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事實上,這隻是楊帆的一廂情願。他跟卿小玉隻待了一夜,甚至不到一夜,天還灰蒙蒙的時候,樹上的鳥兒還沒有醒來,外麵響起很大的敲門聲。卿小玉從**爬起來,推了推趴在床沿上的楊帆,示意他去看看門外怎麽回事?

兩個著裝整齊的警察站在門外,其中一人是林靜。

林靜看著楊帆,聳聳肩說:“我並不想這麽早來打擾你們。但公務在身,我相信你能理解。”接著,她徑直走到床前,對卿小玉燦爛一笑,和顏悅色的口氣幾近甜蜜,令楊帆不禁翻了個白眼。“好點兒了嗎?楊帆有些事需要離開,接下來由我陪你。”

楊帆呆立在一旁,一時不知所措。腦海裏快速地閃動著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他們這是要把我和小玉隔離開,為什麽?是懷疑我在案件裏有問題,還是懷疑卿小玉?她與案件有什麽關係?

卿小玉望著楊帆,眼睛裏盡是哀怨。但他不能多說什麽,隻得服從命令。

回到派出所,隨行的警察向楊帆宣讀了巴寧縣公安局下達的禁閉命令。慶幸的是,為了配合辦案,不用去縣局禁閉室,就地將他禁閉在自己的宿舍。

接著,訊問沒完沒了,令楊帆不勝厭煩。

那個傳說是楊帆的影子、魂魄的假楊帆死了,以前所謂失魂、中蠱的迷信暫告一段落。龍寧陷害的說法再也無人提起。但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相互決鬥的謠言不脛而走,公安機關內部,包括辦案刑警都相信了這一謠言。

巴寧縣、戎城市分別成立了專案組,冷航似乎不在其中,自從那晚勘查完現場,帶著假楊帆的法醫樣本連夜回城後,再也沒有在雲端出現過。

但專案刑警不斷地找楊帆問話,讓楊帆陳述認識卿小玉的經過,以及兩人的交往情況、親密程度。如此反反複複,絮叨得令人膩煩想吐。他像啟蒙童生背書似的,閉著眼睛把整個故事倒背如流。

更令人惱火的是,除了專案組的組長,組裏的其他成員還分別湊趣,他們抓住楊帆每次敘述中不同的表述用詞,盤根問底,讓他將故事再重複一遍,仿佛在顯示他們作為刑警的權威。他們的訊問問得很細,字卻寫得很慢,簡直像書法班裏的小學生,每問一遍都要寫大半天時間。

“一群蠢豬!自以為是的家夥!”每當他們離去,楊帆便對著白色的牆壁吼叫,“放尊重點兒,不知道我也是警察嗎?”

吼過、嚷過,心裏的氣平息了些。另一個問題卻冒了出來:他們這樣套我的話,是想把我送進監獄嗎?不隻是我,冷航是不是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作為市裏的重案大隊長,私自攜槍參與爭風吃醋事件,而且發生了死人的後果,這是一種什麽樣的行為?

或許是因為這,縣專案組的刑警發牢騷,說楊帆擺架子。在解除禁閉的那天,年輕的專案組組長蔡斌專門找楊帆談話,指出楊帆目前正在關禁閉,要注意自己的態度。

“知道嗎,態度決定出路。”蔡斌點著煙,親切地看著楊帆。

楊帆的表情冷冷的。

“不想跟我聊聊嗎?”

“沒什麽可聊的,該說的、不該說的,想說的、不想說的,都說過了,你找我談話純粹是浪費寶貴的時間。一個冒充我的神秘人死了,或許還有更多的神秘人物出現。”

“有這種可能,但似乎你還沒搞明白:他們冒充的是你,所以你才是主角。如果說浪費時間,我的時間大都浪費在跟人談話上,比如說找那些村民詢問,找門衛談話,他們跟案子有什麽關係呢,不過是看了一眼而已,有些人說了半天說不到主題上。”

聽了這話,楊帆沒有出聲。

蔡斌卻咧嘴笑得很開心,那笑容讓人覺得楊帆是他最寵愛的晚輩或者是什麽時候都帶在身邊、愛不釋手的東西。

“我知道你這幾天待在房子裏,感受跟平常不一樣,但這是工作需要。”他將筆夾在指間旋轉,吸引著楊帆的注意力,“這裏比縣局的禁閉室寬敞舒適多了,畢竟是你的宿舍,我們都可以隨意點兒。”

蔡斌說著,走到楊帆麵前,跟他一起坐在**,隨即躺在楊帆疊起的被鋪上,顯得散漫而隨意。這是一種讓人難以集中精力的姿勢,也是一種誘引人放鬆警惕的行為。

楊帆雖然曾經與他同在市公安局工作,但對他並不熟悉,隻知道他家庭背景不錯,年紀與楊帆差不多,卻一路平步青雲。他這種自來熟,把楊帆當晚輩的態度令他很倒胃口。

蔡斌從身下抽出一個枕頭扔給楊帆:“舒適點兒!”他低沉的嗓音變得像長輩的聲調。但這怡人的聲音後麵卻瞪著一雙炯炯發亮、機警戒備的眼睛。

楊帆心裏很不舒服,卻不得不擺出無所謂的樣子。“有什麽話,你就問吧!”

“我們這不是什麽正式的談話。”他說,“你雖不是警察院校畢業,但從警也有好幾年了,刑事訴訟法裏的證據必須科學嚴密,你是了解的。所以,你不要擔心我會把你我的聊天作為證據。”

楊帆點點頭,心裏卻想著美國刑事訴訟中的米蘭達權利(mirandarights),自己對蔡斌說的任何話,都可能成為對自己不利的呈堂證供。

蔡斌繼續說:“我記得你大學裏學的是曆史專業,是嗎?你讀過叔本華的書嗎?”

“嗯,看過一些片段。”

“你熟悉叔本華的那些警句吧?”

“是那句關於痛苦與無聊的話嗎?‘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能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

“不,哦……也差不多吧。”蔡斌的語氣在果斷與猶豫之間搖擺。

楊帆皺著眉頭,沒有應答。

“我要說的是‘**才是世界上真正的世襲君主’和‘性欲及性的滿足,是意誌的焦點和意誌的最高表現’這兩句,你有所領悟嗎?”

“嗬嗬……”

“我覺得叔本華真是看透人性的大師,說得鞭辟入裏。”蔡斌側臉對著楊帆,他竟然有了皺紋,而且像一瓣瓣敗落的桃花,“我想跟你討論一些極為隱秘的私人問題,或許你會覺得太過露骨或者受到冒犯,請不要太介意。你就當是與朋友在午夜說悄悄話,敞開心胸,坦誠相待,毫無顧忌。你要相信,我是沒有做任何記錄,也毫無個人動機。”

這一切準備工作都是為了探出楊帆隱秘的內心世界。“問吧!”楊帆躺下身子,懶懶地說,“我會說出自己的內心想法。”

“你覺得你是一個會因別人的好惡而影響自己生活的人嗎?”

“我想不論說是還是說不是,都顯得太絕對了。你我應該都不是這種絕對的人。”

“當你跟一個女孩兩情相悅,說得露骨一點兒就是既漂亮溫柔又性感迷人,令你無法自禁,你是不是願意為她粉身碎骨、赴湯蹈火呢?”

楊帆還是喜歡這種稍微含蓄空洞的問題。“當然。”

“接下來這個問題,希望你不要覺得冒犯。”蔡斌說,“據我所知,你跟很多女孩談過戀愛,感情上似乎也轟轟烈烈。不然,她們不會那樣吵你、鬧你。你真愛過她們嗎?你跟他們做過愛嗎?”

楊帆有些氣噎,但看著他直視的眼睛,卻怯懦了,說:“愛過,但……”

“經過一番比較之後,覺得她們還都不是你的真愛?”

“算是吧。”

“你跟卿小玉做過愛吧,頻繁嗎?”

“沒有做過。”

“沒……沒有做過!”蔡斌那樣子有點兒驚訝過度,“逗我吧。你們如此親密,不可能沒做過愛。我想,你們共浴愛河,晝夜不舍,情人之間能做的事差不多全做過。因為在你們這個年紀,那種激烈澎湃的感情是無法抑製的。不要說是你,就是那個女孩,在那種心狂跳不已、仿佛要擊破胸膛奔逃出來的狀況下,她能管得住自己的褲腰帶?怎麽可能沒有做過愛!”

楊帆麵無表情地說:“事實如此。”

“哦,我知道情到深處會是什麽樣的心態。你全心全意地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理解和回報,你心傷似摧,肝膽欲裂,是不是?在這時,竟然冒出一個情敵要與你競爭,那種刻骨的痛楚讓你不顧一切……”

楊帆討厭蔡斌的自以為是,打斷他的話,說:“她是一個真正的女人,甚至沒有一點點迷失。沒有人了解她的情感世界,除了我。我就是在忍耐情欲的煎熬時,才真正認識到的。也正因如此,我才意識到我是真的很在乎她。”

“不跟你上床就是真正的女人嗎,你怎麽知道不是其他什麽原因?”蔡斌露出失望的神情。

楊帆不屑一顧地扭過頭去。

“哈哈,你有些迷茫,是嗎?”蔡斌盯著楊帆的後腦勺說,“跟你對卿小玉的愛相比,你覺得你愛過以前的那些女人嗎?”

“愛過。不過,有些愛隻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衝動,衝動過後,愛便無影無蹤。”楊帆想起漲潮的海灘,潮水退後是一攤汙穢的垃圾和腥臭。

“衝動是愛嗎,難道不是一種性欲的宣泄?”

“當然是,隻是有些愛可以歸於平淡,有些愛不能。這就表示有些女人隻能做情人,有些女人可以做老婆。既能激發**,又能歸於平淡的愛,才是持久的愛。”

“你覺得跟小玉的愛是持久的愛?”

“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蔡斌輕笑了一下,將全無血色的下唇縮進嘴裏打濕。然後說:“你不覺得你對她保持的**,隻是源於瘋狂激烈的性欲望?隻是因為她不與你**,而誇大了她的理想形象嗎?你的愛或許隻是惆悵失落的逆反心理作祟?”

楊帆覺得雙頰灼熱欲燃,有些惱羞成怒,但仍竭力掩飾住內心的困窘,說道:“你這是一種俗氣十足的論調,是一種不理解愛情多樣性卻已厭倦了普通婚姻的人的想法,這說明我們在看待愛情與婚姻方麵,有著明顯的不同。”

蔡斌瞅著楊帆,那神氣就像老師抓住犯錯的孩子,聽著孩子的撒謊狡辯。他輕輕地拍著床沿說:“你剛才所說,表明了你對卿小玉的狂熱,我怕這種狂熱會害了你。”

“瞎扯!”楊帆心裏直冒火。

蔡斌不冷不熱地歎了口氣。“你跟那個青年爭風吃醋的事,為什麽要把冷航牽扯進來呢?你呀,真害人!”

“什麽?難道冷航有什麽事嗎?”楊帆尖銳地說,“你們審問我也就算了,這件事跟他有什麽關係?而且那個死者我根本不認識,你們莫名其妙地把他跟我牽上關係,這是偵查誤區。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們申明多次了,你這個專案組長還陷在這個誤區裏。”

“你說你跟他沒有關係,卿小玉也不清楚他是什麽人,那他到底是什麽人?”蔡斌一掃剛才的冷靜和嘲弄,盯緊楊帆說。

“這正是你們需要調查的。”楊帆用力挺直身子,回擊他。

“跟你直說了吧,我想是有什麽事在阻止你誠懇地回答我的問題,使你不敢完完全全地說實話,挑明你、卿小玉和死者之間的三角戀愛關係。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原因,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樣不僅不能幫你擺脫與此案的幹係,而且對你、對小玉都十分不利。”

“因為知道自己在案件中脫不了的幹係,因為承受著許多的壓力,所以我一直在認認真真地配合你們訊問。但我越認真,你們越不相信,反而糾纏我更深。我在市裏跟的幾個老師,包括冷航,每個人都自詡為破案專家,但你們的思維似乎都沒有脫離男女關係,以為所有的糾紛都是情感糾紛,所有的命案都是三角戀引發的**殺人。你們為什麽不能有些創意,有些獨到的看法和主張呢?”

蔡斌漲紅了臉,張了張嘴,似乎想批評楊帆巧舌如簧,不把他放在眼裏,但仔細考慮了一下,問:“你和卿小玉都不願透露那個死者的身份,他的身邊又沒有相關信息,你說叫我們如何查下去?”

原來楊帆被禁閉這麽多天,他們一直沒有查清死者的身份。楊帆問:“為什麽是無名屍體,這不就是玄機嗎?”

有人輕輕地敲門,楊帆趕緊抬眼望過去,希望進來的人是冷航,但門打開後,不聲不響地走進著裝嚴謹的林靜。她附在蔡斌的耳邊說了句什麽,便當楊帆是空氣似的走了出去。她的話,楊帆一個字都沒聽清。

“聽說你吉他彈得挺好?”蔡斌繼續問。

“愛好而已。”

“你識譜嗎,那些數字?”

楊帆伸展雙手,好像在回答他的問題。

蔡斌接著說:“從參差的線譜和雜亂的數字裏找到樂趣,你應該是個富有浪漫主義氣息的人,也難怪有那麽多女孩子喜歡你。”

楊帆警覺起來。“我可從來不對女孩子耍手腕,搞獻殷勤之類的把戲。”

“我是說富有浪漫情調的音樂總是吸引女孩子的。”

楊帆想,他這是變著法子盤問他,將他與那個死者扯上關係。

“今天談話也談累了,不如你彈首曲子給我聽聽。”蔡斌懶懶地躺下身子,“就彈你平常喜歡的流行歌曲,情歌也行。”

楊帆完全沒有情緒,但為了表示配合的誠意,隻得起身拿下吉他,音都沒調準就撥動起來。窗外是一株高大的白楊,在陽光下亮閃閃的。沾染斑點的牆壁,顯出葉片的影子。楊帆試圖找回昔日共度良宵的回聲。

他閉著眼睛,根本不去在乎是對是錯,就那麽由著性子在一個個音符之間彈來彈去。因為他沒看樂譜,也沒想到要彈那個具體的樂譜。慢慢地,他竟輕輕鬆鬆毫不費力地把一個個音符彈成了調子,那是些緩慢憂鬱的抒情音樂,把自己帶進了一種氣氛裏。

那是楊帆的吉他語言,飽滿地傳達出愛情的幽微精妙,傳達出不能言傳之意,抒發出種種難以排遣的思緒和情結。

蔡斌陶醉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楊帆,好像要重新認識他,認識一個天外來客。

楊帆雖然也沉浸其中,甚至淚流滿麵,但他聽到隔壁傳來輕輕的、時斷時續的飲泣聲,那麽熟悉、那麽迷人,更加令他情難自禁。

楊帆大叫出聲:“小玉,小玉,是你嗎?”

他扔下吉他,一邊嚷著,一邊拉開門出去。蔡斌跟在他的身後,沒有阻止。

隔壁沒有關門,林靜扶著卿小玉坐在**,一名男警持筆坐在桌前,桌子上放著審訊紙。春陽從窗戶射進來,琥珀色的光灑在卿小玉的身上,就像她舞台的中心人物。楊帆站在門口癡癡地張望半天,卿小玉停止了飲泣,緊張不安地瞥了瞥林靜,然後看著楊帆,目光裏隱含著某種壓抑的情緒。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沒,沒什麽。”卿小玉嘴唇囁嚅著。

蔡斌越過楊帆走到桌前,拿起訊問筆錄看了看,然後對著林靜使了個眼色。

“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楊帆再次聲音尖厲地問。

卿小玉低下頭。他覺得後背和胸腔氣悶得難受,對著林靜吼道:“請你高抬貴手,好不好。小玉不是你那樣的人,沒你那麽強硬和有心機,她隻是一個柔弱單純的女孩。我以自己的工作擔保,她沒有什麽事瞞著你們!”

林靜站起來,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男警也跟著蔡斌走了,記錄筆重重地摔在桌上。他媽的,這一切肯定都是蔡斌策劃的。滾蛋吧,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楊帆和卿小玉傻傻地站了一會兒,直到門關上,腳步聲遠遠離去,卿小玉才猛地撲進楊帆的懷裏。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柔聲問:“他們沒對你怎麽樣吧?”

“一切都過去了,沒事的,忘記他們。”楊帆可以想象林靜他們問的問題,就像蔡斌問他一樣,那是他們自以為是的心理攻勢和心理窺探。這種訊問法,首先是冷航從美國FBI心理分析術裏學來的,在冷航那裏確實取得不錯的效果,但其他人,卻隻能是東施效顰,不僅取不到效果,往往讓人覺得失去了尊嚴和身份。

“他們怎麽可以這樣?簡直是無禮。”

“我知道,以後不會再發生了,我會製止他們的。”楊帆虛張聲勢地安慰她。他心裏十分清楚,事情並不像他說的那麽容易。他也是審查對象,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他的抗議怎麽能達到他的目的?

卿小玉可能幾天沒梳頭發了,但看起來還是挺漂亮,在楊帆眼裏她總是很美。

楊帆問她多久沒吃東西了。她說一個星期裏隻喝過幾次粥。“我不餓。”她說。楊帆想,她其實不是不餓,而是吃不下。她心裏隻想著那天認屍的情景,那個青年是誰,為什麽有她的照片,他為什麽選擇那種殘忍的死亡方式?無數恐懼在她腦海裏翻騰。

“我房間裏有吃的,你要盡量吃一些。你得保存體力,因為不知道案子要查到什麽時候。”楊帆的話說得十分明白。

扶著她回到自己的宿舍,楊帆倒好牛奶,她抱膝坐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楊帆無言地望著窗外,大院裏寂靜無人,陽光隱沒,比原來昏暗了些,一個警察在走廊裏站崗,如果楊帆伸一下頭,能瞥見同樣寂靜無人的院門,有另一個警察在站崗。原來已是傍晚,對麵樓房的窗戶顯得昏暗,看得出裏麵沒有人。

楊帆坐回床沿上。卿小玉已喝完牛奶,但心情仍未平靜,一直止不住淚水地飲泣。他抱住她,她靠在他的懷裏,淚水流下臉頰,墜落在他手上。

楊帆掏出紙巾,幫她擦淚。他很奇怪她為什麽這樣流淚,是為這幾天的委屈,還是為那個青年的死去?他不明白。

這樣坐了好久,期間她似乎睡去,但醒過來又在流淚。楊帆終於忍不住問她認不認識那個青年。她猶豫良久,回答道:“認識,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這樣一句矛盾的話,像域外聲波穿過楊帆的全身,時而微弱、時而強烈,卻一直震顫著楊帆的神經,他的腦海裏有著諸多疑問。

楊帆壓抑著內心的驚疑,輕聲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警察?你應該第一時間告訴他們。”

“我怕我越說越不清楚。”她神情悲切,“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卿小玉的話雖然矛盾,卻透露出重要的信息。他要把這個信息傳遞給專案組。

但告訴誰呢?蔡斌離開時,反複“教育”楊帆,想起什麽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報告。但楊帆不喜歡他的審訊方式,更談不上對他信任。他決定給冷航打個電話試試,告訴他卿小玉認識那個死者,他們是在上海相識的。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他想去上海調查,想親自參加調查,想參與了解更多的案情。

楊帆找到冷航的號碼,撥過去。電話裏傳來一個帶有機械音質的女人聲音:“你好,你撥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接著再撥,又是那個女人聲音:“你好,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冷航——冷航怎麽啦?難道楊帆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還害了冷航?楊帆眼裏的冷航,是如此的足智多謀、如此的英勇無畏。難道他被關了禁閉?或者……

楊帆無法再想象下去,愣愣地坐在那兒,對可能出現的、難以預測的情況擔憂不已。那晚的情形曆曆在目:冒牌貨的死狀,冷航搜身時偷偷往自己袋裏藏匿的東西,還有此後他們對待他和小玉生硬的態度。他真想不通這其中有什麽聯係。

楊帆第一次感到如此沮喪,甚至不僅僅是沮喪,而是絕望。當你意識到無論你如何努力,無論你才華有多高,願望有多好,你碰到的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時,你就會感到這種絕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裏靜得可以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站崗的警察依然在站崗,林靜和蔡斌不知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