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解剖室

劉老頭兒酒後話多,打開話匣子講個沒完,越說越是離奇,他又說:“對了,我還一直不吃麵條,我再給你們說說吃麵條的事吧!”

我老伴兒總說我不好伺候,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其實我不是挑食,我那老伴兒膽子小,所以這裏邊的事我也沒敢跟她提起過。

當年我在鄉下做給人看病的赤腳醫生,我的藥箱裏隻有三樣東西:紅藥水、止疼片、紗布。另有一本普發的《赤腳醫生手冊》,拌片子、抹藥水的知識全是得自這本小冊子。不光給人看病,我也給牲口看病,兼著獸醫的職責。也許上午剛接生了一個小孩,下午又要去接生一頭小牛犢子。有時候接的我自己都糊塗了,分不清什麽是人什麽是獸。

我就用紅藥水、止疼片、紗布這三樣東西,在郊縣的幾個村裏給人瞧病,什麽理論知識啊一概沒有,全靠實踐積累,瞎貓碰死耗子,反正都是頭疼腦熱之類的小病,大病我看不了,那還是得送醫院。

那年月醫院裏醫生奇缺,有個說話管事的,我曾經給他治過腳氣,他對療效非常滿意,就說:“你別在村裏給人瞧病了,給你跟醫院找個活兒吧。”

就他這一句話,我進醫院當醫生了。這醫院就在植物園旁邊,現在那建築還保留著,但是已經荒廢了。我進醫院的第二天正趕上食堂吃麵條,鬆蘑肉片的鹵子,聞著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興呢,醫院的護士找我來了。

護士說:“今天外科的實習生來咱們這兒練解剖。這是上級布置的任務,一定要認真完成,熱情接待。”

我趕緊三口兩口吃完,帶著我們那兩個護士,還有一個看大門的,叫黃貴來的。醫院各處的鑰匙都歸黃貴來管,黃貴來是個瘸子,三十多歲,對待工作非常積極,充滿了難以抑製的熱情。

醫院的手術室我也是第一次進去,旁邊的一間本來是消毒室,最近為了放給實習生們練解剖用的屍體,臨時砌了兩個大水泥池子,全灌滿了福爾馬林,裏麵泡著七八具屍體,都已經泡得又白又脹了。屍體上橫七豎八的都是被學員們用手術刀拉的口子,有些練縫針的都給縫上了,還有些就翻翻著。

我一進去就趕緊捂鼻子,剛才吃的麵條差點全吐出來。

王貴來滿不在乎,看來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拿了個大鐵鉤子,指指點點給我介紹:“這池子裏的三具屍體,身上已經讓學員練得沒好地方了,咱們就給學員們拿另一邊的幾具吧。這幾個都是以前留下的標本,也用了差不多好幾年了,雖然還完整,但保存得不太好了。最近沒有咱們醫學的研究指標,所以沒有太完整的新鮮屍體。同學們湊合練幾下就得了。”

我趕緊一揮手說:“你看著安排吧。”他就拿鐵鉤子鉤住一具男屍的嘴,結果硬是沒拉上來,泡得時間太長,都爛了,一下把腦袋給拉掉了。

那些學員們不滿意了,說:“你們這醫院怎麽一點兒也不配合革命工作呀。池子裏的福爾馬林倒得太少了,屍體已經變質腐爛了,失去了教學實習的作用了。我們給你們提供的防腐液很多,都到哪兒去了?是不是有人想挖牆腳偷藥水啊?必須好好調查調查,對處在基層工作的同誌一定要加強思想教育。”

我趕緊道歉連說好話,最後好說歹說,答應他們下個月再來,總算是把這夥兒祖宗給打發走了。回來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我讓王貴來找人把水泥池子裏的福爾馬林都加滿了,再有新鮮的屍體標本可千萬別腐爛了,否則誰也擔當不起那個責任。

過了幾天,終於送來一具新死沒多久的女屍。據專業人士說,這樣的材料很不錯,第一是年輕,身體的各個器官應該都很健康,而且死亡時間非常短,是難得的實習材料。第二身體比例很勻稱,體內脂肪在百分之四以下。我親自帶人用膠皮管子接通了冷水衝刷屍體,把女屍身上的泥汙和血跡都衝掉,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了防腐池中。

這時,王貴來把我拽到一邊,私底下告訴我,這具女屍保存不住,過不了幾天肯定也會爛得不成樣子。我挺納悶兒,問:“難道是咱們醫院的防腐藥水有問題?現在距離學員們來實習還有半個多月,如果屍體真是幾天就腐爛了,那到時候咱們可怎麽交代?”

王貴來說:“有件事必須得跟你講清楚了。你以為咱們醫院真有人偷福爾馬林藥水?偷那東西做什麽?屍體爛得快是因為被別的東西給啃了。”

以前醫院的老院長,每過幾天就要在地下室和倉庫裏放個豬頭,或者是燒雞、燒鵝一類的吃食,好多人都以為老院長迷信思想嚴重,在搞什麽祭拜的勾當,後來有人好奇心重,偷著躲在地下室裏看看動靜。

當晚就見有個人影,偷偷摸摸地從標本間裏鑽出來。地下室燈光昏暗,也看不清那人麵目,但看輪廓竟像是城隍廟裏所塑的牛頭,可把偷看的那小子嚇得不輕,後邊沒敢看,腳底下抹油趕緊溜了出來。回來後就大病一場,整日裏疑神疑鬼。

這個可怕的傳說就此流傳開來,攪得醫院裏人心惶惶。老院長得知事情敗露,就尋短見跳樓自殺了。院裏的工作人員把地下室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有什麽異常的東西。向附近的老住戶走訪打探,才知道遠在沒有這座醫院建築之前,從地底下發掘出一座古墓的墓門。

破了石門往裏看,見那墓道口下邊是條極盡曲折的石階,深處隱隱有光,最深處的墓室保存完好,漆燈熒熒未滅,燈下有漆棺一具,用粗繩巨索懸在半空,四周羅列了許多古物,都被看熱鬧的人哄搶一空。年代也沒考證出來,估計是唐宋時候的墓葬,陪葬品中唯一有下落的,是其中一尊銅爵,古色幽然,要是在裏麵插上枯萎的花卉,不出半天就能活轉過來,而且能開花結果。

自從挖開了這座古墓,凡是偷拿了陪葬品的,晚上都被噩夢所纏,夢中有牛頭人索要供饗,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墓中會有牛頭人。那老院長祖上是盜墓的行家,知道一個入墓的古例,凡是挖開千年古墓,第一次有活人進去,必須要持兵器,以矛戈刀劍擊打墓室四壁,稱為“毆方良”,因為墓中陰氣重容易聚集邪物,你如果不這麽做,就得被附在古墓中的妖物纏上,不死不休。

但是醫院下邊的古墓,在被發掘開的時候,並沒有按照早年間的規矩“毆方良”,所以常常有怪事發生。老院長為了求平安,就常在地下室裏燒紙錢香火,供養三牲祭品。

在老院長死後,王貴來就親眼看見地下室裏有怪事出現。有牛頭把防腐池裏的死屍拖出來吞吃肚腸,但醫院裏的屍體,多被福爾馬林藥水浸泡了好幾年,根本難以下咽,隻啃幾口就得吐出來,咬個稀爛才啃罷休。

王貴來根本不敢聲張,隻是一個人偷著把屍體重新拚湊起來,這正是院裏的標本為何始終保存不好的原因。

我聽了這事之後好一陣惡心反胃,加上那些年在醫院裏目睹了許多解剖課程,就再也不想吃麵條了,連看一眼都受不了。醫院裏鬧牛頭鬼的事情,我也看過不止一次兩次,可真叫怪了,竟與城隍廟裏的牛頭馬麵泥塑一模一樣。不知是不是陰曹地府的門沒關好,竟把這位尊神給放出來了。咱們這兒關於城隍廟的怪事實在太多,說法就更千奇百怪了,總之越傳越玄。這事我雖然是親身經曆,但是到現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過有一點,那就是我再也不想吃麵條了,不管多好吃的麵條,我一吃肯定就嘔吐,腦子裏就會浮現出那牛頭人吃腸子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