑著,很喜歡看孫兒的。”

“你放心,我會經常去看她。”方梅說,“兒子昨晚還問起你呢,想讓你周末帶他去動物園。”

“告訴他,我愛他,有空兒一定帶他去。上車了啊,再見。”

方梅掛了電話。冷航便讓司機迅速駕車追上前麵的軍車。

一路上,他不像平日一樣睡覺,而是不斷地想起方梅和兒子。從結婚起,方梅便時刻盯著他,每次出差都是每天一個電話,有時他出差回來沒有回家,她一定到辦公室看望他,看到人平安才安心。還有兒子,那個小機靈鬼,他陪伴得很少,卻已經學會說俏皮話逗他開心。雖然是方梅教育的結果,但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未免讓人有心痛的感覺。他總是被弄得心裏淒然。兒子的舉動是為了跟他親近,試圖為他營造更多的親子機會。別的父親都扛著拉著兒子逛公園,但是他沒有。

抵達雲端後,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地宮裏,清早出去過一趟,也沒有機會給方梅電話。方梅一定總在打他的電話,隻是話機裏肯定總在提示,手機不在服務區內。冷航感覺很對不起方梅,但現在無濟於事,渾身的傷痛和混濁的空氣致使他四肢乏力,他意識到自己必須挺住。隻有戰勝敵人,生還回家,才能安慰方梅。

冷航重新做了一下調整,先活動了一下左手,沒受什麽傷害,然後挪動右手,酸麻乏力,左手一節節地按過去,有腫塊,但沒有大的傷口,恢複一下就不礙事的。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身體不動,讓左腿做伸縮運動,再讓右腿做伸縮運動,動得很困難,姿勢很僵硬。心裏越來越覺得驚慌。這是他第二次在地宮裏感到身體不聽指揮。冷航大喊一聲,渾身爆發出一股力量,側身往左邊的空坪滾去,並在毫無障礙的情形下,試圖讓自己站起來。

他真的搖搖晃晃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片刻,左腿脛傳來一陣被壓碎似的尖痛。但這種尖痛讓冷航看出來,他的腿沒有大事。是那塊石板撞傷了他的坐骨神經精疲力竭的冷航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他等了等,希望身體能聚集起能量。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胸腔裏悶得更加難受。不管空間有多大,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沒有一絲風吹進來。冷航不知道這裏的通風口在哪兒,如果被人封死,會不會影響到生命。如果氧氣不足以維持生命,他還能挺多久呢?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多鍾。腿腳越來越沉重,手臂顫抖起來,幾乎捏不住手機。他想將手機按滅,塞進衣袋裏,但手指不聽使喚。

隻有做最後一搏了。冷航再次打開鎖屏,找到鬧鈴圖標,設置成每三分鍾呼叫一次。

冷航就要失去知覺,牆壁和天花板似乎在慢慢地傾斜,壓過來,擠過去,心跳忽急忽緩,恐懼像海水似的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