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執法辦案區域在刑偵樓的附樓,審訊室跟牢房似的,隻有一扇貼頂而開的小窗,不論是嫌疑人還是審訊者都為之感到憋悶。

大熱的天,空調卻壞了。幾個人在裏麵待一會兒,室內的溫度很快上升,讓人受不了。更令人難堪的是,審訊者能否堅持下去,要看被審問者的衛生狀況。有些人身體隨著室溫上升,發散出惡臭味,讓人頭暈、嘔吐。

此時,坐在審訊室裏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邋遢男青年,名字叫馬慶昌,外號“馬疤子”,正等待著冷航或者白慎行回到審訊室。

冷、白兩人剛開始是一起走進審訊室的,可不到一刻鍾,三個人身上散發出的熱量以及一股惡臭味——“馬疤子”顯然至少半個月沒有洗澡,還有生來就有的狐臭——讓冷航跟白慎行被迫采取了輪流上陣審問的辦法,結果折騰得午餐也吃不下去。

已是中午一點十五分。

冷航看了看手表,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打開審訊室的門。冷航想起了“餐謀天下”後麵巷子裏垃圾桶的味道:“‘馬疤子’,想好了嗎?我們為什麽抓你?”

“領導,我已經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了。我沒殺人,真的,我沒刀,我到他身邊時,他已經死了,躺在地上。”

“可警察趕到時,有人看到你在翻他的口袋,拿他的東西。”

“我……我隻是身上沒錢,想從他身上拿點兒值錢的東西而已。反正他也不需要了。”

“你拿了他的錢包、手機和手表。”

“馬疤子”囁嚅著說:“還不是一樣。”

“問題是,李慎之遭到殺害時,你在現場,還因此搶劫了他身上的東西。誰能說你跟他的死沒有關係?或許你根本就是殺手的同夥,他殺人後逃走了,而你,因為貪戀錢財,被他遺棄在現場,因此被抓獲呢?”

“不可能,既然一起坐出租車過來,我不可能連車也不上吧!”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說說出租車的情況吧!”

“如果是你,遠遠地看到一輛出租車過來,突然飛刀將一個路人殺死,你會怎樣?”“馬疤子”挑釁地看著冷航,悶聲說,“我隻能像現在一樣待在那裏,渾身發抖。那地方,平時很少過車,路人很少的。”

“你就站在那兒?”

“那個死人在我前麵一百米左右的距離。出租車突然駛到他身邊停下,車窗打開,血光一閃,出租車加速從我身邊開走了。”

“乘客車窗?”

“是的。”

“前排副駕駛位,還是後排?”

“前排。”

“乘客開門下車了嗎?”

“沒看清。”“馬疤子”茫然地說,“看到鮮紅的血飛起,我就蒙了。”

“出租車後排裏還有其他乘客嗎?”

“沒注意。”“馬疤子”費力地回憶著,“後排好像關著窗的,看不清。”

“那你看到車裏至少有兩人囉?一個司機,一個殺手。”

“司機我看到了。當時我正好站在左邊人行道,他的車擦著我身子過去。他臉色蒼白,急急慌慌,車子一扭一扭地過去。”

“好的,他長什麽樣子?”

“馬疤子”轉著眼珠,“我沒看清啊!”

“你知道在這裏跟警察吊胃口,是什麽後果的,對嗎?”

“是的,可是,領導,”“馬疤子”傷感地說,“當時,我正在想自己的事,隻瞥了一眼,一眼又能看清什麽呢!”

“他從你眼前經過,你看見臉色蒼白?”冷航耐心地問,“臉長什麽樣?”

“嗯?尖嘴猴腮吧。”“馬疤子”為自己想起成語而得意,“下巴吊著幾根胡須,像老鼠。”

“副駕位置的那個呢?”

“沒看見。”

“照你剛才說的,他下了車,殺了人再上車,你難道沒有注意到他?”

“好吧,看見了。”

“這就對了,”冷航心滿意足地說,“承認看見,很難嗎?”

“可我真的沒看清他,更說不上認識他,或跟他合作。”

“問題是,你看見他了,他長什麽樣?”

“像是一個年輕人。”

“多大歲數?高矮胖瘦?”

“身手挺敏捷的,沒看見臉。身材?勻稱吧,不見得多胖或多瘦。”

冷航有些釋然地朝後坐了坐,這樣做可不僅僅是跟難聞的氣味拉開一些距離。“如果你再看見他,你覺得你還能認出他嗎?”

“這可不一定!”“馬疤子”涎著臉,看著冷航,“印象太模糊了。”

“你恐怕是已經注意到了那個死者,想著如何從死者身上撈一把吧?”

“馬疤子”不以為然地笑起來,茫然地說:“或許吧,我真不知道那時想到哪裏去了。”

冷航極力克製自己,才沒有打開間隔鐵門狠狠揍一頓這個可憐蟲。如果不是白慎行進來,他還是有可能這樣做的。他如釋重負地看著白慎行。

“出租車找到了,你去看看嗎?”白慎行問。

出租車被黃色警戒帶圍了一圈,停在離戎城大道與高速公路東互通岔路口500米的荒地裏。這是一塊待開發區,林木茂密,卻很平坦,沒有公路,甚至沒有機耕道,但司機巧妙地把出租車開了進來。雖然碾斷了一些盤根錯節的樹木,壓痕卻並不明顯,從公路上看過來,難以發現。

冷航和白慎行把車靠在戎城大道上,由一名當地派出所民警帶著進去。東城區刑警正準備勘查現場。雙方經過簡短的介紹,冷航開始發問:

“誰報告的?”

刑警說:“一個放羊的老人。”

“老人呢?”

“帶到路邊的警車裏問話去了。”

“這裏?看到什麽沒有?”冷航指了指出租車。

“這裏。”刑警指著駕駛位,接著退後一步,為了讓冷航可以靠近車窗看清裏麵。冷航彎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直起身子:“那個黑色汙漬?”

“是的。”

“那說明什麽呢?我們正在查的人不是在車子裏被人從外麵殺害的,而是有人從裏麵出其不意地用匕首捅死的。”

“說得對,”刑警快步走著,繞過車頭走到另一邊,想拉開駕駛室的門。“看見了嗎?”

冷航保持姿勢,眯著眼看著。

“在車子裏麵。”

刑警嚴肅地點點頭:“另有其人。”

“等等,我去去就來。”

冷航跑回大路上,在自己的警車裏拿出工具箱,並帶著一根粗鋼絲回到出租車旁。

他戴上法醫手套,把粗鋼絲順著車窗旁邊的縫隙慢慢地插進去,花了幾分鍾時間來調整位置。等到找到想要找的著力點,他便伸手一拉,門鎖開了。

“好了,勘查吧!”

他小心翼翼地拉開車門,仔細地看了看駕駛室的車窗、車門及坐墊下麵,然後直起身子,費力地吹出一口氣,眼裏放出光來。“你勘查這裏的時候,我想看看後備廂。”

刑警帶著工具進入駕駛室,彎下身子,把手伸到方向盤下麵,拽動控製杆,打開了車子的後備廂。冷航行動起來,來到離後備廂兩步遠的地方,打開後蓋。

強烈的陽光下,箱裏的景象一目了然。冷航心頭的疑慮全部釋然了。

後備廂裏蜷縮著一具屍體,就是駕駛室司機工作牌上的那個人,名叫趙紀恩。他被近距離一刀捅進了心髒,是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某個人幹的。

出租車司機趙紀恩跟李慎之的死亡時間比較接近,在七點至九點之間,但李慎之死亡在前。這就是說,凶手殺死李慎之時,趙紀恩還在車上。

他是同夥,還是被脅迫的?

最後一個叫車記錄是七點半,在東城區的人民廣場,那裏離李慎之被殺的西城區“餐謀天下”有四個街區。而“餐謀天下”後巷正是李慎之每天進出家門的必經之路。顯然,趙紀恩在廣場搭載了凶手,駛進“餐謀天下”後巷等著。

“你認為他是被脅迫的?”白慎行問冷航。兩人站在樹林裏,利用樹蔭躲避火熱的太陽,等待法醫來進行現場勘查,然後把出租車拖到警方的停車場裏去。

“隻可能這樣。從廣場至‘餐謀天下’,要二十分鍾。這期間他不好殺掉司機,接著打開車門,把司機拖出來,放進後備廂。這樣做路人看得到。”

白慎行朝四周望望,說:“這裏是一個很好的作案地點。”

“是的。但他沿戎城大道出來,在大道旁邊的很多地方都可以那麽幹,如果司機不聽話。”

“為什麽不把屍體拋掉,把車開走當交通工具呢?”

“凶手可能不是要在附近活動,而是要出遠門。而且,他想給自己多幾天逃亡時間。等警察發現出租車時,他該幹的事已經幹成,潛藏得杳無蹤跡了。”

白慎行跺跺腳,焦急地說:“我們待在這裏沒事,不如回去想辦法抓人。我想,這個想隱身逃走的家夥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各個路口可能還有他的記錄。”

“好,我跟東城區的同行交代一下。我們建了那麽多電子卡口和治安防控攝像頭,也不是吃幹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