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丁川算卦

五代十國後期,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一條亮銀盤龍棍打遍天下八十四座郡州,創下大宋三百餘年基業。到宋哲宗時,北宋帝國首都東京汴梁城裏,有一戶人家,主人叫丁善春,兩榜進士,曾在朝為官,因為變法派和保守派勢力鬥爭激烈,丁大人跟王安石一派有牽連,哲宗皇帝繼位的時候,廢除新法,變法派失勢,丁善春托病辭官還鄉。他就住在東京汴梁城裏,雖不做官了,但頗有些積蓄,在家做大財主。因他樂善好施,扶危濟困,人送外號“丁善人”。加之他善於經營,善於理財,投資買地,家裏有千頃良田,萬貫家財。

丁善春娶妻生了一個兒子叫丁天。丁天自幼識文斷字,頗有才學。但丁天十歲的時候,母親病故了。丁員外又續弦娶了徐氏夫人,這位徐氏夫人確是賢妻良母,對丁天百般嗬護,照顧無微不至。丁天對後媽也是格外的親,一家子其樂融融。丁天十四歲的時候,徐氏夫人又生下一子,取名丁川。

徐氏夫人恪守婦道,心地善良,有了親生之子丁川,對大兒子丁天更加疼愛。有時候寧可放著小兒子的奶不喂,也得先給丁天做好飯。丁天對繼母很是感激。丁老員外很欣慰,也時常教育兄弟倆要兄友弟恭,互相扶持。丁氏兄弟感情亦非常好,丁天比兄弟丁川大許多,非常疼愛弟弟。這丁天丁大爺,性格敦厚,很隨老員外丁善春,脾氣好,性格謙和,飽讀詩書,還繼承他爹的生意,在經營方麵也很有心得。

丁家的買賣越來越大,各處都有丁記的綢緞莊、錢莊、首飾樓。丁天幫著丁員外料理家族生意,不坑不騙,精打細算,開源節流,而且為人和藹,與人為善。但是生意上很有想法,該讓該爭,進退有法,不卑不亢,很有立場。丁天在家裏的地位跟威信也就越來越高,眾人皆服。

龍生九種,種種不同,小兒子丁川跟他大哥丁天的性格就截然不同。他聰明頑皮,精力旺盛,雖然年幼,但天生的俠義心腸,好打抱不平,從小就是孩子頭兒,也是一點少爺架子沒有。

這小丁川,整治過黑心的雜貨鋪店家,替屈死的鄰家姑娘報過仇,還把渾不吝張二治得哭爹喊娘,行俠仗義之事不勝枚舉。但是就一點讓丁家從上到下頭疼得不行,這小少爺就是不愛讀書學習,家裏給請的先生被他氣走了好幾個,讓丁老爺束手無策。

這一天,丁老爺正在書房悶作,管家丁福進來通稟:“員外!咱們丁府門口來了個和尚,敲著個木魚兒念經。好半天了,也不走!”

丁老爺說:“和尚?大概是化緣的吧!給他點兒錢,讓他化了去,他不就走了嗎?”

管家丁福說:“是!我們也問他了,也給他錢了。這和尚特別,他說他不是化錢的,他是化人的。”

丁老爺說:“化人的?怎麽叫化人的?”

管家丁福說:“要不,員外您出去瞧瞧去!”

老員外跟著丁福來到自己家門口兒,看見地上扔了個破蒲團,蒲團上坐著一個老和尚,年紀花甲開外,將近古稀。這老和尚這歲數可不小了,穿著一件兒破舊的僧袍,上麵補丁摞著補丁,黑一塊兒藍一塊,肩膀上斜挎著一破褡褳,腳底下僧鞋也都開綻了。此人相貌蒼老,衣衫不整,看這意思是個遊方的窮和尚。腦皮兒剃得可挺亮,但沒有香疤,影視劇裏和尚腦袋上都有香燙的香疤瘌,是受戒的意思。甭管是五戒還是八戒還是十二戒,燙這香巴的意思是表達終生守戒的決心。可這種形式是元代往後,元明清才有的,北宋這會兒還沒這形式呢,所以這和尚去青了腦袋皮兒,配這麽一身兒破行頭。

老員外一看,這個遊方和尚可夠慘的,看起來是不怎麽富裕,可手裏麵拿這木魚兒,敲起來還真響,黑乎乎這麽一塊兒木頭,大概是紫檀的,拿著一根小木槌敲這木魚兒,嘴裏邊兒叨叨念念。

丁福說:“員外,您看,就是這位!我說大師、高僧、老和尚,您先別念了,堵我這門口兒念了好半天了。我們員外出來了,您二位接洽接洽吧!有什麽話兒,您跟我們員外敘談敘談。”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他一聽員外出來了,眼皮一撩,睜開雙眼,二目放出兩道金光!隨即站起身來。丁員外一看,謔!這老和尚這麽大歲數了,這倆眼真亮啊!

丁員外說:“這位大師,您到我門口又是敲又是念的,有什麽事嗎?”

老和尚說:“哈哈哈,丁員外,老衲聞聽,貴府有一位小公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小公子聰慧絕頂,十分頑皮,也沒有人能夠教這孩子。聽說府上聘請過幾位飽學之士作為席賓,皆因為二少爺十分淘氣,把老先生們得罪了。有道是‘業精於勤而荒於嬉’,長久下去豈不就把貴府二公子給耽擱了?貧僧我今天到這兒,不為他事,打算毛遂自薦,阿彌陀佛,要到貴府執教。打算給您這二兒子當老師!”

“哦?是呀!”丁員外一看這老和尚,會什麽先別說,這兩句話說的可是不小。別人都不靈,您這二兒子太厲害,我來!

“那大師進來講話吧!”丁員外就把老和尚請進府來,書房落座。

丁員外跟老和尚聊了足足一個時辰,別看這和尚穿得破破爛爛的,但卻侃侃而談,舉重若輕,談吐學識沒得說!丁善春喜出望外,馬上提出讓丁川拜師。老和尚與丁員外相約十年,並且不許問他的來曆,丁員外全部答應,於是丁川終於有了老師。

這位老和尚摸準了丁川的脈,循循善誘,因材施教。丁川不愛學文,但是也能識文斷字,在武學方麵,卻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老和尚把一身的本領悉數傳授,丁川找到了方向,也是沒日沒夜地勤學苦練。

這天丁川紮完了馬步,跟著老師又吹了笙管笛簫。

老和尚說:“川兒啊,最近馬步紮得不錯,打今兒起,該傳你點兒進階的功夫了。”

丁川說:“師父,我能學打人的功夫了?”

老和尚一樂,說:“今兒晚上早點兒睡,半夜為師要叫你起來練功。”

丁川說:“哎!”

沒想到這麽快就要練武功了,丁川很興奮,心想:到時候我練一身的能耐,東京汴梁可就沒人打得過我了!早早地吃罷了晚飯,跟爹娘和大哥請過了安,自己就回屋了。

丁川跟書童丁冒兒說:“今兒個可別打擾我啊!我早睡覺,晚上起來,我師父要帶著我後花園練功。”

丁冒兒說:“少爺,您白天不是練功了嗎?怎麽晚上還練?”

丁川說:“你哪兒懂啊!我們習武之人講究二五更的苦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寒暑不侵,刀槍不入。我師父要教我武功了!知道嗎?等我這武功練成了,到時候這東京汴梁咱爺們兒一個人打百八十個沒問題!”

丁冒兒說:“是啊!您真行!那您早歇著吧!等您學會了一個人打百八十個的功夫,到時候您也讓我們開開眼。”

丁川說:“得得得,我睡覺了啊!”

睡得著嗎?丁川躺在**,翻過來掉過去烙餅,老盼著怎麽還不到二更啊?師父趕緊來啊!想著想著,畢竟是小孩兒,一會兒累了,也就睡著了。正在睡夢之中,丁川就聽見窗戶外邊兒有人敲窗欞子。這小丁川跟書童丁冒兒一屋,一聽敲窗戶“騰”一下就醒了,本來下意識地就等這個呢。他也沒睡太踏實,坐起來側耳一聽,果然在窗戶外邊兒有人以指彈窗。

“啪啪啪”的聲音很輕,丁川爬起來穿好了衣裳,從**下來了。一看丁冒兒那兒睡得正香,打著呼嚕,他忙蹬上鞋,輕手輕腳把房門打開,輕輕拖著門下邊兒,怕一開門門軸有聲把丁冒兒吵醒了。這孩子還真有經驗,把門打開一個縫兒,側身就出來了。一看屋外邊兒,老和尚一身的僧袍,正衝他招手呢。丁川高興啊!這就能學能耐啦!輕輕回身把房門帶上。

丁川說:“師父,咱哪兒練哪?”

老和尚點手把丁川叫到身前,壓低了聲音:“川兒啊,夜裏咱們這個功夫不能在這兒練,咱得上外頭練。”

丁川說:“上外頭?上哪兒啊?”

老和尚說:“隨我來!”

說著話,老和尚一拉丁川,往丁府後門就走了。丁川後麵兒跟著,也不敢多問,兩人不多時就來到後院牆這兒了。

老和尚回身看了看丁川一眼,說:“孩兒啊,抓住了我。”說著話輕輕一縱身,“噌”地丁川就覺得自己這身子一下離地了,仿佛腳底下有人托著自己一樣,一眨眼就到牆外邊兒了。跳過來了!哎喲!丁川差點兒沒叫出聲兒來,我老師好厲害的身法!丁川心想:我淨聽說有輕功提縱術,一跺腳能上房。我老師這個可比那個厲害,拉著我這一跺腳,連房都沒挨著,直接躍過來了。

丁川正想問和尚這叫什麽功夫,老和尚突然把丁川往懷裏一抱,說了一聲:“孩子啊,別出聲兒。”接著一伏身子,一溜煙地就往前跑開了。小丁川在老和尚懷裏頭,就覺著兩耳生風,“嗖嗖嗖”,兩邊的樹直往後飛。這和尚跑得太快了!丁川心裏說:我師父這是要上哪兒去呀?大晚上的,這城門早就關了,他帶著我在這城裏這麽一跑,要是碰上巡夜的兵丁,可別再鬧出什麽誤會來。

這和尚腳下生風,眼看著要跑到汴梁城的北門了。

丁川說:“師父……”

和尚說:“噓,別出聲兒。”

和尚說了句“別出聲兒”,就跑到城門底下了。城門口有守城的兵丁!眼看著離守城的兵丁越來越近,丁川愈發奇怪:師父到城門這兒幹什麽呀?城門早就關了,也出不去了。忽然就覺著和尚往起一縱,這身子躍上了城牆!這可把丁川嚇了一跳,他可沒想到和尚要出城,“哎——”剛一出聲兒,和尚一捂他嘴:“別喊。”腳底下加勁兒踩著城牆,拐彎兒就上到了城頭。

丁川又驚又怕,不知道和尚要把自己帶到哪兒去。到了城牆上邊兒,和尚稍稍一隱身子,看了看左右無人,拉著丁川就往這城牆邊兒上跑。丁川一看真嚇壞了!這是要幹什麽?要跳城牆!我師父帶著我到這兒跳樓來了!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和尚到了城牆邊兒上了,一蹬城牆垛口,“嗖”地這身子跟一隻大鳥兒一樣,抱著丁川就墜下城牆。這一下直把小丁川嚇得魂飛天外。哎呀!不好,今兒晚上和尚不是要教我,他是要弄死我!

老和尚這麽一招兒上城牆,臉兒朝裏後背朝外,蹬著城牆拐彎兒上來可太難了。這不是爬山也不是攀岩。攀岩帶好了護具掛好了繩子,弄好了保護措施,戴著頭盔手套,臉兒朝著這岩壁,後背朝外往上攀登,那是因為人工岩壁上給你做好了各種位置的支撐點了,你隻要掌握好距離跟力度平衡,連踩帶爬就能上去。但是這樣爬城牆可就不行了,爬城牆有這麽一種方式叫“蠍子倒爬城”。

想當初北宋初年,宋太宗為楊家一門敕建的“金水天波府,清風無佞樓”,就在東京汴梁城西門。楊家將七郎八虎,有位六郎楊景楊延昭,曾經用過這手“蠍子倒爬城”,隻因北國天慶梁王打來連環戰表,要奪大宋國的錦繡江山,老令公楊繼業喬裝改扮,代替宋天子北出雁門關,去赴這金沙灘雙龍會。金沙灘一場血戰,楊大郎替了宋太宗身死,楊二郎替了八賢王,楊三郎馬踏屍如泥塊,楊七郎闖營搬救兵被潘仁美公報私仇抓一招之錯,綁在芭蕉樹上百尺竿頭亂箭穿身,射了一百零三箭,其中七十二箭透了前胸。金刀令公楊繼業被困成家穀,突圍不成,最後折弓斷箭,棄甲摘盔,在素廟前李陵碑上三頭碰死。

老楊家出征的時候,七郎八虎何等威風,到最後就剩下六郎楊延昭一個人,曆盡千辛萬苦逃出重圍,蠍子倒爬牆城,夜爬雁門關回東京汴梁出傳這禦狀。楊六郎爬城牆不是頭朝下腳朝上,從底下往上爬。要是這姿勢他上不去,一會兒腦袋充血就得掉下來,用的就是“蠍子倒爬城”,後腦勺貼著城牆臉兒朝外,從底下往上爬。你要想上這牆得掌握好它的結構,城牆都是下邊兒寬。也就是說,埋磚道的時候,要五塊兒磚,最上頭也就兩塊兒,上麵是二四的,底下是五六的。所以城牆這磚道都是底下寬上麵窄,尤其汴梁城是首都皇城。裏邊兒是灌漿磚,叫“磨磚對縫”。灌漿就是裏邊兒夯好了土之後還不算完,怕它待不住不瓷實,得拿那米湯往裏灌。磨磚對縫就是這磚燒好了得拿水磨打,要不它不能那麽漂亮。這塊磚跟這塊磚得讓出一分來,可是要拿肉眼看,輕易是看不出來的。實際上每塊兒磚跟每塊兒磚互相咬著,都讓那麽一分,有那個小棱兒。一般人上不去,但是有輕身術的夜行人能上去,就是用這招兒“蠍子倒爬城”。臉兒朝外後腦勺貼著城牆,兩隻手扒住這城磚的棱兒,拿後腳跟兒蹬這磚縫兒。後腦勺緊緊貼著城牆,身子從下往上走,還得手腳並用,抬左胳膊抬左腳,抬右胳膊抬右腳,一順邊地爬。等爬到離城牆最上麵的幾塊瓦差不多的時候,就不往上爬了。猛然之間腰腹這麽一疊,猛吸一口丹田氣,倆手往上一抬,用腳一蹬這城牆麵兒,人就飛起來了。自己右腳踩自己左腳的腳麵騰一下,這招兒有個名字叫“梯雲縱”,在半空中自個兒能給自個兒拔一高,胳膊肘跨牆頭搭上之後一疊腰,這就算上了城牆了。這就是整套兒的“蠍子倒爬城”。

要說能用這招兒徒手爬城牆,那就已經是萬裏挑一的好功夫了。可今兒這老和尚連這招兒都沒用,麵朝著城牆後腦勺朝外,倆腳蹬著牆麵,一手還夾著孩子,一手搭著城牆磚這點兒小縫兒,像吊威亞一樣,就上來了。丁川在老和尚懷裏都傻了,這是什麽功夫啊?簡直會飛啊!

丁川從這時候起才算正式跟這位老和尚學習武藝。白天站樁、念書,晚上拳腳、兵刃、暗器、輕功。丁川天分好,願意學,老和尚也願意教,時間就過得飛快了。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一晃十年。和尚在丁府裏住了整整十年,教丁川也整整十年。這十年當中,丁川的武藝可是了不得了,長拳短打馬上步下,兵刃拳腳,暗器,沒有一樣拿不出手!十年到了,丁川也長大成人了。然而這十年裏,丁家可也發生了大變故,老員外丁善春跟徐氏夫人相繼病故。老兩口子後事,都是大爺丁天張羅的。現在丁府當中,大爺丁天主事,丁天已經娶了妻,也娶了妾侍,但是對這兄弟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好。

丁家的生意比十年前加一“更”字。丁大爺比他爸爸丁老員外在東京汴梁的名聲還響!丁川還是從來也不管家裏邊兒這些生意事,一門心思跟著老師學能耐,別的他也不想,也不關心。

這天,老和尚跟丁大爺提出來:“員外。”這是叫大爺丁天的,現在丁天是丁府的當家人,大員外爺。

丁天說:“啊,大師何事?”

老和尚說:“思一思來算一算,我來到您的家中可已經到了十年之期了。”

丁天聽完這話也一愣,說:“哎呀大師,恍恍惚惚十載春秋,真可以說是白駒過隙啊!怎麽,您來到家中已經十年了嗎?”

老和尚說:“哈哈,阿彌陀佛,慚愧啊慚愧,穿了多少您家的布,吃了多少您家的米,不計其數。”

丁天說:“大師您這話說的,您吃點喝點這算什麽啊?您對我兄弟的栽培,滿府上下老老少少全瞧得見哪!舍弟當初這個性格可以說是問題少年,可經大師十年的悉心**,到今天真得說是脫胎換骨。讓我丁天簡直無以為報!大恩不言謝,想我爹娘泉下有知,能看見我兄弟今天這個樣兒,也必定是能夠欣慰了。”

老和尚說:“嗯,員外。我跟您說這個啊,也沒別的,就是我該走了。”

丁天說:“怎麽?您這就要走了?”

老和尚說:“十年之期已到,這樣吧,臨行之前,煩請員外您再預備一桌素酒,把川兒也叫上。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吃一頓飯。老和尚我可不多打擾了。臨行之時,唯獨對我這小徒丁川我還有這麽幾句話要說,別人不方便聽。”

丁天說:“照您的意思辦!”

丁大爺知道,當初老和尚收自己這兄弟的時候說了,自個兒的身世姓什麽叫什麽,不許我兄弟包括我父親我一家子任何人打聽。說等丁川學藝期滿,他樂意告訴告訴,不樂意告訴轉身就走。看現在這意思,這是打算跟我兄弟說說臨別的話呀!要透露透露身世。

丁天丁員外安排了一桌素酒,和尚先把丁川領進書房之內,門戶緊閉,老和尚要告訴丁川自己的履曆。這和尚到底是誰?可了不得了!這可不是一般人,原來這位大師是江西人,家住江西蘆林張華鎮,出家在登封嵩山少林寺,法號叫作“天慧禪師”,人稱“飛雲長老神行僧”。和尚出家之前,姓寧,俗家的姓名叫寧固,字勇堅。說這名字可能很多人不熟悉,可他這身份非常特殊。僧俗兩門都是非尋常出身!他俗家姓寧,但是往上倒幾輩兒,可不姓寧,姓柴!“柴”這個姓在大宋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姓氏,而且非常敏感。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得的是後周的天下,後周世宗柴榮就姓柴,而這位飛雲長老,天慧禪師就是柴氏!

柴榮被史家公認是五代第一明君!他在位時間不長,才五年。但是五年期間,清吏治,選人才,均定天府,整頓禁軍,獎勵農耕,恢複漕運,興修水利,修訂刑律,雕刻古籍,大興文教。而且他軍功卓著,征南唐伐北遼,年紀輕輕就把後周治理得民殷國富!堪稱照耀黑暗時代的一顆璀璨帝星!隻可惜英年早逝,三十九歲就死了。四兒子年僅六歲的柴宗訓繼位。主少國疑,才讓趙匡胤有機會以殿前都點檢的身份在陳橋驛黃袍加身,開創了大宋。

丁川的這位恩師寧公寧勇堅的祖上就是柴榮的五兒子,柴宗訓的親弟弟曹王柴熙讓!柴熙讓由於不願意參與後宮之中的爭鬥,為了明哲保身,就移居河南洛陽人間蒸發了。後來躲避追殺輾轉跑到江西蘆林張華鎮,就是現在的吉安市永豐縣藤田鎮。寧勇堅從小聰明,記憶力超群,飽讀詩書,但又不願意出世做官,最喜歡練武跟下棋。

閑居期間,寧勇堅結識了一位奇人,也是他後來的授業恩師“今古奇俠”,被稱為中華武學第一人的金台!俗話講“王不過霸,將不過李,拳不過金”,說的是三個人,霸王項羽、十三太保李存孝,還有就是這位今古奇俠金台。

金台收了寧勇堅做徒弟。寧勇堅出家為僧,法號天慧,跟著金台學了一身的能耐!不光武術大成,而且法術神通的修為與佛法俱是進步神速。在少林寺講經說法多年,後來雲遊天下,到處行俠仗義,做了不少義舉!在江湖上也慢慢有了名氣,得了一個稱號“飛雲長老神行僧”。而今古奇俠金台在寧勇堅之後又收了一個關門徒弟,也就是寧勇堅的師弟。隻要看過《嶽飛傳》《水滸傳》都知道他,就是後來威震大宋的陝西大俠“鐵背金刀”——周桐。而周桐後來收了幾個大名鼎鼎的徒弟,有河北大名府玉麒麟盧俊義、山東景陽岡打虎英雄行者武鬆,還有河南相州湯陰縣永和莊的嶽飛嶽鵬舉。打這兒論,丁川跟嶽飛,是親叔伯師兄弟。

天慧禪師怎麽又來東京汴梁教了丁川了呢?這也確實是事有湊巧。老和尚遊曆江湖來到東京汴梁這兒,口渴在一茶攤兒上歇腳喝茶,聽大家夥議論這孩子如何的淘氣。小孩兒淘氣這本來也沒什麽特別的,但是這孩子淘氣的招兒,老和尚聽著很感興趣。對於天慧和尚來說,他這一輩子經曆太豐富了,雲遊天下什麽人沒見過?可這麽頑皮的孩子,他還沒聽說過,心想:唉!我也老了,也沒事了,我幹脆上這丁家瞅瞅去吧!我鬥鬥這小孩兒丁川。我這一輩子還沒收過徒弟呢,沒遇見一個我能看得上的。我師弟周桐已經收了不少徒弟了,聽說有的是真不錯。我現在老了老了走到東京汴梁這兒,碰上這一個機靈小孩兒,這也沒準兒是天意啊!

老和尚毛遂自薦到了丁家一見丁川,真心喜歡!這孩子太聰明了。於是循循善誘,傾囊而授,連文帶武,一身的本領全都教給了丁川。十年之期已滿,丁川也學有所成。於是臨行之時,老和尚才把一切緣由告訴了丁川。

老和尚說:“你是今古奇俠金台的徒孫兒,師父我跟老師學了這麽多年,到這個歲數能收孩子你這麽個徒弟,也算是上蒼的恩賜了。可你跟為師不一樣,別看我是前朝柴氏之後,但這一輩子不願意出世為官,就想安安心心做個江湖散人,遊曆四方。孩子你可不一樣,我觀你相貌筋骨,還有脾氣秉性,絕非是閑居江湖之人。日後啊,定然有你的一番造化!方今這個天下也不太平了,內亂四起,外賊窺視,為師也不求你日後封官拜相或者名震天下,光大咱們這一派門戶,隻需要你記得一句話,秉正為人,昂首於天地之間,也就是了!”

這幾句話聽得丁川淚流不止。這麽多年來丁川對於老師確實是非常尊敬和欽佩。可今天知道老師的身世居然是前朝柴氏之後,而且是今古奇俠金台的徒弟,丁川這一驚吃的可是不小!

丁川說:“師父,您能不能不走啊?咱爺兒倆沒處夠啊!”

老和尚說:“唉!十年之期已到,咱們師徒也該到了分別之時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出去跟你兄長吃這最後一頓飯。”

一家子一塊兒吃這麽一頓散夥飯,也叫謝師宴。誰也不知道老和尚什麽時候走的。再找天慧禪師的行囊包裹,全都沒了。平時待的那間屋子裏擱著疊好的一套僧袍,是丁府給新做的那身兒。老和尚之前那身破僧袍,也沒了。連帶著木魚和那些樂器全帶走了。丁川心裏不好受,說不出來的失落,十年啊,跟老師朝夕相處可以說是寸步不離,雖然臨走知道了老師的身份和門戶,但是不知道哪兒去找老師去啊!老師雲遊四海,天下為家,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師父一麵!

天慧禪師走的這一年,是北宋宣和四年。丁川生於宋徽宗崇明四年,六歲的時候跟著老和尚學能耐,一學十年,現在也快十七了。熟悉北宋曆史的朋友都知道,宋徽宗在位十五年,用過六個年號。宣和是他最後一個年號,一共七年,宣和七年改號靖康,那個大家都熟悉的“靖康恥,猶未雪”的時候。

別看這年號叫宣和,這幾年可一點兒都不和,世道不太平。廟堂之上奸臣當道,率獸食人,各地的賦稅沉重,而且宋徽宗為了修皇家園林所設的花石缸,讓無數家庭家破人亡。各地的起義叛亂多如牛毛,真是群到四方如蟻聚,奸雄百輩皆陰陽。全國各地爆發了大大小小農民起義不計其數。比較大的是這麽四撥兒,在淮西反了雙頭太歲王慶,在河北反了陸地追風小陳平田虎,在江南反了鐵背金剛方臘,在山東更了不得了,水泊梁山反了呼保義宋江宋公明。不僅戰亂眾多,而且天災頻臨,異象叢生。總之,大宋王朝即將迎來最黑暗的時代。

可不管怎麽說,老百姓的日子還得過。就在丁府,自打老師天慧禪師一離開,丁川每天都覺得心裏別扭,不習慣啊,沒人給看功啊!他這能耐該練還是練,可練完以後幹什麽?這些年他早就習慣了跟老和尚一塊兒練武,也沒怎麽出去轉悠。東京汴梁都快沒他丁川這一號了。太多年不出來了,天天家裏蹲哪!之前有老和尚盯著,他沒覺得怎麽樣,現在師父一走,他自己練功,頭半個月還行,半個月一過,可就有點兒待不住了。家裏事都有他大哥丁天盯著,甭管是生意還是各種繁雜的事務,也不用他操心,也不缺錢花,吃喝不愁。這每天沒事吃飽了練完功,一身的勁兒,跟府裏待著沒勁,他鬧得慌!

這天晚上,丁川跟大哥吃飯聊天兒。

丁川說:“哥!”

丁天說:“怎麽兄弟?”

丁川說:“您說最近這天兒怎麽這麽熱呀?好家夥,今天我覺得比往年熱得還早。整天熱得我心裏邊兒躁得慌,沒事幹!”

丁天說:“你要覺得無聊沒事幹,想不想跟著我學學做生意啊?咱家這麽些個買賣鋪戶,你要願意的話,我找人帶帶你,你先看看,學學這買賣怎麽做。怎麽進貨,怎麽談,中間兒流通環節怎麽儲存,怎麽出貨,怎麽管賬,進銷存都是怎麽回事。趕過些日子你要熟悉了,到時候我先給你幾個買賣,咱們兄弟倆一起執掌這家裏的生意也好啊!這你不就有事幹了?”

丁川說:“不不不!還幹買賣,我哪兒行啊?有大哥您就成了,我不靈!咱家也不缺做買賣的,我就別跟著裹亂了。”

丁天說:“那怎麽著?你想考取功名?咱爹在的時候,雖然說不願意你我兄弟入朝為官,但如果你要願意考取功名,走仕途,大哥我可不攔著你。”

丁川說:“大哥您怎麽啦?我什麽脾氣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哪兒是做官的料啊!您說您這麽大學問,不也沒考過科舉嗎?咱爹那麽大學問,那不也辭官不做了嗎?我能是那個貪戀功名的人嗎?我那意思,您說我這十年,我就沒怎麽在東京汴梁轉悠,街麵兒上都沒我丁川這麽一號啦!大夥兒是不是都不認得我了?”

大爺一看,樂了,說:“哎!得了,你呀,也甭跟我兜圈子了。在家裏待膩了,想出去轉轉去?那也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呀!你這十年老老實實跟家習文練武,也是不容易,現在藝業有成,願意出門兒溜溜,出門兒溜溜吧!咱家也不缺錢,省得你待家裏沒勁。”

大爺心裏說:我這兄弟呀,秉性還是沒變,你別看跟老和尚練了這麽多年武,現在老師走了,父親也故去了,沒人管他了,他也不是能踏實下心的人。得了,讓他管家裏的買賣也是難為他了,這麽多年練武也怪不容易的,出去玩兒會兒去吧!

大爺是真疼這兄弟,用現在話說叫溺愛。丁川一聽這話,心花怒放。之前還怕大哥不同意,覺得自個兒這麽大歲數了,什麽也不幹,遊手好閑,沒想到答應得還真痛快!

丁川說:“哎!大哥,那我出門兒去了!”

丁天說:“等會兒,飯還沒吃完哪兒去呀?另外你別一個人出去,讓夥計們跟著點兒。”

大爺叫了四個人,都是丁府的下人。為首的就是當初丁川的書童丁冒兒,現在也長大了,還有仨隨從,丁醒、丁尖、丁明。

丁天說:“你們四個平常陪著二公子轉轉,願意看什麽看點兒什麽,什麽好吃吃點兒什麽。可看著他點啊!別讓他惹禍!”

丁川說:“大哥,您瞧您這,我又不是小孩兒了,怎麽還拿我當孩子看啊!我能惹什麽禍呀?”

這一天,喝完了茶,丁川付了茶錢,帶著四個跟班溜溜達達往外走。一看那兒圍著好些人,原來是耍猴賣藝的。

丁川進得人群一看這位賣藝的,大概三十多歲年紀,身上穿得很普通,藍布的褲褂兒,腳底下蹬著靸鞋,袖口兒褲腿兒都挽著,臉上看著風塵仆仆。但這個人相貌長得真是不俗,劍眉朗目,鼻直口正,別看歲數不小了,滿臉灰,但眼神兒是金光四射,三綹墨髯,透著一股儒雅的勁頭兒,可沒有久走江湖的市儈之氣。他身邊放著一個木頭架子,架子上站著一隻猴兒。兩人正對著說呢!

賣藝的說:“辛苦。”

猴兒說:“才來。”

賣藝的說:“買賣好。”

猴兒說:“混得住。”

賣藝的說:“您都會點什麽啊?”

猴兒說:“說學逗唱。”

賣藝的說:“說您最擅長的!”

猴兒說:“那無非就是學啊!”

賣藝的說:“都能學點什麽呀?”

猴兒說:“那可太多了!天上飛的,地下走的,水裏遊的,草稞蹦的,都能學!”

賣藝的說:“哦,天上飛的您能學?”

猴兒說:“能學啊!”

賣藝的說:“天上飛的,您給我學個擦屁股紙。”

猴兒說:“學不了!你們家擦屁股紙滿天飛?那像話嗎?”

一人一猴兒在這兒說相聲,那年頭兒有相聲嗎?就這麽一說,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嘿!大夥兒站著瞧著新鮮。

這耍猴兒的帶的這猴子會說話,能夠口吐人言,簡直比耍猴兒的還能說。丁川在旁邊兒看得有意思,一時高興,給這耍猴兒的大小兩塊銀子。猴子也對得起他,又是繞口令,又是腦筋急轉彎兒,把丁川跟這群看熱鬧的逗得哈哈大笑!其實丁川也不過是心血**湊個熱鬧,扔了賞錢看個心情好,心滿意足了就帶著四個家丁打算走,沒想到耍猴兒人把丁川叫住了。

耍猴兒的說:“這位爺您請留步!”

丁川說:“怎麽?你還有什麽事嗎?”

耍猴兒的說:“先生,你我素昧平生,不勝感激呀!不知可否賞下姓名來,也好讓我賣藝之人我心中有數!”

丁川說:“哎,不必啦!一個走江湖賣藝的也不容易,我瞧你練得好,給你點兒錢,這也沒有什麽!”

耍猴兒的說:“俗話說得好,沒有君子不養藝人,在您來說,賞我一塊銀子可能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們這做藝的來說,您這就是君子之德啊!有您這樣的君子,才有我們藝人這麽一口飯吃。先生您就賞個姓名吧!賣藝的我可還有好心獻上!”

丁川一想,這賣藝的還真客氣,非要問我叫什麽,還有好心獻上,就說:“我姓丁,我叫丁川。賣藝之人不必客氣,好心就不必了,我心領了。沒什麽事那我可就走了。”

這耍猴兒的忽然搶上一步,一把就把丁川的左手給攥住了。這一下真出乎丁川意料之外,心中一驚,心說:這賣藝的好快的身法,身不動,膀不搖,就晃到我身邊兒了。丁川剛要反應,就覺得手心裏多了個東西,偷眼一看,是個蠟丸。這時候,耍猴兒的已經揚長而去了。

丁川回家捏碎蠟丸,發現裏麵有張紙條,寫著“七月中元雨夜長,愚人盡插地藏將,連宵堰口做仙祭,千古帝都成水鄉”。他一時半會兒也是想不明白,就找大爺丁天來了。

丁川說:“大哥,有事找您。”

丁天說:“怎麽了?你今兒回來怎麽這麽早啊?不上外頭玩去了?”

丁川說:“別玩了,大哥。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您跟我來。”

丁天跟著兄弟進書房,關好門,坐著一看二弟一臉嚴肅。丁川就把當街遇見賣藝之人前前後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大爺丁天說了,說完把蠟丸和紙條拿出來遞給大哥。

丁川說:“您瞧瞧這什麽意思?”

丁天說:“七月中元雨夜長。七月中元就是盂蘭盆會啊,中元節!這一天要下一場大雨。愚人盡插地藏將,這一天可是地藏王菩薩過生日,按習俗家家戶戶都得給地藏菩薩敬香,這位地藏菩薩曾經發下宏天大願,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可為什麽寫愚人呢?這上香的人都是愚昧之人。連宵堰口做仙祭,除了上香,這盂蘭盆會還得放宴頭,因為傳說這一天十殿閻君大開鬼門關,要放十萬惡鬼歸家,放河燈是為了給這些惡鬼照路。千古帝都成水鄉,這這這,哎呀!這詩是說盂蘭盆會當天汴梁城一場大雨會引發水患,恐怕這座千古帝都將成為一片澤國呀!到那時候家家戶戶給地藏王菩薩敬的香、點的河燈、放的宴頭,恐怕不知不覺中就提前給自己預備下的祭奠了!兄弟,最近這天兒可熱得邪乎,眼瞅著才六月底,可比往年七月中還熱。這天兒本身就不太對勁,要真說過幾天七月十五下大雨,這雨勢太大,黃河要決了口,那可能真如這詩中所寫,到時候就是一片生靈塗炭啊!”

丁川說:“大哥,您覺著這賣藝的費這麽大勁兒,就是為告訴我這事?可他怎麽能知道,他會看天時?他能掐會算?可這事我怎麽想也想不通啊!這人到底是誰啊?”

丁大爺說:“兄弟,不管怎麽說,人給你送來這消息,想必有他的用意,咱得提前做好準備。跟咱家裏人、櫃上人都打好招呼,另外給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也得知會一聲,做好發水的準備。萬一要真碰上事,那不至於到時候抓瞎,就算最後根本沒這回事,咱頂多鬧一白忙活,這沒什麽呀!”

丁川說:“那好吧大哥,聽您的吧!”

到了七月十五這天,這風可就起來了,緊接著一片黑雲,再“轟隆隆”一個雷,“唰啦啦”一個閃,震天震地的雨就下起來了。這水可太厲害了!眨眼之間東京汴梁成為一片澤國,偌大一座京城哀鴻遍野。萬幸丁員外之前安排大夥兒準備的防洪防澇措施派上了用場。

大水過後,大爺丁天跟二爺丁川查點人數,上上下下百十來口子,連帶下人和店鋪的夥計,一個不缺。丁員外這才長舒一口氣,真是萬幸。真得多虧當初那個耍猴兒藝人給丁川這麽一個紙條子,救了丁家大小百餘口的性命。丁家的損失也不小,不少買賣鋪戶房屋都讓大水給衝壞了,家裏這個大宅子是好幾進的大院子,院牆跟房屋也都有損毀之處,但丁員外沒往心裏去,隻要人沒事,毀點房子那都不叫事。丁家一邊賑濟災民,舍衣、舍藥、舍粥,一邊修繕各處的房屋。這一修房子可了不得,出了怪事了,就在後院一間倒了的屋子底下,這兩天大水過後,夜夜有白虹衝天,不知道是不是這場大水衝進來什麽不祥之物,三更半夜唰唰放光,特別嚇人,是不是這大水衝來什麽妖怪,衝到院裏去了?

丁天丁川趕緊帶人把碎磚都搬開,發現是一個石匣,丁川把這東西小心翼翼刨出來打開一看,這裏邊兒是一柄古劍!這把劍也就一尺左右,是一把短劍,但看得出來,有年頭了。劍柄劍鞘是古意盎然,銅箔斑斕。丁川把這劍拿在手裏邊兒輕輕抽出來,就覺得一陣寒光四射,直晃眼睛。丁川不敢離太近,感覺劍氣能把自己頭發尖兒都給切斷了。別看是一把經年古劍,可是切金斷玉,削鐵如泥,鋒利無比。丁天、丁川這才明白這些日子夜裏的白虹,就是這把古劍發出來的。原來這幾天大水衝毀房屋,這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埋在地下的古劍居然在此時出世,不得不說是一件奇聞!

丁川得了這把小寶劍可真是如獲至寶!就把這把劍連這石頭匣子一起放在自個兒寢室的書桌上了。每天晚上沒事,回屋就擺弄,簡直如掌上明珠!

這天晚上,丁川回家幫著大哥料理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挺累的,早早地就回屋休息了。丁川正在屋裏睡著覺,忽然覺著頭頂上的瓦“嘎巴”一響,別看動靜不大,他當時可就把眼睜開了。丁川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輕輕這麽一響,他就聽出來了,房屋上有人!這是有夜行人的靴子踩在瓦楞子上發出的聲音。丁川“撲棱”就坐起來了,伸手把外衣披上,輕輕下床蹬上靴子站起來,把衣服收拾利落,躡手躡腳往書桌那走,想先拿小寶劍防身,出門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可剛走到這書桌旁邊兒,就聽桌上這小石匣子有響動,一股“嗡嗡”震動之聲,動靜不大,但震得丁川耳朵不太舒服。丁川伸手一摸這小石匣兒,嚇了一跳!這匣子自個兒在桌上震動呢!這“嗡嗡”的聲音就是從匣子裏邊傳出來的。丁川屏住呼吸輕輕打開石匣一看,裏邊這小寶劍鳴動不止,就沒敢動這柄劍。丁川手裏扣著兩枚金錢鏢,一伸手抄起一把椅子,幾步就走到屋門旁邊了。聽了聽,他突然大喊了一聲:“拿賊!”“啪”的一腳蹬開房門,把椅子就扔了出去,自己一腳把窗戶蹬了,飛身從窗戶躥了出去。丁川怎麽不走門呢?把椅子從門扔出去,他自己走窗戶?這就是經驗,你不能直接開門出去,萬一外邊等著你怎麽辦?人家埋伏好了,刀就在那兒,你一出去正撞這刀口上。先扔把椅子出去,分散對方注意力,看明白了知道窗戶這兒沒埋伏,從窗戶走。丁川到外邊一看,院兒裏邊站著二三十條黑影,全都是夜行衣青紗罩麵,手裏邊還都拿著家夥。丁川一跳出來,當先一個黑衣人捧刀就剁!丁川心說:丁府之中隻有我一個人能與賊寇一戰,這麽多賊,我還真得小心!想到這兒他縱身而上,就跟院子裏這些黑衣人打在了一處。

尋思之間,丁川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呢,就覺著眼前白光一閃。“嗖!”這院子裏邊多了一把小寶劍。小寶劍猶自在空中上下紛飛,劍芒四射,在院中飛舞,一陣一陣的白光,就聽一陣“窸窸窣窣”之聲,這幫賊人是哭爹喊娘。混亂中有人喊了一聲:“風緊撤呼!”也不管地上死的還有受傷這幾個了,剩下的屁滾尿流翻身上牆就跑了。有道是窮寇莫追,丁川穩住心神一看,那把小寶劍正插在院子當中!正是自己屋裏那把古劍,劍旁地上有無數的斷發和血跡、斷了的兵刃。丁川這才知道,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居然是被這把小寶劍所救,原來這把經年古劍竟是一把絕世神兵!

打這兒起,丁二爺把這柄短劍收藏於密室之中,再也不敢隨便拿出來把玩了。用上好的檀木打了一個劍架,恭恭敬敬地把這石匣兒放在劍架之上,自己還有大哥每天早晚三朝拜,劍前一炷香。

經此一夜,丁川的名頭流傳出去了。丁家這位二爺,別看年歲不大,那真是武藝絕倫!一個人單刀銅錢,不費吹灰之力連傷九名悍匪。

丁家下人們逢人便講:“這九個賊,別看窮凶極惡,到我們二爺手裏頭說沒就沒了!”丁二爺也因此得了一個外號,叫“九枝梅”。這本來是“九賊沒”的諧音,結果越傳越厲害,最後都說二爺丁川能掐訣念咒,飛劍傷敵,簡直跟神仙一樣。一傳十十傳百,“九枝梅”丁川丁二爺可了不得了!這能耐太邪乎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簡直就是大羅金仙了。來丁家拜訪丁川的人絡繹不絕。丁川一炮而紅,各處的邀約也都來了,酒樓飯莊銀號,各處買賣商賈,都來請丁二爺,跟二爺拉關係,就圖這能牽上線搭上鉤。能跟丁川丁二爺攀上關係,以後再出什麽事也不用怕了,有人罩啦!

丁川一出名,連東京汴梁文身店的老板都來了。文身,就是刺青。在宋朝,比較流行文身。比如水滸傳裏邊,一百單八將,很多英雄好漢都有文身。一般闖**江湖的人也都好文身,別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出來混的。還有的人,文身就是為了張揚自己的個性。

這文身有很多規矩。比如說這文龍就有規矩,這龍看您文到哪兒,比如龍文到腿上,說明這人有根基,這叫盤腿龍。但是文這盤腿龍吃虧,夏天人家怕你,冬天人可不怕,沒有說大冬天的穿一短褲,就為了讓人看文身的!那讓人說你有病。還有一種文法叫出水龍。水花裏麵有一條龍,意思是說這主兒剛出道,但是文這個也不好,你要混到八十了,你也是新人,容易吃虧。還有一種龍,文到胸口上,這叫正臉龍,說明這人橫,永不低頭。所以文身的講究非常多。那個時候很多人都喜歡文身,好練武的文什麽龍啊,老虎啊,鷹啊,文什麽的都有。有的人崇拜文學,文了唐詩三百首,身上都不夠地兒了。

文身店老板又說:“江湖上都知道您,就這位丁二爺!這樣,我們給您刺九朵梅花兒。您這大英雄配上我們這一百零八輩兒單傳的手藝,以後名震天下了,大夥兒都得捧!”文完了這九朵梅花,再走江湖大夥兒沒人再叫他丁二爺了,都叫他九朵梅丁川。古人都有字,什麽叫字呢?比如說劉備,姓劉名備字玄德,關羽姓關名羽字雲長,都得有字。現在這位丁二爺也有字了,姓丁名川字九梅呀,丁川丁九梅!“九枝梅”丁川的名號就叫開了。

夏盡秋至,冬去春來,又一年就這麽過去了。宣和四年汴梁那場水災已經成了陳年往事。老百姓就是這樣,不管經曆多大的變故,日子還得過。時間能衝淡一切災難留下的傷痕,汴梁城又恢複了往日的喧囂。

這一年,正趕上過年廟會。丁大爺跟丁川料理好家裏的事,帶著管家丁福跟家人丁冒兒,爺兒四個一起到街上遊玩。逛了大半天走得累了,四個人就進了酒樓。

哥兒四個邊喝邊聊,挺高興。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丁天說:“兄弟,你今年有十八了吧?咱們爹娘走得早,現在你真的是長大成人,也有出息了。武藝絕倫,名震汴梁,爹媽要是活著,看見你今天這份兒成就,得多高興啊!”

丁川說:“大哥,爹娘要是地下有知,肯定高興啊!”

丁天說:“兄弟,我就希望趕緊給你說一門兒親事,一定給你尋個品貌出眾的名門閨秀!絕對不能委屈了你!”

丁川說:“大哥啊,您別老提什麽成親娶妻,您不覺得兄弟我這身武藝,要是就這麽在家待著一輩子,那多可惜啊!”

丁天說:“怎麽可惜了?你這身功夫給咱們家露多大臉啊!一個人力戰群寇,還要怎麽樣啊?”

丁川說:“大哥,我之前跟您提過,可您根本就不同意,咱們大宋現在是內憂外患,東京汴梁城裏雖然是歌舞升平,但當今天下狼煙四起,北有大金虎狼之師屢犯宋境,又有西夏虎視眈眈,境內反賊風起,血肉之軀多捐於野。要是我能夠投軍建功,到邊關打一番事業出來,日後封妻蔭子光宗耀祖,也不枉大哥您栽培我這一片苦心!”

丁天說:“二弟啊,俗話說兵凶戰危,古來征戰幾人回啊!咱們丁家家大業大,可我就你這一個兄弟,我年歲也漸漸大了。你要是……唉!總之從軍之事萬萬休要再提!”

丁天說:“唉!二弟,你瘋了你!怎麽不跟我商量就要去投軍呢?萬萬使不得!”

這哥兒倆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在酒樓上爭開了。二人爭得麵紅耳赤,就聽身邊兒有人冷冷地說了一句:“性命已將不保,不知大難臨頭,還兀自爭執不休,真笑談也!”這句話聲音不高,可丁川這桌四個人可聽得清清楚楚。四個人回頭一看,酒樓的樓梯上站著一個算卦的,頭戴青巾,身穿皂袍,很是清瘦,下巴上留著一撮山羊胡。自個兒手邊上打著一布幌子,上書幾個大字:“趙半仙測字解簽看相摸骨看風水卜算大運流年,不靈則分文不取。”敢情剛才這幾句冷言冷語是這算卦的說的。

丁川說:“這位,你說話好沒有道理啊!我們自家人聊天兒,你一外人何苦插一嘴啊?”

算卦的說:“哈哈哈,這位官人好沒道理啊,我自說自話,與你何幹哪?”

丁天說:“先生,舍弟剛才言語無狀,衝撞了先生,還望先生海涵!鄙人冒昧,有一不情之請,先生您可否與我們同坐?飲上一杯水酒,不知能否賞臉啊?”

趙半仙真不客氣,拿起酒杯“滋溜”一口,緊接著又是一杯,但光喝酒,不吃菜。

丁天說:“有勞先生,不知可否請您為舍弟摸骨看相,占卜一下來日的運數啊?”

趙半仙說:“這位爺啊,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鼻直口闊,鷹視狼顧,真乃威風八麵之相!如若能夠從軍的話,此麵相可拜上將軍!”

“哎喲!”丁川一聽,沒想到這算卦的挺會說呀,說我這麵相如果從軍,能夠當上將軍?我大哥這正攔著我呢!沒想到一算卦的把我給救了!丁二爺挺高興,大爺丁天一聽也是大喜。

丁天說:“哦?若真如先生所言,看來我家二弟真應該去從軍入伍啊!那如果我家兄弟列土封王出將入相,丁某人定不忘先生指點之德!”

趙半仙說:“別急,在下還沒說完呢!尚有一些不吉的言語,不知當講不當講。”

丁天說:“哎!您但講無妨!”

趙半仙說:“剛才我的話說了一半兒,閣下麵相雖佳,奈何骨相太凶,天生的一副煞骨。命運不濟,日後劫數必不能受啊,定會英年早逝!”

丁天說:“啊?先生這是從何說起啊?趕緊請先生為舍弟指條生路,必有重謝!”說著話,就在懷裏摸出兩個二十兩一錠的大元寶放在桌上。

丁天說:“先生,我今日出來得匆忙,就帶了這麽些銀兩,日後回家定有重金相酬!還望先生慈悲心腸,一定要為我兄弟破解才是啊!”

趙半仙說:“沒想到閣下你了生知命,遠遠強過那些凡夫俗子!世人常說命運,卻不知命運為何物!”

丁川說:“那算卦的你說這命運為何物啊?”

趙半仙說:“命有命格,運有運數。就如同這杯中之酒,杯就是命,酒就是運。運可變,命不可改。然而氣數運數之多寡,也始終是在這本命的格局之內啊!閣下命格太奇,對衝對煞。其實又未必近年就死,隻是必然不會超過八年之限。”

丁川說:“先生您過譽了,我就是生下來心寬,我打小就信一個理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照您所言,我尚有七八年的陽壽,這已經是很幸運了,這七八年,我當可以按照我的心思,完成一些抱負,也不枉在人世間走上一遭!”

丁天說:“七八年哪兒夠啊!半仙兒,再過七八年我兄弟也才二十六七歲啊,我娶妻多年,不曾有後,丁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全指望舍弟。求先生務必指點一二!至於銀錢謝禮……”

趙半仙說:“時辰不早,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耽擱。另有一言,此後一年中,員外您切記不可出家門半步,否則大難將至!在下告辭了。”說完這句話,瞅也不瞅桌上的銀子,飄然下樓走了。

於是,從廟會回家這一天開始,丁天謹遵趙半仙指點,從此還真就不出家門了。二爺丁川擔心兄長有什麽閃失,也暫時放棄了從軍的念頭。一晃過了九個多月,日子一長,太太平平,大爺心裏也不那麽緊張了。慢慢地,當初在那酒樓上跟算卦的趙半仙兒的一番談話,也就逐漸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