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吃餃子

劉老頭兒說:“這洋酒我還真喝不慣,其實我家祖上也是給洋人當差的,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我爺爺就是英國領事館的買辦,經常跟安德烈先生一起喝洋酒。啊,別說那麽遠了,你們既然想聽點怪事,那我先說一件吃餃子的事吧。”

那時我才十七歲,當時這一帶根本沒有居民區,全是沒有人煙的漫窪野地,我和另外兩個年輕人,一個叫柱子,還有一個叫黑子,我們仨啊就在這兒看守木料。那年正月除夕,三個人不能回家過年,心裏那個想家啊,就別提了。

回不了家也就算了,過年不吃頓餃子那就太說不過去了。柱子跑了很遠的路,買回來二斤豬肉,我們這兒有現成的白菜和麵粉,自己動手包頓餃子吃,這就算是過了年了。

但是三個男人啊,粗手粗腳的,包起餃子來格外慢。天已經黑透了,隱隱約約地聽見城裏傳來一陣陣鞭炮的聲音,這時我們的餃子才剛包了一半。

這時候,門外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是個小媳婦,穿著紅棉褲、紅棉襖,戴著一紅頭巾,騎著一匹白肚皮的小黑毛驢,懷裏還抱著個孩子。

我們三個人那時候實在太年輕,才十七八歲,擱現在還是半大的孩子,也不懂什麽是害怕,傻了吧唧的,一看見女的就臉紅,何況是個挺年輕的小媳婦。她那穿著打扮和那個年代女人回娘家時穿的一樣,懷裏抱的孩子我看也就幾個月大。

黑子就問大姐:“你是哪裏的?這大年三十的晚上不在家裏,跑這兒來幹什麽?”

那小媳婦說:“我跟丈夫回家過年,半路走散了,在荒山野嶺裏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見你們這兒有燈光。能不能讓我跟孩子暫時在你們這兒待到天亮?”她說話的聲音很怪,也不是口音的原因,就是聲音特別奇怪,咬字不太真,她說了兩遍,我們才聽明白。

我們覺得她挺可憐的,三人一合計,這大過年的我們總不能把一個迷路的女人扔在門外不管吧,就答應她了。她進來之前把她騎的那匹小毛驢拴在門口的樹上,然後就進了屋。

我說:“來得正好,我們正包餃子。這位大嫂可能也沒吃飯,要是不嫌棄,就跟我們一起吃點。”

這小媳婦就把孩子放到**,過來跟我們一起包餃子。她一句話也不說,但是手挺麻利,有她幫忙,沒用多大工夫就把餃子包得了。

我去廚房煮餃子,黑子和柱子出去巡視木料場,防火、防盜什麽的,這是我們每天晚上例行的檢查。等他倆巡視完了,回來我這餃子也煮得差不多了,那就能吃了。

黑子、柱子出去之後,我把餃子端到廚房,燒開了鍋把餃子下到裏頭。這時候,我趁著餃子還沒熟去了一趟廁所撒尿,回來的時候一進屋,發現那小媳婦不在屋裏,隻有她的孩子躺在**。

我們這房是木頭搭的臨建,就一個門,一進門就是我們仨睡覺的地方,炕上擺著炕桌,吃飯就在那上邊。旁邊還隔出來一間小屋作為廚房,燒水、做飯什麽的都在那小屋裏。

當時我一看那小媳婦不在,就想可能是他看我出去了,就替我進廚房盯著餃子別煮過火了。我心想:怎麽說人家也是客人,哪能什麽活兒都麻煩她呢?我就緊走兩步想進去把她替換出來。

也是無意之間,我瞥了一眼躺在床角的孩子。哎,怪了,這小孩怎麽沒臉啊?用小花棉被包得挺嚴實,跟個包袱似的,哪有這麽包的?這還不把孩子憋死?

這時我才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這孩子從進門也不哭也不鬧的,過去一看,那包裏哪有孩子啊,隻有小花被包著一破枕頭。

我也蒙了,這孩子怎麽變枕頭了?那時候就是年輕,沒多想別的,就進裏間的廚房想問問那小媳婦到底怎麽回事。

我一進去氣得夠嗆,那小媳婦背對著我,正在鍋裏撈餃子吃呢!吃得甭提多快了,稀裏胡嚕地就往嘴裏順,也不怕燙著。

我心裏這個氣啊,這人也太沒出息了,我們好心好意留下你吃飯過夜,你就不能等餃子熟了、人到齊了,大夥兒一起吃嗎?我就過去一拍她的肩膀說:“嘿!熟沒熟啊?”

那小媳婦讓我拍了一下,一愣,回過頭來看我。

我一看她那張臉,可真害怕了,您猜怎麽著?她長什麽樣?

她圍著紅頭巾,所以我首先看見的,是前邊頂著黑乎乎、圓溜溜的一個鼻子,尖鼻子尖嘴,滿臉細毛,兩邊還有幾根胡子,不是人臉。人臉沒有這樣的,那是誰的臉?狐狸的臉。

我嚇一跳,她也嚇一跳。雙方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它“噌”的一下就從我身邊躥過去,想往門外跑。我下意識地抄起廚房裏的菜刀回手就砍了一刀。

這一刀下去,正砍到它屁股上,流了很多血。雖然受了傷,還是叫它給跑了。這時,黑子和柱子巡完夜回來,一看這屋裏,這是怎麽了?我就把經過一說,然後三個人拿著電筒順著血跡就追,追到半路看見地上有半條狐狸尾巴,估計是讓我那一刀給砍的,隨後血跡就沒了。再看外邊樹上拴著的那匹小毛驢,原來是條木板凳。

打那以後,我這一輩子,就再也不想吃餃子了,因為一吃餃子就想起來那張全是紅毛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