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走生魂”3

12

放下電話,我提起包就站了起來。

牟興初一愣,大喊道:“老弟,你這是做什麽?”

“‘生魂’又出現了,在孟家!”我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

牟興初也立即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對著吧台喊了一聲:“菜別上了,錢記我賬上,下次再來吃!”

言罷,他小跑著和我一起鑽出了“同心緣”。

來到大街上,天已經黑了。我們攔了一輛三輪摩的,朝孟東北家一路疾馳。

約莫一刻鍾後,孟東北家俗氣奢華的三層小洋樓進入視線。

和白天來的時候不同,孟家院子外停了一輛警車,一名身穿製服的警察正筆直地站在大門前,一大群村民正在院子緊閉的鐵門外張望。

來到院子大門外,三輪摩的停了下來。

我和牟興初跳下車,扒拉開人群就朝院子裏鑽。

來到鐵門前,守門的警察抬手擋住了我們:“這裏不能進!”

我亮了亮記者證:“我找方所長。”

警察猶豫了一下,轉頭朝院子裏喊道:“所長,有一個記者想找你。”

院子裏傳來方華悅耳的聲音:“讓他進來!”

守門的警察聳了聳肩,把鐵門推開一條縫,讓我和牟興初側身擠了進去。

穿過鐵門,我一抬頭就看到了方華和李方圓。

他們正站在小樓門口,和一個身高體胖的年輕人說著什麽。

那個年輕人正是孟進。

我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朝孟進點了點頭,急聲問方華:“方所,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華看了我一眼,輕聲說:“半個小時前,孟進向我們報警,說陳姐也看到了‘生魂’……”

說到這裏,方華有意停了停,才又繼續說道:“這次出現的‘生魂’,是曾麗的……”

“曾麗也‘走生魂’了?”我一愣,下意識地看了看孟進。

孟進這時已經滿頭大汗,一張又大又紅的圓臉滿是恐懼和乞求的神情,纏著方華央求道:“方所長,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媽……我爸剛走,我媽要是又……”

不等他說完,我就插話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進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抬頭看了看方華,輕聲說:“記者大哥,剛才我給方所長他們都說過了。”

聞言,李方圓不樂意了,高聲嗬斥道:“讓你說你就說,嘰歪個什麽?我們得先把事情搞清楚,才能保護你們家!”

可能是後半句話起了作用,孟進吞了一口唾沫,終於進入了正題。

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今天晚上天擦黑的時候,我媽說想吃場上老楊家賣的泡椒麵,見她有胃口了,我心裏挺高興,趕緊讓陳姐到街上去買……”

通過孟進的講述,我逐漸了解了剛才曾麗“走生魂”的經過——

大概是今天晚上六點一過,也就是我和牟興初在“同心緣”等方華的時候,孟進讓陳姐出門去給母親買一份泡椒麵。

大約十分鍾後,院子裏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媽啊!”

隨後,小洋樓的大門就被“咚”地推開,臉色煞白的陳姐衝了進來。

見她這副臉色,孟進急忙問道:“陳姐,你這是怎麽回事?麵條呢?”

陳姐的臉上血色全無,雙眼瞪得猶如銅鈴,嘴唇也一個勁兒地打顫:“小少爺,我……我……”

見狀,孟進急了,高聲說:“你怎麽了?倒是說啊!”

陳姐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周圍,答非所問地說:“老……老板娘呢?”

“她回房間休息去了。”孟進應了一句,好像也察覺到了什麽,急忙又說道,“陳姐,沒事,有什麽事就跟我說。”

聞言,陳姐眼圈一紅,差點兒哭了出來:“小少爺,我……我……我……我剛才又見到‘生魂’了……”

就在剛才,陳大姐買了泡椒麵回來,鑽進鐵門就朝小樓走。走著走著,她忽然瞥見右側圍牆下立著一個人。

“這誰啊,莫非是小偷兒?”陳姐心裏一緊,急忙轉頭朝右側看去。

借著小樓裏映出的燈光,陳姐看見一個瘦小的女人,筆直地站在圍牆下的陰影裏,一動不動。

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曾麗。

看清了那個人,陳姐的一顆心才算落了地,笑道:“老板娘,你總算下地了,太好了!話說你怎麽一個人站這兒?小少爺沒陪你?”

說著,陳姐抬起腳就準備朝那人走去。

這時,曾麗突然渾身一震,隨後身體就劇烈顫抖起來。

見狀,陳姐整個人立馬僵住了。

昨天孟東北出事後,她就聽說了孟東北“走生魂”的經過。而眼前“曾麗”的架勢,不跟孟東北的“生魂”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陳姐發出“啊”的一聲慘叫,扔下手裏的東西,連滾帶爬地朝小樓跑。

聞訊,孟進立馬衝出小樓,在院子裏找了好幾圈,卻壓根兒沒見到“生魂”的影子……

聽了孟進的介紹,我和方華對視了一眼,問:“陳姐在哪兒?”

方華指了指身後的小洋樓:“她被嚇得不輕,這會兒正和曾麗在一起。”

我又問:“你們問過她了?”

“路記者,你是不是有點兒不信任我們的專業水平?”方華笑了笑,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裏有什麽光閃了閃,“早就問過了,和孟進說的情況一致。”

“我可不敢懷疑方所長。”我搔了搔頭,掏出一根煙遞給牟興初,自己也點燃一根吸了起來。

片刻後,我又試探著問道:“方所長,剛才‘生魂’出現的現場,你們都查過了嗎?”

“路記者果然懷疑我們不夠專業。”方華笑容依舊,抬手朝不遠處圍牆下的幾個民警一指,“喏,正在收集現場痕跡。”

“哦,方所長的部下果然神速。”我應了一句,抽著煙不言語了。

這時,牟興初忽然插話,道:“大侄子,你媽她沒事吧?”

孟進點點頭,隨即卻又搖了搖頭,一臉悵然地說:“牟叔,今天我媽一直在屋裏,剛才才起來。聽說陳姐見到了她的‘生魂’,我媽這會兒正害怕呢……”

聞言,牟興初歎了一口氣,皺著眉也不說話了。

13

了解了大致情況,我獨自走進孟家小樓。

一樓客廳裏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站在客廳裏,能聽見一陣陣輕微的說話聲,從二樓主臥半開的房門裏飄出來。

這時,身後傳來方華輕柔的話語:“陳姐和曾麗就在上麵。”

“進去瞧瞧。”我朝她笑笑,朝二樓走去。

方華立即跟了上來。

我們都沒說話,循著漢白玉雕琢的旋轉樓梯,並肩朝那間臥室走去。

來到二樓,方華忽然一把拉住了我。

我一臉狐疑地轉過頭,盯著她。

“不會是要跟我表白吧?”我心想道。

而她則盯著曾麗臥室裏幽幽的燈光,用極低的聲音說:“路記者,剛才有外人在場,我沒好明說,之前勘查現場的同事說,在‘生魂’之前站立的地方,他們找到了一組腳印。”

我立即來了興趣,急聲問:“哦?什麽情況?”

方華抿了抿烈焰般的紅唇,繼續道:“那組腳印的尺碼,和曾麗的一模一樣,而且就連鞋底的花紋都完全一致……”

“鞋底花紋?”我愣了愣,憨笑道,“方所長,莫非你的意思是……今天陳姐看到的‘生魂’,真的是曾麗?”

“對。”方華笑了,又向前邁了一步,湊到我耳旁小聲嘀咕起來。

溫熱的氣息從她的口中飄出,輕輕拂過我的耳朵,讓我心裏有些癢酥酥的。

但聽到她說的內容,我的神情立即嚴肅起來。

等方華說完,我不禁沉吟起來。

“目前,我們的調查還沒有取得任何突破性進展。但既然‘生魂’已經再次出現,我們也不能再等了……”

想到這裏,我決定把心裏的一個想法也告訴方華。

聽我三言兩句說完這個想法,方華先是一臉震驚,隨後竟然點頭說:“事到如今,也隻好這麽做了。”

說完悄悄話,方華拉著我繼續朝主臥走。

來到主臥門口,我們透過半開的房門,看到了一張擠占了半個房間的清式雕花大床。陳姐正坐在床沿上,一邊抹眼淚,一邊輕聲細語地說著什麽。

她身旁,一臉驚恐的曾麗半坐在**,全身裹著厚厚的被子。

滴滴冷汗從曾麗的發梢滴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匯集成一條條若隱若現的小河。而她那雙本來就布滿血絲的眼睛,現在因為極度的恐懼,更是紅得嚇人。

陳姐背對著門坐著,因此並沒有發現我們。她依然絮絮叨叨地對曾麗說:“老板娘,你也別想太多,雖然是有‘走了生魂活不過三天’這個說法,但……”

說到這裏,她突然頓住了,好像自己也找不到說服別人的理由。

半晌,她才憋出下半句來:“但說不定,我是看走眼了呢……”

對這樣一個自己都不怎麽相信的說法,陳姐顯然也沒什麽底氣,聲音變得更細了,甚至還帶著一絲哭腔。

見狀,我主動走過去解圍,道:“老板娘,你沒事吧?”

曾麗怔怔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神掠過我和方華,又愣愣地落到地板上。

良久,她蒼白的唇間才擠出三個字:“全完了……”

“怎麽會呢。”我強作輕鬆地笑笑,拉過兩把椅子,和方華一起坐了下來,勸道,“‘走生魂’就是封建迷信,沒有任何科學根據的。曾大姐,你可別信這些啊。”

曾麗抬起頭盯著我,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記者同誌,以前我也覺得這是迷信,可你看看,我們家老孟就是走了‘生魂’死的,這能叫人不信嗎?”

言罷,她又低下頭,愣愣地盯著地板:“如今,我也走了‘生魂’了,看來,我這命也不長了。我死了倒是沒什麽,可我兒子……”

聞言,一旁的陳姐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老板娘,你可不能這麽想啊!你們家都是好人,哇……”

說著,陳姐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號啕大哭,卻是雷聲大雨點小,號了好一陣子,也沒見掉下幾滴眼淚。

見她這副陣仗,我心說:“喲,瞧陳大姐這架勢,外人要是不知道,還以為‘走生魂’的是她。嗯……想必她對孟家的情感是假,擔心她和她兒子以後的生計才是真……”

這麽想著,我又插話道:“陳大姐,你確定當時沒看花眼?”

說著,我朝陳大姐擠了擠眼。

陳大姐卻沒察覺到我話裏的深意,一個勁兒地搖起了頭:“我沒看錯!當時我們就隔著三五米遠,院子裏又這麽亮堂,我怎麽可能看錯?真的是老板娘的‘生魂’!絕對是真的!”

見她信誓旦旦的模樣,我隻得聳了聳肩,心裏又開始嘟囔:“這女人可真夠笨的……你這麽說,不是給主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這時,我身旁突然響起一句話:“我也覺得‘生魂’是真的。”

聞言,我和陳大姐同時一愣,甚至曾麗都好奇地抬起了頭,一起朝聲音響起處看去。

就見方華很端莊地坐在靠背椅上,一張美麗的瓜子臉上滿是篤定的表情。

盯著她,我一臉震驚地說:“方所長,我沒聽錯吧?你堂堂一個派出所所長,竟然相信真有‘生魂’這種事?”

方華眯縫著眼看著我,一雙大眼睛盈盈有光:“對,我相信‘生魂’是真的。路記者,莫非你不相信?”

“我怎麽可能相信迷信?”我一聲冷笑。

“看來城裏來的大記者,果然看不上我們這種小地方的傳說啊。”方華話裏有話地應了一句,隨即又反問道,“可是前天孟東北走了‘生魂’,不出兩天就真的死了,這又怎麽解釋?”

看到她咄咄逼人的架勢,我心裏有些不舒服,臉色隨之一黑,語氣也開始強硬起來:“這還用問?孟東北本來就相信‘走生魂’這種事,昨天晚上他因為眼花,以為自己看到了‘生魂’,結果把自己給嚇死了,用腳趾都想得出來,這就是一個意外!”

聽我語氣不怎麽客氣,方華好像也來了氣,噌地站了起來,尖聲道:“路記者,我告訴你,這件事絕不是意外這麽簡單!孟東北頭天見著自個兒‘生魂’,第二天就死了,現在老板娘也見了‘生魂’,你都沒覺著這件事很蹊蹺?還說什麽省城的大記者,我看不過是繡花枕頭!”

見方華話裏藏著刀子,我也紅著臉站起來,大聲道:“方警官,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你不就是立過一次一等功嗎,就當自己是神探方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覺得孟東北是被人設計害死的嗎。可你也不用腦子想想,孟東北遺囑都立了,他死了財產都歸老婆孩子,誰會謀他的財?”

聞言,方華一聲冷哼:“路曉,誰說殺人就一定是謀財了?孟東北……就不能是被仇殺的嗎?”

14

當方華冷笑著說出“仇殺”兩個字時,房間裏立即安靜下來。

“仇殺……”我皺著雙眉,細細咀嚼著這個詞,沉默半晌才試探著問方華,“你說孟東北是被人仇殺的,有證據嗎?”

方華聳了聳肩:“算是有吧……”

這次換我冷笑了:“怎麽叫‘算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方華似乎對我話裏的挑釁味道很是不滿,冷聲說:“警方辦案,沒有義務把情況告知外人,更何況是記者了。‘防火防盜防記者’這句話,想必你也聽過吧?”

“你!”我被方華堵得麵紅耳赤,語塞半晌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隻得憤憤然拂袖而去。

身後,傳來方華冷冰冰的聲音:“慢走,不送!”

…………

我氣呼呼地來到一樓,牟興初、李方圓和孟進正圍坐在茶幾前交談。

見我一臉慍怒,李方圓有些不解地問:“路哥,你這是怎麽了?”

“問你們所長去!”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瞥了一眼孟進,又轉頭對牟興初說,“牟大哥,我們走!”

牟興初一愣,一邊起身一邊問:“路老弟,你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搭理他,大步流星地鑽出了門。

牟興初意識到情況不妙,急忙跟了出來。

我也不跟他說話,快步走出了孟家院子。

見我鐵青著臉,牟興初也不敢說話,低著頭一路小跑跟在我後麵。

我們沿著水泥公路從孟家院子一路朝順嶺場疾走,八九分鍾後已經來到了順嶺中心校門口。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

一轉頭,就見一輛警車不知何時已經跟在我們身後。駕駛座上,李方圓正緊握著方向盤,一臉壞笑地盯著我。方華則坐在副駕駛座上,笑眯眯地朝我招手。

看見方華,我並沒有立即作出回應,而是朝來路望了望。孟家院子,已經被我們遠遠甩在了身後。

這時,我才對著車裏的方華笑了笑。

警車在我們麵前停穩,方華從車窗裏探出身子,對我喊道:“路記者,快上來。”

“走!”我朝牟興初擠了擠眼,打開車門鑽進了警車。

在警車裏坐穩,我和方華相視一笑。

牟興初看看我,又看看方華,一頭霧水地嘀咕道:“你們……剛才不是……現在怎麽又……”

李方圓轉過頭,壞笑著說:“牟站長,你沒聽說過‘床頭吵架床尾和’嗎?人家帥哥美女的事,你不懂……”

聞言,方華竟然臉一紅,舉起粉拳就朝李方圓招呼:“你胡說什麽?剛才我和路記者是在演戲……”

“演戲?”牟興初更迷惑了,“你們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牟大哥,剛才我和方所長演了一出戲,希望能夠引誘出真正的‘生魂’!”

“引出‘生魂’?”牟興初搔了搔頭,苦笑道,“老弟,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也不多解釋,隻是對他豎起三根手指:“三天!我相信三天之內,我們就能找到真正的‘生魂’!”

聞言,牟興初雙眼圓瞪,嘴巴微張,一臉迷茫。

這時,方華插話道:“牟站長,剛才路記者說的這些,你可一定要保密喲。”

牟興初又摸了摸淩亂的頭發,愣愣地點了點頭。

見狀,方華笑靨如花,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拍了拍緊實的小腹:“好了,正事都安排好了,我肚子也餓了。”

我立馬發話道:“剛才牟大哥在‘同心緣’點了好多菜,現在都還在飯館賬上掛著呢!要不,我們一起去吃消夜?”

方華立即響應:“行啊!”

見方華臉上神采奕奕,李方圓有些酸唧唧地說:“原來,咱們所長果真喜歡這種類型的……”

晚上九點五十四分,我們回到了“同心緣”。

方華和牟興初好像跟這裏的老板很熟。他們不僅讓老板把之前點了沒上的菜都上了,還又加了兩道硬菜。

隨著熱騰騰的湯鍋和配菜一起端上了桌,我們的心情也立馬好了起來。

在深山小鎮的寒夜裏,幾個人吃著麻辣湯鍋,暢談著從國際形勢到風土人情再到各種變態殺人魔和靈異事件的各種話題……各種家國天下和雞毛蒜皮家長裏短一應俱全,可謂是不亦樂乎。

能找到投機的人嘮嗑,我也很高興。整個晚上,我和李方圓、牟興初聊得很是盡興。

方華卻一直很安靜地坐在我們中間,一邊小口地吃著東西,一邊用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麵前吵吵鬧鬧的三個男人,一臉的笑靨如花。

有那麽幾個瞬間,正聊得興起的我無意中轉頭一瞥,卻正好碰上了她溫柔如水的目光。

刹那,一抹不易察覺的緋紅掠過方華的麵頰,那雙明亮的眼眸裏**漾起如水的柔波。

而我心裏,也會頃刻間湧出一種不能名狀的暖意。

…………

那天夜裏,我們一直吃吃喝喝到淩晨一點多。

看到“同心緣”裏隻剩下我們這一桌客人,意猶未盡的牟興初才很不情願地結了賬。

我們走出飯館,重新鑽進警車。方華問:“路記者,你訂酒店了沒?”

“還沒。”我搔搔頭,笑道。

聞言,方華轉過頭,惡狠狠地對李方圓說:“昨天你不說要接待好路記者嗎?怎麽連酒店都沒訂?”

李方圓脖子一縮,支吾道:“我……一看到路哥真人……我就給忘了……”

我急忙打圓場道:“沒事沒事,我到鎮上的民宿住一晚就成。”

“那怎麽行?鎮上民宿條件不好,經常連熱水澡都洗不上。”方華一句話就給我堵了回來,“路記者來我們這裏采訪,怎麽可能讓你去住民宿?”

說著,方華拍了拍李方圓,說出了一句讓我瞠目結舌的話:“走,去我家!今天路記者就住我那兒。”

15

在李方圓和牟興初無比震驚的目光中,方華旁若無人地轉過頭,朝我很嫵媚地笑了笑。

隨後,李方圓開車把牟興初送回了家,又把我送到了方家樓下。

臨走時,李方圓睜著一雙銅鈴大眼,欲言又止。

方華一臉平靜,笑著對他嘟囔了幾句。

李方圓這才恍然大悟,猛地踩下油門,駕車迅速奔入了茫茫暗夜……

11月19日淩晨四點一過,整個順嶺鎮一片寂靜。

墨藍色天幕上皓月當空,群星閃爍在銀河之間,在黝黑的群山和密集的建築物之間,投下或柔或剛的光影。

順嶺場後山上,東北苕粉廠也是一片漆黑。

靠近廠區後門的一棟平房前,出現了一個瘦小單薄的人影。

黑影既沒有開燈也沒打手電筒,而是借著月光的指引,一路摸著黑鑽進了那棟平房。

不多時,黑影鑽出了平房,手裏還多了一包東西,用黑色的塑料垃圾袋提著,躡手躡腳地來到工廠後門。

後門的大鐵門半開著,保安室裏也沒人。黑影輕盈地穿過鐵門,鑽進了廠區圍牆後的一片小樹林。

進入小樹林深處,黑影確定四下無人後,把那包東西放在地上,又從懷裏掏出一把剪刀,對著那包東西就是一陣狂剪。直到黑色的垃圾袋連同裏麵的東西全都支離破碎之後,黑影才在地上挖了一個淺坑,把剪碎的東西一股腦兒給埋了進去。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黑影長舒了一口氣,慢慢靠著一棵樹坐下來,又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平平整整地放在身旁,用一塊小石頭壓好。隨後,黑影舉起剪刀,慢慢移動到了自己左手的腕動脈上……

“住手!”

就在剪刀紮入腕動脈前的一瞬間,一聲暴喝赫然響起,就像一聲在寂靜的樹林中炸響的驚雷。

那黑影渾身一震,還未來得及反應,附近的灌木叢裏就衝出了另外兩個人影,如閃電般撲到了黑影麵前。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人衝到黑影麵前,一人按住她的一隻手,瞬間就讓她動彈不得。

“你們放開我!”

黑影絕望地掙紮叫喊,而那聲音……竟然是一個女人!

“啪!”

手電筒的燈光赫然點亮,黑影的臉也被照亮。

竟然是曾麗!

而按住她的兩個人,正是方華和我。

“你……你們……”曾麗麵無血色,驚恐地盯著我和方華,雙唇因為緊張微微顫抖。

“老板娘,你終於還是行動了。”我對她發出一聲冷笑,按住她手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減弱。

卻不想,聽到我的話,曾麗竟然也冷笑起來:“對,我就是行動了!就是我殺了孟東北!哦,不,我隻是跟他開個玩笑,嚇他一下,沒承想他卻被嚇死了!”

盯著曾麗充滿挑釁的表情,我隻是冷冷地說:“老板娘,這件事恐怕不是開玩笑這麽簡單吧?”

言罷,我朝方華使了一個眼色,方華立即心領神會地掏出手銬,把曾麗給銬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牟興初就接到了方華的電話:“牟站長,請你馬上來所裏一趟,‘走生魂’的案子破了。”

“案子破了?”牟興初聞言一振,急聲問,“你們真的找到‘生魂’了?”

“對。”方華笑了笑,隨即掛上了電話。

牟興初立馬衝出家門,打了個三輪摩的直奔派出所。

上午九點二十七分,牟興初來到了派出所。

見他來了,我和方華領著他來到了派出所拘留室。

在那裏,他見到了曾麗。

看到曾麗雙手上的手銬,牟興初一臉震驚:“大妹子,你這是……”

曾麗卻淒然一笑:“牟大哥,是我殺了孟東北。”

聞言,牟興初身子一震,臉上浮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見狀,我嗬嗬一笑,找了一個凳子讓牟興初坐下,隨後又輕聲對他說道:“牟大哥,我們已經知道了‘生魂’的真相。隻是這個真相,和很多人所想的不一樣……”

16

上午九點三十六分,順嶺鎮派出所拘留室,一陣短暫卻詭異的沉默,籠罩了在場的每個人。

沉吟片刻,我首先說道:“兩天前,孟東北給我來了電話,說他走了‘生魂’,活不過三天,希望我能救他……當時,我隻是把這些話當成了一個醉漢酒後的妄想。卻不想,他第二天真的死了,而且死得很詭異。”

說著,我輕輕歎了口氣,繼續道:“來到順嶺後,我發現當地人大多相信‘走生魂’的傳說,甚至還出現了專門記載‘生魂’傳說的稗官野史。對這種當地盛行的迷信文化,方所長和我當然是不相信的,但孟東北和不少當地人卻深信不疑。而這也就成為導致他最終死亡的原因。”

聽到這裏,牟興初一頭霧水,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道:“老弟,你到底什麽意思?你剛才說的,不就是孟東北是給嚇死的?”

“對,孟東北是被嚇死的。”我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但導致他受到驚嚇的‘生魂’,卻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

聽到我這番話,牟興初的臉色一緊,一臉狐疑地看著曾麗。

幾秒鍾後,他自言自語般嘟囔道:“可這是為什麽呢?老孟和她感情不是挺好的嗎?”

聞言,我轉頭看著方華,方華則輕輕點了點頭。

就像是得到了什麽授權,我收起笑容,盯著曾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老板娘,你的前夫名叫王強吧?”

聽到這個名字,曾麗的表情不易察覺地緊張了一下,隨即又強自鎮定地說:“沒錯,我殺孟東北……就是因為他!”

“王強?”牟興初重複著這個名字,一臉狐疑地說,“這到底又是怎麽回事?”

“曾麗是帶著兒子從三十多公裏外的灃水鎮嫁過來的,牟大哥不熟悉她的身世也很正常。”我接口道,“沒錯,孟東北對曾麗母子很好,甚至把巨額財產都留給了他們……但這僅僅是排除了謀財害命的可能性。孟東北被設計害死的真正原因,實際上是複仇。”

說著,我轉頭對方華笑了笑:“方所長,對嗎?”

方華也對我莞爾一笑,接口道:“沒錯。像孟東北這樣身家千萬的大老板被害,我們首先考慮的是謀財害命的可能性,這也一直是我們工作的重點。但經過深入調查,孟東北財產的受益關係十分明確,雖然不能說完全排除了謀財害命的可能性,但至少這種可能性不會太大。因此,我們開始轉向第二個方向,那就是仇殺。於是,我們對孟東北的親屬、朋友、員工和生意夥伴進行了廣泛調查,發現他把各方麵關係打點得都很妥帖,並沒有什麽明顯仇家。到這個時候,調查似乎陷入了困境……”

說到這裏,方華停了停,轉頭看了看我,眼神裏**起一層柔波:“就在這時,路記者的一句話提醒了我……昨天,他讓我們深挖一下孟家人的社會關係網。比如說,前男友前女友、拜把兄弟、同班同學……昨天下午,我就按照這個方向,又打電話詢問了孟家的親屬和一些朋友,結果有了意外驚喜……在給曾麗的母親打電話時,我偶然聽到老人說了這麽一句話‘我閨女這輩子有福氣,可也是一個克夫的命,連著遇到兩個這麽好的男人,可都被她給克死了’……”

“我們經過調查發現,曾麗和前夫王強是青梅竹馬,二十出頭就結了婚,婚後兩人感情一直很好,並生下了兒子王進。王強比較有生意頭腦,看準了順嶺苕粉的廣闊商機,於是在順嶺當地找了合作夥伴,在老家開起了苕粉廠,由合作夥伴供貨,把順嶺苕粉運到灃水加工,然後再就近轉運到省城銷售,生意十分火爆。卻不想,就在苕粉廠生意越發火紅的時候,王強卻突然出了事……”

說著,方華轉過頭,盯著曾麗:“十四年前,也就是王進十歲那年,王強因為一次意外死了,對嗎?”

曾麗一怔,抬起頭看著方華,輕輕點點頭,又重新垂下眼緊緊盯著地板。

方華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沉吟片刻,她才一字一頓地說道:“王強也喜歡釣魚,而且特別喜歡釣夜魚。十四年前的一天夜裏,他又去釣夜魚,結果掉進漲水的河裏給衝走了,對嗎?”

曾麗點點頭,又猛地搖起了頭:“不!他是被別人給害死的!”

方華有些憐憫地盯著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當時,和王強一起去釣魚的還有兩人,一個是你們十歲大的兒子,另一個就是他在順嶺的合作夥伴,對吧?”

聽到這裏,牟興初也意識到了什麽,急忙插話道:“王強的合作夥伴……莫非就是孟東北?”

“對。”方華點點頭,繼續說道,“當時正是夏天,他們一行三人進入灃水鎮的一條峽穀釣夜魚,卻隻有孟東北和王進兩個人回來了。我找灃水鎮派出所查過當時的卷宗,當時孟東北的說法是,王強掉進了漲水的河裏,一下子就給衝沒了影。而王進已經給嚇傻了,一連好多天都說不出話來。王強死後,孟東北征得了王家人的同意,幫忙打理王強的生意,又對曾麗母子照顧有加,後來也就順理成章地和曾麗結了婚,成為外人眼裏的模範家庭。雖然當時也有一些傳言,說王強是被推下河的,孟東北害王強,就是想霸占他的生意和漂亮老婆,但這些都隻是傳言,因為沒有證據也沒人在乎……”

聽到這裏,牟興初一臉不解,試探著問道:“方所長,照你這麽說,孟東北應該是他們母子倆的恩人,曾麗怎麽反倒恩將仇報呢?”

“這個問題可就複雜了,還是讓路記者來說吧,這是他找到的突破口。”方華聳聳肩,壞笑著看了看我。

我也不推辭,繼續說道:“經過前天夜裏和昨天白天的調查,我們並沒有找到任何突破性的線索。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生魂’的確出現了,並且被孟東北之外的兩個員工看到過。這就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整個事件。首先,對於‘走生魂’這個案子,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走生魂’真的存在,但既然真有人看到了‘生魂’,那麽這件事背後一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按照這樣的方向,我開始從結果倒推:要達到用‘生魂’殺人的目的,必須至少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受害人必須相信‘走生魂’真實存在,孟東北就滿足這個條件;二是要成功複製出和被害人外形特征一模一樣的‘生魂’,並且讓被害人看到,造成心理上的震懾,以利於讓被害人在這種自我暗示的心理作用下一步步走向死亡。根據我們掌握的線索,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還真就隻有曾麗母子。”

“隻有他們倆滿足條件……”牟興初嘟囔道,越發感到不解,“路老弟,要說讓老孟相信‘走生魂’這種迷信的,應該是我才對吧?你別忘了,昨天我還和你說過,有一次釣夜魚時,我還給老孟和大侄子講過《異誌》上的故事。我想不通,做這種事的,怎麽會是他們母子倆?再說了,你說他們能‘複製生魂’,這我就更不能相信了……”

我盯著牟興初狐疑的臉,笑著應道:“牟大哥,你聽我把話說完。‘走生魂’這種迷信說法在本地農村流傳廣泛,不少村民都深信不疑。孟東北雖然生意上精明能幹,但是文化水平並不高,他相信‘走生魂’這種事並不是不可能。而至於怎麽複製‘生魂’,隻要有一定的專業技術,要做到這一點也不難……”

聽到這裏,牟興初先是一愣,隨即好像想起了什麽,一臉驚異地看著曾麗。

曾麗也赫然緊張起來。

我看了一眼曾麗,又轉頭對牟興初笑道:“牟大哥,這下明白了吧?昨天,要不是你跟我提起,我可能還想不到孟進就有這樣的專業技術……”

聞言,我笑著對方華點點頭。

方華也笑了笑,對肅立一旁的李方圓說:“把證據拿出來。”

李方圓立馬俯下身,從物證箱裏取出兩件東西遞給方華。

接到東西的一瞬間,方華的表情立即肅穆了起來。

她舉起第一件物證,對曾麗大聲說道:“曾麗,這是今天淩晨你在小樹林裏試圖消滅的證據,你還認識吧?”

說著,方華還把證據晃了晃。

曾麗和牟興初幾乎同時抬頭,怔怔地盯著她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個被剪碎又被強力膠拚接起來的塑膠麵具。

看到那副麵具的一瞬間,牟興初隻覺悚然一驚,當即失聲喊了出來:“那張臉不就是……老孟嗎?”

17

有那麽幾秒鍾,拘留室裏的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

牟興初驚恐地看著方華手裏的麵具,好像明白了什麽。

“這麵具莫非就是……”他自言自語地嘟囔著,轉頭看了看曾麗,又回頭繼續盯著那麵具。

看到他的表情,我笑了:“沒錯,這副麵具就是孟進做的……昨天你跟我說過,孟進是河東美術學院雕塑設計係的高才生,憑他的專業技能,做出這樣一個和真人有八九分像的麵具應該不難。”

言罷,我轉頭看著曾麗,眼神也立即冰冷起來,就像是在逼問。

察覺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曾麗的身子開始顫抖,雙眼卻在地板上快速遊移,好像徘徊在理智和瘋狂的邊緣。

幾秒鍾後,她猛地抬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沒錯,那麵具就是我讓小進做的!我知道我男人是被孟東北害死的,我也知道孟東北相信‘走生魂活不過三天’,於是就騙小進說,要在今年年底孟東北五十大壽時給他個驚喜,讓小進按照我們三個的樣子做了三副麵具,說是等到壽宴上表演節目用……小進很單純,他立馬就相信了,一個月前就做好了。”

說著,方華舉起了另一件證據——那是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兩個字:遺書。

方華又逼問道:“就像你遺書上寫的那樣?”

“對!”曾麗高聲回答道,臉上的表情也猛地舒展開來,好像因為說出了真相,讓她心裏積蓄的壓力得到了釋放。

聞言,牟興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原來老孟真的是被你害死的?大妹子,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曾麗卻隻是一聲冷笑:“牟大哥,還要多謝你給孟東北說了書上那些事,讓他更加相信‘走生魂’的說法……當年,一聽說我男人出了事,我就覺得這件事可能不是那麽簡單!你要問為什麽?就因為孟東北看我的眼神!不管是王強請他到我們家來,還是在廠子裏談生意,隻要他看到我,眼睛裏就會閃閃發光……是女人都知道,這種眼神意味著什麽!王強死了,我和小進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他才能有機可乘!這麽多年來,我想象了無數遍親手殺掉他的情景,也設計了無數種殺他的方式,卻隻能一直忍辱負重,因為孩子還小,我們孤兒寡母要糊口!如今孩子大了,我終於可以報仇雪恨了……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曾麗忘乎所以地大笑起來。

盯著她,牟興初滿眼驚恐,就像麵前狂笑的是一個陌生的殺人凶手,而不是相識多年的弟妹。

半晌,牟興初才從嘴裏憋出幾個字:“你殺了老孟,還想自殺,你就沒想過小進的感受嗎?”

曾麗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抬起頭,盯著牟興初緩緩地說:“小進已經長大了,能夠照顧好自己了,家裏的錢也夠他一輩子花的了……我隻想早點兒到下麵去,和王強……”

隨著兩行清淚溢出眼眶,曾麗說不下去了,隻是捂著臉哭了起來。

聽到這個中年女人的哭聲,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曾麗停止了哭泣,紅著眼對方華說:“方所長,案子已經破了,請帶我走吧。”

卻不想,方華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過頭看了看我。

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我自然心領神會,慢慢站起身,來到曾麗麵前,居高臨下地和她對視著,平靜地說道:“老板娘,案子是破了。但這凶手到底是不是你,恐怕還不能這麽早就下定論……”

聽到我這句話,曾麗整個人轟然一震,似乎馬上就要摔倒。

遲疑片刻後,她用一種近乎瘋狂的聲音尖叫道:“凶手當然是我!怎麽可能還有其他人?”

見我提到孟進,曾麗的反應更加瘋狂,她噌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伸出雙手就想朝我撲過來,那樣子像極了電影裏的女鬼,卻被一旁的李方圓猛地按住。

盯著她癲狂的模樣,我不禁發出一聲歎息:“老板娘,你應該早就發現孟進做的麵具了吧?隻是一開始你並不知道孟進做這些麵具的理由。我想你可能也問過他,為什麽要做這些東西。他的回答,應該就是剛才你給我們說的那些理由吧?在生日宴上給孟東北驚喜?用來表演節目?嗬嗬,我想當時你也相信了,一直到……”

說到這裏,我突然停住,眼睛緊緊盯著曾麗的臉:“一直到孟東北‘走生魂’,你才知道麵具真正的用處!於是,你就想替你兒子頂罪。卻不想,昨天晚上你的‘生魂’也出現了。但是你可能有點兒蒙吧。後來,你又聽到我和方所長吵架,說孟東北可能是死於仇殺,這就讓你更加緊張了。於是,你決定將計就計,在今天淩晨潛入了孟進的工作室,找到被藏起來的麵具和提前準備好的遺書,一起帶到工廠後麵的小樹林,想銷毀證據後就自殺,就是為了把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你自己身上!”

聽我說到這裏,曾麗臉上已經見不到一絲血色,雙唇因為驚慌一個勁兒地顫抖。

良久,她眼裏忽然有光一閃,好像是想到了什麽,立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對我高聲喝道:“你憑什麽說小進殺了人,你有證據嗎?”

我聳了聳肩,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的方華,忽然笑了:“當然有,這還是方所長找到的。”

方華心領神會,接過話茬繼續說道:“昨天,在你們家圍牆下方——發現‘生魂’的位置,我們找到了兩枚清晰的足跡。經過技術比對發現,雖然足跡的尺碼和你的雙腳一致,但留下這雙腳印的人的體重,卻遠遠在你之上,應該在80~85公斤。而這,正和孟進的體重匹配。我們據此推斷,作案人應該是大腳穿小鞋,再身穿和你同款的寬鬆肥大的衣服,借著黑夜掩護假扮你的‘生魂’。順著這個線索,我們在對你和孟進問話的時候,同時也對你家和附近區域進行了搜查,結果在你們家院子附近找到了這個。”

說著,方華又對李方圓使了一個眼色。

李方圓再次俯下身,打開物證箱掏出另一包東西。

那是一件寬大的女士羽絨服、一雙女士便鞋和一個塑膠麵具。

而那麵具,正是按照曾麗的模樣製作的。

“這就太容易了。”方華一聲冷哼,“在這些東西上,我們找到了半枚指紋,還在衣服和麵具上找到了一些毛發和皮膚組織,於是連夜送到了省廳進行技術比對,發現這些都是孟進留下的!”

聞言,曾麗身子一顫,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見她這副模樣,我心裏湧出了一種混合著憐憫和不屑的複雜情緒,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昨天我和方所長為什麽會在你麵前吵架,而且還有意提到孟東北可能是死於仇殺?就是因為我們沒找到證據,隻能寄希望於引蛇出洞!沒承想,你竟然真的就行動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你為了保護孟進,寧願犧牲自己,卻沒想過他為什麽要假扮你的‘生魂’?”

聽到這句話,曾麗抬起血紅的雙眼,一臉不解地盯著我。

半晌,她才動了動嘴唇,卻又沒吐出一個字來。

我再次發出一聲歎息,輕聲說:“你的心髒也不好,對不對?”

曾麗一愣,遲疑著點了點頭。

我繼續說道:“今天淩晨,方所長找到孟進就是‘生魂’的證據後,在和我一起跟蹤你的同時,也派人對孟進進行了抓捕。經過突審,孟進已經承認了假扮‘生魂’,導致孟東北驚嚇致死的犯罪事實;也承認了假扮你的‘生魂’,準備用同樣的方法對你進行驚嚇的計劃。隻是因為方所長行動迅速,他才沒能得逞……”

聽了我的描述,曾麗怔怔地盯著地板想了好一會兒,才一臉不解地抬起頭問:“小進他……要殺我?”

“對。”我點點頭,語氣裏卻滿是憐憫,“孟進和王強的感情很好,對吧?”

曾麗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麽問,半晌才回應道:“小進和他親爹感情是很好。”

“這就對了。”我接著說道,“孟進說,當年他是親眼看見王強被孟東北推下河的,又眼睜睜看著生父被湍急的水流吞沒。可當他把這件事告訴你時,你卻發了瘋一樣狠命地揍他,還跟他說,爸爸現在不在了,隻有孟叔叔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不準他說孟叔叔的壞話……為這個,他說他恨你們,而且還一直記在心裏,十幾年來從未改變。相反,看到你和孟東北卿卿我我,這種仇恨反而還不斷加深……上個月,他裝病說自己不舒服,請假回家窩了一個月,就是為了在工作室進行複仇的準備工作。”

聞言,曾麗整個人都僵住了,就像被無形的寒風瞬間冰凍,血紅的雙眼裏溢滿了絕望。

愣了有四五分鍾,她才顫抖著擠出一句話:“我沒做錯什麽啊……我們孤兒寡母要吃飯,我找老孟沒有不妥啊。當年他那麽小,我真的以為是他嚇傻了胡說……沒想到都這麽多年了……他竟然還惦記這件事……再說了,這麽些年,老孟對我們娘兒倆真挺好的……”

當天下午,市局刑警隊派人來將曾麗母子押走。在離開時,曾麗請求見孟進一麵。出於人文關懷的考慮,方華征求了孟進的意見,後者卻隻是搖了搖頭。

我也本該搭市局的順風車回省城,卻被方華、李方圓和牟興初強行留了下來,一定要我吃了慶功宴再走。

當天晚上,我們再次來到同心緣。方華出錢,請我們好好吃了一頓點殺活羊湯鍋。

席間,方華告訴我,她家也在河東市,每個月都要回去看望父母。

聽到她話裏的深意,我很爽快地說:“下次到省城我們再聚,我請客。”

方華卻搖頭笑道:“路記者,你對人性的洞悉讓我很佩服。以後,可能我會經常找你請教這方麵的問題。”

聞言,我急忙假惺惺地謙虛道:“哪裏,哪裏,方所長過獎了,我可不敢當。方所長可是一等功臣,以後我還要向你多多學習。”

“行呀,咱們相互幫助,一起進步。”方華說著,再次綻放出動人的笑容。

這時,李方圓突然插話道:“路哥、所長,你們是不是交流問題倒無所謂,關鍵是要多多見麵,多多交流感情……”

話音未落,這小子就發出一聲慘叫:“哎喲!”

方華的粉拳已經敲到了他腦門上。

在打打鬧鬧的歡樂氛圍中,我們似乎已經把“走生魂”這個詭異的事件忘了個一幹二淨。

直到牟興初酒過三巡之後,在席間嘟囔著說出了一段很傷感的話:“我覺著吧,孟進才是真的走了‘生魂’!當年,他看到親爹被人推下河、親媽又跟殺父仇人出雙入對的時候,他的魂就已經走了……你們說說,我說得對不?”

聽到這話,我們一下子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