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城隍廟

外邊月光如水,孟師傅的亡靈沒走多遠,正向著東麵緩緩前行。它似乎很怕走在光亮處被人看到,遇到有陰影的地方,他就盡量走在照不到月光的地方。隻有在無遮無攔的空地,才不得不在月光下急行,我們看得分明,他在月光下,沒有地上的影子。

這次我們雖然離得遠了,但是都知道跟蹤幽靈的危險性極高,不敢輕易說話,一聲不吭,潛蹤躡足跟在後麵。

這天夜晚處處透著詭異,零點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任何行人和車輛。我們走了不多遠,就到了一個所在,一圈高近四米的黑色院牆中有一扇黑色小門,孟師傅推門而入。

老外小聲問我:“這是什麽地方?”

我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我家附近有這麽個黑牆大院。現在回去睡覺還來得及,但是看老外那興奮勁兒,一點兒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我問老外:“老外,你怎麽不覺得害怕啊?”

老外說:“你們中國人怎麽一點兒冒險精神都沒有?多難得的機會,這種靈異現象,就是要切身體會,寫出來的情節才有魄力。”

我說:“你們洋人都看印第安納·瓊斯看多了吧,哪根筋搭錯了?”

現在不是逗悶子的時候,正在這時,一大片黑雲遮蔽了天上的明月,四下裏頓時漆黑一團。

我們借著月黑之際,溜到黑牆大院的小門前,用手一探,那門並沒有關死。我推開一條門縫,看了看裏麵的情況,遠處似乎有幾點燈光,但是看不清楚,於是硬著頭皮跟老外進了院子,一股惡臭直躥鼻孔,我們用手捂住鼻子,半蹲著順著牆邊向左側燈光閃爍的地方悄悄摸去。

前進了約莫十幾米,忽然幾條黑影走了過來,我們不敢再有動作,趴在陰暗的角落偷眼觀瞧,但是天上的那一大塊烏雲極濃,遮得星月無光,院子深處的幾點燈光又不明亮,周圍的情況完全看不清楚。

隱隱約約見到十幾條高大的黑影在院中走動,好像在忙著搬什麽東西。從剛才進來開始,我就聞見一股濃烈的臭味,好像有什麽巨大的死屍被夏天的陽光曬得腐爛了,散發著一陣陣的惡臭。這氣味衝人腦子,忍不住就想嘔吐。

老外想往我身邊靠近兩步說話,忽然腳下一軟,“噗”的一聲像是踩破了什麽東西,老外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叫出聲來。

我聽見他的動靜,回過頭來看老外,但是院子裏太黑,看不清他踩了什麽,我用手一摸,黏糊糊的。

這時天上的那片烏雲已經飄過,眼前頓時一亮,二人同時大口嘔吐。

老外踩的是一具腫脹腐爛的發紫的死屍,屍體脹得像隻氣球,他這一腳正踩在屍身的胸腔裏,他腳上和我手上,都沾滿了死屍胸腔裏的墨綠色黏液。

還好大院中的黑衣人各忙各的,沒人注意我和老外在牆邊嘔吐的聲音。

我心中暗暗叫苦,後悔莫及,今晚就不該逞能跟老外來這裏以身犯險,真是吃飽了撐的。

老外終於也有幾分害怕了,我看見他也是肩膀微微顫抖,呼吸粗重。但是這家夥對探索未知事物的興趣太大了,藏在花池子後邊,睜著一雙大眼觀察著院中的情形,恨不得拿個攝像機全給拍下來,方才心滿意足。

我估計他一時半會兒是不肯離開,隻能橫下心來陪著他,心中暗自祈求老外趕快看夠了回家洗澡睡覺。

天上又有流雲飄過,不過雲輕月明,不再像剛才那麽黑暗,我也抬起頭來偷偷觀看,這一看非同小可,險些又要嘔吐,還好晚上吃的酒食都已吐光了,隻是幹嘔了兩下。

院中支了一口青綠色的大鍋,這鍋的形狀有些似古鼎,直徑少說有八米開外,大鍋共有三足,都如成人腰身粗細,鍋裏全是沸騰的滾水,下麵堆滿了柴草。

院中十幾個黑衣男子,身高超出常人一大截,麵無表情,忙碌著添柴燒火,院中滿地都是成堆成堆的腐爛死屍,一時也分辨不清究竟有多少,粗略估計數量足以千計。無數的蒼蠅圍繞著屍堆嗡嗡亂飛。黑衣人把火燒得旺了,就搬了屍體扔入鍋中。

最奇怪的事是,腐臭的死屍一經大鍋燒煮,就活動起來,在鍋中張牙舞爪,不斷發出聲聲慘叫,極其痛苦,掙紮著想從鍋中爬出來,鍋外的黑衣人用長竿把想爬出鍋的死屍又一個個地捅回去。

腐屍掙紮一番,終於被沸湯煮得稀爛,不成形狀了。一眾黑衣人各司其職,雖然忙碌,但是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有的負責搬屍,有的負責燒火,有的把鍋裏煮屍的黑水舀出來倒掉,又有數人不停地倒入清水。這一切都在無聲無息地進行著,隻有鍋中屍體的慘叫聲淒厲悲涼。

我和老外正看得目瞪口呆,忽見先前看到的遠處那幾盞燈火越來越亮。再加上天上的月色,遠處也能瞧得清楚,在黑牆環繞的大院深處,顯出一座古代樓閣,儼然是一座殿堂,金碧輝煌,燈火通明。

老外小聲對我說:“原來這是那城隍廟。”

還沒等我說話,那大殿正門大開,一眾黑衣人擁出一位官員。那官員蟒袍玉帶,麵如冠玉,氣度不凡。

我猛然想起,以前來城隍廟玩的時候,見那大殿中供奉的神像,正是與那官員一般無二。

官員巡視一圈,看了看黑衣人煮屍的情形,略微點頭表示滿意,然後轉身回入殿內,大殿的燈光也漸漸暗了下去。

我壓低聲音對老外說:“老外,再不走可就出不去了,這地方太嚇人了。萬一被發現了,咱倆就得讓人家扔鍋裏煮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當涮羊肉。”

老外縱然膽大包天,此時也不敢再看下去,與我打個手勢,準備按原路返回。

我們剛才進來的時候,是沿著牆向左側走了二十多米,現在返身往回走,邊走邊把手放在牆上去摸剛才進來的那扇小門,小門和牆壁都是黑色的,若不用手去摸,恐怕看不清楚。

誰知,越摸越是心涼如冰,直往來時的那片牆壁摸出去四五十米,卻哪裏有什麽小門。

我怕是摸得粗略,錯過了門,就又往回走,一點一點仔細撫摸高大的黑牆,最後徹底絕望了,牆上根本沒有門。

老外這時也傻眼了,剛才的冒險精神**然無存,連連祈禱,聲音都發顫了:“聖母馬利亞啊……聖父聖子聖靈啊……一切的讚美和永恒的榮光都屬於你們……請您告訴我……我該怎……怎麽辦?”

我此時隻想逃出去,懶得安慰老外,抬頭看了看那麵黑漆漆的牆壁,牆壁足有三四米高,就算我和老外兩人搭了人梯也不一定能越過去。

這附近的院牆是出不去了,須另尋出路,我回過身來想再找別的辦法,卻發現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站在老外身後,冷冰冰的目光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老外兀自不覺,還在牆邊喃喃自語,滿天神佛都快求遍了,一會兒中國話一會兒外國話地嘮嘮叨叨。

高大的黑衣人麵無表情,更不搭話,悄然無聲地伸出兩隻大手,分別抓向我和老外的脖子。

他動作也不甚快,但是巨大的手掌給人以壓倒性的恐懼感,我們閃避不得,都被他抓小雞似的抓住。

老外嚇得一翻白眼,暈了過去。我感覺脖子上像是被套了個冰冷堅硬的鐵箍,越勒越緊,呼吸困難,窒息得也即將暈過去。

這時又有一個黑衣人走過來,看了看我和老外,對先前抓我們脖子的黑衣人耳語了幾句。

我感覺脖子上一鬆,被扔在了地上,原來這個黑衣人正是去世已久的孟師傅,他對我說道:“這裏不能容得活人進出,天幸叫我撞上,念在咱們多年鄰居的份兒上,就放你二人出去。你們切記日後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在此見到的情況,否則於人於己都是有損無益,你二人能答應嗎?”

我們撿了兩條性命,就算是回去要戒酒戒色也能毫不猶豫地答應,見隻是要求不許提起此間的事物,哪裏還敢不從,連聲答應。

我記起孟師傅去故居的事,就把孟家母女現在的住址告訴了孟師傅,他緩緩點頭,神色悲傷。

過了片刻,孟師傅說:“這裏的門已經關了,今夜不會再開,你們就跳牆出去吧。”說完拎起地上的幾具死屍,堆在牆邊,屍體越堆越高。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我和老外可以用屍體做梯子爬上牆頭。老外作家的天性又發作了,這時候還不忘了問孟師傅:“為什麽要煮死人?”

孟師傅一邊堆屍一邊答道:“這些都是屈死的人,化為厲鬼糾纏在陽世,不肯安息。其實凡人生死之事皆是天意,不可逆天而行,我等奉命將那些逾期不去陰間點卯的怨魂屍骨找來,用混元鼎煮了他的遺骸,那些亡魂也就魂飛魄散不能為害了。隻是當今世界煞神、瘟神當道,妖雲遮日,人心喪亂,枉死者不計其數,隻憑區區幾個鼎又哪裏煮得過來這許多厲鬼。”

老外得寸進尺,沒完沒了地接著問:“嗯……魂飛魄散是不是就等於靈魂被判死刑?是不是有些太不人道了?有沒有法律的依據?有些找不到屍體的又怎樣處理?”

遠處那座殿堂中的燈光又亮了起來,裏麵的官員好像又要出來查看,孟師傅的亡靈不再回答老外提出的問題,放低聲音連聲催促;“快走,快走,若被它看到,再也休想出去。”邊說邊在後邊推我和老外。

我們踩著地上的屍體爬上牆頭,因為天熱,有些屍體可能又被水泡過,正在腫脹發爛,一踩就踩進屍體的腔子,好像在一堆爛泥中跋涉,深一腳淺一腳地費了不少力氣才上了牆頭。老外惡心得承受不住,滿嘴國罵給自己壯膽。

忽聽身後遠處有人說話:“何人在牆邊聒噪?速速與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