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跟蹤、被耍弄?”楊帆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這不可能。”

他嘬起下唇,眉頭緊鎖,見到冷航的喜悅**然無存。“如果是別的人跟我說這種事,我會笑掉大牙。但是竟然被你碰到了,實在難以想象。我來雲端差不多半年,不論是在派出所工作中,還是在我的日常生活中,都覺得這是一個民風淳樸、民心善良的地方,哪來跟蹤、耍弄大偵探的能人呢?”

這話聽上去雖然不夠嚴謹,但冷航也是讚成的。

下午跟蹤青年失手後,冷航變得更加謹慎。他沒有大搖大擺地到派出所去找楊帆,而是約他在老街小巷的小飯店見麵。冷航確認甩掉了跟蹤才進入店裏,而且把座位定在二樓靠窗的小包,既方便觀察外麵的動靜,又防止其他人靠近。

“擺脫你的跟蹤,又瞞過你的眼睛,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楊帆仿佛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冷航發起質詢,“難道他受過專業訓練?!在這樣一個偏僻小鎮,會有這種人?他是出於什麽目的?僅僅是針對我,還是從戎城一路跟蹤你過來的?”

楊帆當然不相信有這樣的高手針對自己,因為他沒有價值。如果說,因卿小玉的愛情出動這種高手,那隻能讓他“受寵若驚”,恐怕卿小玉也沒有這種高貴的身份背景。冷航是為楊帆的事來雲端的,沒有特殊使命,即使冷航存在這種高超對手,在戎城對付冷航,他們更容易得手,何必這樣不計成本,來到雲端?

楊帆的分析不無道理。但越這麽分析,越讓冷航陷入一個錯綜複雜的怪網裏麵,不論如何分析,都找不到交叉點在哪裏。

冷航索性摒棄被跟蹤的疑慮,緊扣來雲端的初衷,說:“晚上,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楊帆激動地答應道,“是不是一起去抓那個年輕的?”

“不,我們一起去古國遺址,先去抓你的魂。”

接著,兩人一起計劃進入遺址的路線,正門、側門、後山、圍牆,根據冷航上午的觀察,他將哪裏適合隱蔽,哪裏適合觀察,對象可能出現在哪裏,一一標在紙上。冷航讓楊帆繞道後山,以濃密的樹林為掩護,蹲守在進出地宮的石屋頂上,近距離監視地宮門及附近情況。那裏是製高點,有利於信息傳遞。楊帆跟著冷航實習過半年,傳遞的手法不用冷航交代。

冷航自己則從側牆翻入,以一個土堆為掩體,潛伏在土堆和圍牆之間。從這個點,除了地宮出口,其他地方一有風吹草動,就可以看見。

冷航想象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隻要對方敢來,冷航就能夠發現;隻要能發現,按照冷航目測的距離和追逐的路線,他就逃不出冷航的抓捕。除非……他真是影子,或者魂魄。

待夜色濃鬱得隻有貓頭鷹出沒時,冷航帶著楊帆進入了預定地點。冷航是一名夜行者,十幾年一直在夜晚追逐犯罪,隻是因為罪犯喜歡在這個時候出沒,但是後來冷航也迷上了夜晚。當夜深人靜,普通人幾乎都進入夢鄉的時候,絕大多數不歸家的人不是警察就是罪犯。冷航喜歡在這樣的夜晚,靜靜地想象被追逐對象的所作所為,感受他們的所思所想。

那個扮演楊帆出沒的“魂”肯定也是一個熟悉夜晚的人。他喜歡隱身,喜歡利用夜色的迷離來迷惑其他人,他一定能夠在暗夜裏輕鬆地潛行,能夠根據聽到的聲音判斷是否安全。寂靜讓他相信其他人離得很遠。

冷航靜靜地伏在土堆下麵,偶爾拂開茅草看一看。除了正在排練節目的金鑾殿地坪,其他地方依舊看不到一個活物。天空卻越來越亮了,不多的幾顆星星把天空映得一片瓦藍,相對於城市,這是遠離塵囂的地方,它們比戎城上空的星星更加明亮。

他突然想起家裏才五歲大的兒子,孩子最喜歡遙望綴滿星星的夜空了,可惜城裏的夜空,星星總是若隱若現。冷航想,應該帶他到這裏來,在這裏,他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他一定非常喜歡這些東西。

冷航再次把整個遺址觀察了一遍。夜視鏡裏出現殘敗的磚瓦和坍塌的牆壁,空****的人行道上連隻蟑螂都沒有。冷航從金鑾殿後麵的第一堵牆向後數到第三堵牆,牆與牆之間生長著茂盛的茅草和幾叢高高的灌木,掩蓋了殘破的磚瓦。昨晚,冷航看到的那個影子就出現在第三堵牆後麵。

他研究著那幾堵牆以及它們之間的空地,那裏沒有特別的設施,如果僅僅是悄悄地觀看排練,四周任何一堵殘牆後麵,都可以,或者就躲在正門外麵。阿娟看到的“鎮長”就曾躲在正門外觀看,如果不是阿娟散場急於回家,也不會發現。

影子為什麽要躲到那幾堵牆之間呢?要進入那個地方,隻有兩種選擇:一是趁金鑾殿無人時從正門進去,這樣,整個排練過程都必須待在裏麵;二是從後麵翻牆而入。那牆冷航已翻過兩次,不是輕易可以翻過去的。龍寧雖然長得標致,但似乎並不愛好體育活動,更談不上懂得攀爬技巧,他要翻過去,還要全身而退,恐怕不容易。

但那個扮成流浪漢的年輕人卻不一定,看起來,他要遠比龍寧靈巧強壯。

每隔幾分鍾,冷航就發暗號與楊帆聯係一下,互通有無。暗號過後,再用夜視鏡觀察一番,結果還是什麽也沒發現。西北方向有一堵高牆,攔住了冷航的視線,看不到牆裏的動靜。如果有人從那裏爬進來,冷航可能發現不了。反複目測了幾次,冷航確信,對楊帆來說那裏也是觀察死角。這樣,他們之間就有了監視的空當。

冷航抬起身,一時匍匐,一時低頭彎腰地往那裏潛行,輕手輕腳地穿過柔順而充滿生機的茅草,越過五百年前留下來的石板路。靠近那堵牆時,冷航很想緊走幾步,越過去,但是,最終按捺住了這種衝動。

冷航把夜視鏡套在頭上,蹲下身,細細地觀察茅草叢,慢慢地往牆那邊移動。幾分鍾後,冷航發現了異樣的東西——一根細如發絲的透明線,從殘牆根牽向一叢灌木,再從灌木叢牽向圍牆,在圍牆根的一根小木棍上繞了個圈,再牽向另一叢灌木……

雖然所有的地麵都有腳印,所有的圍牆牆麵都有抓痕,但那個地方的印跡似乎特別明顯。

掏出電子探測器掃描了一下,沒有電子反應,也沒有爆破反應。

隻是一種簡單的監視裝置。這裏可能就是“影子”的進出口,但他所處的位置可能觀察不到這個地方,所以設下了這樣一種裝置,一旦有人經過,或者進入區域潛伏,他就能第一時間獲得消息。

冷航蹲下來,背靠牆根,靜靜地聆聽。過了幾分鍾,冷航試著動手改變透明線的走向。冷航發現,線路的走向和接口的設置並不複雜,簡單地改換了幾個接口,然後用自己的線把它連接起來,並延伸到自己的潛伏點所能感知的點位。

整個過程隻用了幾分鍾,操作起來並不費神,但這一切還是令冷航有些憂慮。冷航有些後悔貿然進入這裏,本應該再多留些時間斟酌自己的做法,多留些時間提升自己的防禦能力。不過,這種念頭隻是大腦在代替身體說話,想為自己的輕率和無知找個借口,推卸即將麵臨危險或遭遇重大損失的責任。

冷航終於順利地退出了這一片區域,回到原來的潛伏點。

冷航沒敢再亂動,更沒敢掉以輕心。種種跡象表明,發生在楊帆身上的種種怪事,既不是什麽中蠱的失魂,也不是基友對象吃醋的搞怪。這個敵人的神秘和強大,已經遠遠超出了冷航的預料。

一天的調查,證實了原來估計的失誤是非常值得的。對手漸漸顯露出專業素養和特有手段,令冷航驚訝,也令冷航警惕。這些對付楊帆的家夥,肯定不是愚蠢之徒,他們的目的不僅是恐嚇,而是出於傷害,抑或更為嚴重。

更令冷航心驚的是:如果楊帆本人沒有讓他們如此費盡心機的價值,那他們到底想幹什麽呢?

糟糕的是,冷航對對手一無所知,而且從他跟蹤冷航的情況看,他在暗處,冷航在明處。雖然掌握了他在遺址出現的些許規律,但主動權在他手裏,而冷航隻能守株待兔。

西方有句諺語說得很有道理:“要擊敗追獵不到的人,最有把握的辦法是從暗處引他出來。”但冷航能做到嗎?有誰能做到呢?

遺址大門的石板路上傳來腳步聲。冷航轉頭看去,一行人走在通往金鑾殿的路上,龍秋收打頭,後麵跟著鎮裏的其他領導和秘書、攝影人員,但其中沒有龍寧。村長龍景力迎過來,沒有握手,兩人卻高聲地聊著什麽,也許是問起冷航為什麽沒來。

排練依然進行,鎮領導和跟去看熱鬧的村民圍在四周觀看。

正在排練的是鬥牛舞。鬥牛舞從傳統的鬥牛節轉化而來,真正的鬥牛驚心動魄、壯觀有趣,但畢竟殘忍、慘烈,對於普通村落來說,死牛、傷牛的損失更是難以承受。所以,真實的鬥牛場景經過曆史的演變,轉化成了一種男性的舞蹈,既展示了力量和勇敢,也體現崇敬牛圖騰的習俗。

舞蹈以象形的狀態體現鬥牛活動中牽牛入場、鬥牛開始、激烈爭戰、分出勝負、勝者披紅掛彩、人們敬酒祝賀的整個場景,既有鬥牛入場的嗩呐喧囂,又有爭鬥不止的鼓樂齊鳴、歡聲雷動;既有難解難分,又有打翻在地;既有倉皇敗逃,又有勝者昂首。場麵既激烈又喜慶,既精彩又歡欣。

雖然隻是排練之中,在場觀眾已經多次看過同一舞蹈,卻同樣贏來陣陣掌聲。

突然,冷航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了。圍觀的人群中,一張看起來極像楊帆的臉映入他的夜視鏡裏。

冷航立即調整夜視鏡的焦距,使對焦更準。

從土堆看過去,金鑾殿坪裏的人群可分成三個層次:最近的是龍秋收為首的鎮領導觀看群,中間是村民排練表演群,最遠的是靠近殘牆的村民觀看群,這些人大都是來看鎮領導熱鬧的。就在這群人中,“楊帆”的臉一閃,悄悄地往殘牆裏移去。

冷航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那是真的楊帆嗎?難道他不聽我的命令,從隱蔽點出來了?還是守候中的假楊帆真的現了身?

倏忽間,一個黑色的人影闖入冷航的鏡頭。

他是從東麵的殘牆缺口裏躍出來的,那裏是楊帆的監視區域,如果黑影一直潛伏在東麵,在幽幽的星光下,楊帆完全可以看到,他應該向冷航發信號才對。

難道是楊帆離崗後,黑影才潛入的?

難道那張臉真是離崗後的楊帆露出來的?

來不及細想,黑影往冷航這邊一晃,冷航看清了,他就是龍寧。龍寧為什麽藏在殘牆缺口裏?

眨眼間,龍寧沉肩夯腰,一個猴撲抓住“楊帆”的雙腿,並全力將其往前一頂。“楊帆”身子晃了一晃,顯然下盤紮實,並沒有倒下。但龍寧身子落地,重重在摔在磚瓦殘片上。

就在這時,對麵閃出一個特定的暗號。

冷航騰身一挪,迅速衝了出去。對麵山坡的高牆上同時跳下一個人來,向前一撲,幾乎與“楊帆”碰了個麵對麵。

跳下高牆的人才是真楊帆。

假“楊帆”實在了得,三麵夾擊之下,並未束手就擒。他沉肘跪腿,擺脫龍寧,矮身側翻,躲過楊帆。眼看著就要落入冷航的手中,他折身一返,直直地往殘牆撞去……

“砰”的一聲,假“楊帆”碰到殘牆上,又跌回來,落在一堆殘瓦斷磚之中。他掙紮著睜開眼睛,看了冷航一眼,嘴唇囁嚅了幾下,嘴角竟然露出一絲微笑,一股黑血湧了出來。

冷航衝過去,想對他采取急救措施。那人眼睛一翻,斷了氣。

楊帆立即掏出手機向所長莫曉報告現場情況,並維持現場秩序。冷航搜了搜假“楊帆”的身,在褲袋裏搜出幾百元錢和三張相片,沒有其他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

冷航悄悄地側轉身,排練的燈光越過殘牆射過來,將手裏的相片照得清清楚楚:兩張是卿小玉的單照,一張是一個青年男子與卿小玉摟抱在一起的親密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