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曆史檔案館位於楊帆大學母校的西北角,在向秀山麓的抗日英雄紀念碑下麵。檔案館裏收藏著幾十萬卷有關曆史方麵的書籍,上百萬件曆史遺物,有一些極其罕見的珍品,比如明代少數民族起義者的日記,甚至還有未公開發行的雲端古國的曆史紀實抄本。據說作者就是古國居民,經曆了整個古國曆史,就像古代史官一樣如實記錄了當時的情形。

楊帆步履矯健地踏上通往檔案的那條無人的史跡路,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就要獲準進入檔案館了。這是大學任何一個本科生做夢都想進去,卻沒有博導帶領就進不去的地方。

林靜在他身邊,輕鬆地與他並肩而行。她的頭發在和風裏微微起伏,散發著淡淡的玫瑰香味。楊帆吸了一口彌漫著香味的空氣。他覺得自己太過閑逸了,便立即又讓思緒轉回到要去尋找的物件上。

林靜問:“能告訴我要去找什麽嗎?”

“找寫明朝少數民族起義的書籍和涉及雲端的曆史遺物。”

她感到很詫異。“書裏寫的也是雲端嗎?查雲端的曆史有什麽作用呢?”

“冷隊說,我們麵臨的案件可能涉及雲端的曆史。”

“曆史?”

“難道那個冒充你的人,打的是古國遺址的主意?”

楊帆不置可否。“我也不知道。冷隊是這樣交代的,雖然我們知道有那麽一個地宮,那裏可能藏著無數的秘密,但是直到今天當地沒透露任何信息。我不相信,那裏藏有多少金銀財寶之類的東西。”

“我也聽當地如此說。虎形山一帶很窮,即使搜刮方圓百裏的財寶,也沒幾兩,哪裏還會藏在地宮裏?不過,這也說不定。起義軍占領過多處州府,從官府劫掠金銀財寶藏匿在地宮,卻又保守了秘密,也不是沒可能。”

“確實。劫掠財物藏起來。然後,藏財物的人和財物一起被埋進了地宮裏。”林靜說道。她的腳步不太利落,腦子卻不甘示弱。

“如果這樣,怎麽可能留下史料?”

林靜好像突然犯了疑,她放慢步子說道:“如果真有這樣一張地圖在,當地人為什麽不透露,難道他們沒有繼承副本?”

“也許不是一張完整的地圖,而是一些記號、指引或者標識,散落在某些記載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需要我們去解謎。”

林靜乜著眼看他。“聽上去就像考古一樣。”

楊帆笑出了聲。“確實如此。我一直對雲端的古國曆史感興趣,但沒有機會,這次我一定把它弄懂,揭開其中的秘密。”

“曆史就曆史,它擺在那裏。”林靜輕蔑地說,“有什麽探究的,不如破案……”

“不。曆史就像懸案,它往往非常隱秘,隻有某些有緣人才有能力解開並沿著它的指引揭示真相。”

“吹牛皮。”林靜撇了撇嘴。

楊帆登上檔案館前麵的石板小道。地宮七彎八拐、隱秘恐怖的景象在他腦海裏不斷地翻騰。通常蓄謀犯罪,無外乎謀財或報仇害命,針對一處曆史遺跡,那幾乎逃不出盜墓這種勾當,無非是看中裏麵藏匿的財寶古物。那麽,在遺址裏冒充他的形象出現,隻是為了挖掘遺址裏的財寶而放哨的?這不能不讓他發怔。

在檔案館門**付了查閱手續。館員穿過兩道鋼門,又打開防塵防濕保溫的入口,走下一個長長的樓梯井,到了一個帶著暗碼盤的門廳。穿過一道寬大的電子門之後,他們到了一個長長的走廊盡頭,裏麵是一道雙層的木門。

館員停下腳步,低聲咕噥了一聲:“你們看吧,別弄亂了東西,有監控的。”

這話令人很不舒服,但楊帆沒介意,徑直走了進去。

裏麵一片寂靜,空無一人。剛打開的電燈光柔和而迷離。

楊帆注視著這個讀書時便向往的空間,他的第一反應是落寞。他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無知。那麽多年來他想象裏的房間與眼前的景象差之千裏。他想象著塵封的書架,上麵高高地堆著破破爛爛的典籍和一些曆史遺物,教授們借著燈光和透過染色玻璃的光線編寫著綱要,博士生們專心致誌地閱讀著古代手跡……

真是連一點兒邊都沾不上。

乍一看,這個房間像一個黑乎乎的儲藏室,裏麵建了一個個獨立的玻璃儲物架。楊帆當然知道那些儲物架裏還放了些什麽,他見到這些毫不驚訝,濕氣和熱氣會腐蝕典籍和遺物,妥善保管就需要這樣。

每個玻璃儲物架裏的光線也是有規定的,大都灰蒙蒙、陰森森的,隻有每一個空間之間的燈光稍微亮一些,可以讓人勉強閱讀或查詢。

楊帆仿佛走進了古代迷宮,那一個個玻璃儲物間就是一個個用以迷惑人的堡壘,看起來,每個“堡壘”都一樣,每個“堡壘”卻又不一樣。

林靜似乎也看得眼花繚亂。她站在他身旁,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這些巨大而透明的儲物間,新奇而無措。

時間緊迫。楊帆有曆史知識,也有檔案館查閱經驗,迅速掃視著微明燈光下的房間,尋找放圖書和遺物目錄的地方——一本裝訂好的標明書籍、遺物全部館藏位置的目錄。

但是,沒有這樣的壁櫥或書架。

在他進去的地方,隻有一台電腦終端發出屏保閃閃的紅光。

“看來,這裏的館藏都已經信息化了,編目索引可能都在電腦裏。”楊帆走到電腦旁,敲擊了一下鍵盤,屏幕亮了起來。

林靜看上去十分高興。“這樣查閱起來更便捷。”

楊帆希望能像林靜說的那樣,但他點擊電腦屏幕下麵的管理菜單,卻好像並沒有他要的東西。“我寧願用老式的方法。”

“為什麽?”

楊帆從電腦椅站起來,後退一步。“你來看看吧,我似乎找不到需要的東西。”

林靜搖搖頭,想拒絕,但還是走過去,坐在電腦前。“我隻會查閱戶籍資料。”

楊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麵向有著奇珍館藏的一座座透明儲藏室。他朝最近的一間走去,乜斜著眼睛看著昏暗的室內。楊帆認出,玻璃牆裏麵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普通的書架、儲物架,一些手稿、破銅爛鐵隨意地扔在架子上。

他認真地讀著玻璃上張貼著的指示標簽。在所有的圖書館或檔案館裏,這些標簽都表明了那裏麵儲放的東西內容。他沿著玻璃上的編號一個個地看過去。

他想從標簽裏看到明代、起義、遺址等信息。

“每座儲藏室都有標簽。”他邊走邊說,“但不是按照朝代或事件性質順序來排列的。”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每個檔案館都有自己的編排方法,國家也沒有統一的標準,而且不同性質的館藏,按統一的方法編排也不管用。當然,時間順利編製應屬大多數,遺憾的是,這裏的資料似乎也不是按時間順序來排列的。

“電腦裏應該有你需要的東西,可我打不開。”

我們都不是電腦黑客,楊帆想,得珍惜寶貴時間才行,一個上午轉眼就過去了。

他反複地讀著那些標簽。這裏的資料十分豐富,橫跨兩千多年的時間,保存著省內挖掘發現的珍貴古物。他發現,標簽上所有的關鍵詞都是相互關聯的。“還是有主題的,隻是我開始想的主題先入為主,偏頗了。”

“按主題?”林靜問道,“是不是跟你們學院權威教授的研究方向有關?”

這個……楊帆遲疑了,他更仔細地斟酌著。從警以來,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專業,直至到了雲端深入地宮看到遺址遺物,恍然想起教授講述的曆史知識,讓學生不要在某一具體事件裏迷失方向,而要在當時的曆史環境下考慮某事件發生的原因。

事件隻是曆史的果子。瓜熟蒂落,不是瓜的努力,而是根和季候的催生。

“檔案室裏的一切,”楊帆說,“封建社會十幾個世紀的資料放在一起,其中一個儲藏間都跟起義有關,這就是儲藏的主題。”他意識到那些資料應該都在一起,包括曆史記錄、文學作品、藝術作品、曆史遺物、曆代研究等,這樣有助於對一個主題更深入地理解。

林靜茫然地看著他。“曆代起義多如牛毛,怎麽可能……”

“根目錄下麵還有子目錄,其實每個儲藏間裏另有一個目錄本,或者在電腦裏會有一個分目錄項。”楊帆走進八號儲藏間,拿起入口處的第一個文件夾本式的書籍,“我猜,這就是本儲藏間的目錄冊,它指明了次一等及次次一等的資料的位置。”

“哦,”她說道,顯然對此不再理會。她接過那本目錄,翻看著,不明就裏地看著楊帆說:“那麽,我們要找的東西會出現在哪裏呢?”

楊帆不禁笑了。他也沒完全搞懂這些複雜的目錄下麵到底藏著些什麽東西。但他相信,冷航讓他查的資料就在這裏。在這些陳舊的資料下麵,隱藏著驚喜。

“跟我來。”楊帆說。他選中了那間專門儲藏農民起義主題的玻璃房。

目錄本送到林靜手裏。她在裏麵找到明代的標簽,把數字報給楊帆。楊帆再沿著儲物架一行行地看過去,查看每一個儲物架的編碼,按圖索驥。

“現在的難題在於,如何識別每一個子目錄下麵的內容。”楊帆翻閱著那個標簽下麵的一些資料,“子目錄下麵的資料仍舊浩如煙海,沒法知道該去哪裏尋找雲端起義的內容。畢竟即使是明代,起義很多,而每一次起義遺留的東西也很多。”

“沒錯。”林靜接著報出明代子目錄下麵的第一個次子目錄的標簽。

潮州起義、泉州起義、桂平起義、曹真起義、“鏟平王”起義、陳同起義……楊帆把資料袋上的名字一個個念出來,突然感到忐忑不安。這裏都是明代初年的起義,一路數過來就有上百起,雲端的起義在明代中期,它會在哪兒呢?

他對站在另一邊幫著翻看資料袋的林靜說:“我們找對了,可是起義太多,如果沒有更細致的目錄,一樣是浪費時間。”

“我找到了。”林靜說著,皺起眉頭指了指自己麵前的一堆文件袋,“我看到了標著‘雲端少數民族起義’的資料袋,不過袋裏似乎並沒有提到雲端起義。”

楊帆跟過去一看,林靜說得不錯,那裏有一排的資料袋,封麵都寫著同樣的關鍵詞:“戎城雲端少數民族農民起義”。

楊帆低低地歡呼了一聲,此刻他仍然沒有意識到其他起義為什麽資料很少,雲端起義的資料怎麽幾乎占了整整一排呢?

“還有一些曆史文物。”

“我猜雲端農民起義是那個時代聲勢最浩大的,因而遺留下來的資料最豐富。”

“明代初期和中期建國立都的起義是沒有幾起,不過雲端的起義算不上最大的。當時,資本主義在東南沿海萌芽,廣東、廣西的起義最多、影響最大。”

楊帆走到玻璃屋的右牆邊,蹲下身,在牆下角按了幾個開關。室內的頂燈頓時“嗡嗡”地亮了,燈光由灰蒙慢慢地變成深紅……

“要把我曬成魚幹嗎?”林靜說道,“這燈光是不是紫外線特強?”

“檔案紙和挖掘出來的遺物容易褪色或變質,所以檔案室的燈光都經過特殊處理的。”

“在這種燈光下閱讀,會把眼睛毀了。”

後果更嚴重!楊帆想著,擠到林靜身邊。“還有,檔案室因為長期封閉,裏麵的含氧量很低,有些地方差不多是真空,在裏麵久待會覺得呼吸困難。”

“嗬嗬,上了年紀的教授都能呼吸,我怕什麽呢?”

那倒是。楊帆沒再多言,祈禱自己的好手氣。

但林靜很快沒有了她說的那樣堅強。她開始感到惡心和頭暈,接著,看到資料上出現重影。她彎下腰,覺得耳朵鼓膜發脹,四處響起持續不斷的“嗡嗡”聲。

她立即意識到裏麵的空氣是沒有對流的,初時跟著他們進入玻璃屋的氧氣越來越稀薄,肺部微血管擴張,胃裏便出現嘔吐反應。她慢慢地放鬆胸部,把呼吸放平緩、輕鬆,終於消去了緊迫感。現在,她的呼吸正常多了,眼睛卻開始流淚。

楊帆發現了林靜的情況。“蹲下去,會緩解一些頭暈。”

“我……覺得……”林靜哽咽著說,“就像在……深海裏……壓力很大……缺氧……遊泳,或者陷在沼澤裏。”

楊帆等著她適應過來,他知道她會沒事的。林靜顯然狀況很好,一點兒都不像那些上了年紀的教授。他知道,曾經就有好幾個教授在這裏暈倒過去。不過,那些忠誠於職業的老學究一有空兒就申請進入這裏。

“好些了嗎?”楊帆問。

林靜蹲在地上,點點頭

“我以前沒進來過,但聽說過裏麵的狀況,所以得感謝學院的教育。”

這話換來一個微笑。“高學曆。”

“工作前,我們還忘了一樣東西。”楊帆走到牆角的盒子邊,拿出兩雙白色的棉手套。

“戴著不好翻頁吧?”

“但皮脂和汗液都含有酸性物質,不能直接接觸這些文件的。”

林靜接過一雙戴起來。“現在開始吧!”

楊帆看了手表。“是要抓緊,已經浪費一個多小時了。”

“我們要在不到兩個小時裏看完這些東西,並做出相關摘錄。”

“實際上,你說的是我們最好的運氣。”楊帆說,“我們不一定有這麽多時間。教授進來查閱資料時,這裏會開啟換氣設備。但今天,我們是臨時進來的,沒有申請換氣,我們堅持不了那麽久。”

林靜花容失色,不知是嚇的,還是因為已經缺氧。

楊帆笑笑,站著拿起第一本資料。他雖然也缺氧,但下層的氧氣要留給林靜,他得掙命站著,希望盡快找到他們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