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世界遺忘的幽靈公路

也許“倒黴”真是一種永遠都不會錯過的運氣。就在他們決定逃入野人山之際,阿脆在電台中收聽到了最後一條消息——從印度洋登陸的熱帶風團“浮屠”正逐漸北移,前鋒已經逼近了野人山,其規模之劇烈、來勢之凶猛,為近三十年來所罕見。

司馬灰等人在緬甸作戰多年,曾不止一次見識過熱帶風團帶來的災難性後果,他們很清楚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麽。

原始叢林中危機四伏,比起鱷魚和巨蟒來,更多的威脅來自各種各樣的毒蛇、毒蟲;而在深山密林中行軍,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幾乎每一步都要用砍刀伐山取道才能通過。基於這些原因,水路就成了最為快捷有效,也最為安全的途徑。

但是隨著熱帶風團的侵襲,必定會山洪泛濫,不僅無法利用縱橫交錯的河網,而且山中的低窪溝壑地帶,也會遭受突如其來的洪水衝擊,變得異常危險。

野人山並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片山脈的統稱。數億年前,這裏曾經是地殼能量集中釋放、構造活動頻繁強烈的危險區域。作為喜馬拉雅遠古造山運動的產物,它西臨伊洛瓦底江,北接高黎貢,南控勃固大平原,形同一個沉睡的巨人,橫亙在緬、寮 、中三國之間。

遊擊隊被困在了沼澤和原始叢林交界的狹長地帶,隻有向北穿越野人山,才能夠接近中國邊境。司馬灰的手中根本沒有地圖,他為了避免迷失方向,本來是計劃沿著水路溯流而上,但熱帶風團帶來的狂風暴雨,一定會引發大規模山洪暴發,如果逆流而行,隻能落得被洪水吞噬的可怕結果,即使選擇避開水路,轉道在山脊上行動,也會遇到塌方和泥石流帶來的巨大威脅。

如此一來,就連僅有的最後一線希望都破滅了。不過司馬灰也很清楚,無論情況怎樣,都是走向死亡之路,隻是看其在哪裏結束而已。他又在心中掂量了幾個來回,覺得還是死得離祖國越近越好,於是吩咐眾人盡快打點好行裝,並讓羅大海炸毀掉軍用無線電台,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動身出發了。

當初緬共家底子最厚實的時候,儲備的物資和軍火十分充足,連迫擊炮、火箭筒、裝甲車都有,各種槍支彈藥更是多得難以計數。可自從滾弄戰役慘敗之後,緬共人民軍一蹶不振,部隊的武器彈藥也開始捉襟見肘。如今司馬灰一行四人,除了防身的手槍之外,僅剩下兩條英國造的斯梅利老式步槍,配有少量子彈,身邊幾乎沒有任何糧食與藥品,他們在沒有地圖和向導的情況下,一頭紮進了野人山茫茫無邊的原始叢林。

當天翻過了兩道山脊之後,地勢漸行漸低,叢林裏的各種植物也變得越來越茂密濃鬱,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人走在其中,抬起頭來看不見天空,如果不借助指北針和羅盤,根本辨認不出方向,仿佛進入了一個幽閉的天然迷宮。四人隻好不斷利用獵刀劈開重重藤蘿開道,行進速度被迫放慢了許多。

這片廣袤的原始叢林,有著一億兩千萬年的生存史,它分布在群山環繞的低穀之間,沉靜平穩地呼吸著。因為受到四周近百條水係的覆蓋,這裏悶熱潮濕的氣候終年不變,也無風雨也無晴。密林裏生長著形形色色讓你可以想象得到和根本想象不到的熱帶植物,種類數以千萬計,在雙眼的視野範圍之內,幾乎看不到兩株相同的植物。

參天蔽日的老樹枝幹交錯,有些喬木甚至高達八九十米。由於樹蔭厚重,密林中的空氣也顯得格外陰沉,淡淡的煙靄在叢林中彌漫,不時能見到古樹上棲息的巨蟒、叫不出名目的蛇,昆蟲更是所在皆有。河邊不時有鱷魚出沒,水中還有成群結隊、體形龐大的蝌蚪,真不知要演變成蛤蟆之後會有多大個頭,饒是司馬灰等人久經沙場,膽氣不凡,身處這墨綠色的生命走廊當中,也不免有悚栗畏懼之感。

四人不敢有任何大意,盡量回避有可能遭遇到的種種危險,可眼中盡被深綠所染,腦中所想也已迷亂,都如所看到的叢林古樹般盤根錯節,卻又於渾渾噩噩間驀然清醒,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大自然的永恒無邊,與自身生命的短暫渺小形成強烈反差。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懾,壓迫得他們呼吸都覺不暢,心思也不靈光了,隻好時時停下來辨別位置。

根據司馬灰以往的經驗,再這麽走下去很容易迷路,還是找條溪水河流作為參照物最為穩妥。他們向前走了一程,就在密林中見到有一條寬闊的山溪,寬約數米,流水潺潺,平靜安寧。

這條山溪的水質格外清澈透明,能看到溪底都是五色石卵,燦爛若錦,水藻搖曳,波光粼粼。

司馬灰看了看附近的地形說:“水淺的地方比較安全,咱們先順著這條溪流往上遊走,等風暴來了再到高地上去。”他在悶熱潮濕的叢林裏走得久了,肩頭傷口隱隱發疼,一看都化膿發臭了,但眼下沒有藥品,就算爛掉了也理會不得,見到溪水清冷,便當先走過去,想要拆掉繃帶清洗傷口。

可還沒等司馬灰接近溪水,Karaweik就突然躥上來,攔腰抱住了司馬灰,衝著他拚命地搖頭,臉上都是驚慌畏懼的神色,嘴裏嘰裏呱啦地喊叫著什麽。

羅大海跟拎隻猴子似的,把Karaweik從司馬灰身後揪了下來,斥道:“星期天,你小子瞎咋呼什麽?我看你跟著我們淨添亂,趁早自己掉頭回去,說不定那些當兵的看你年紀小,連身上的毛都還沒長全,就把你當個屁給放了。”

一旁的阿脆心知有異,急忙攔住羅大舌頭,用當地的語言問Karaweik是怎麽回事。二人說了好一陣子。阿脆聽罷,似乎顯得有些難以理解,她告訴司馬灰和羅大海:“星期天說這野人山裏有水鬼,凡是喝了水的人都活不了。”

羅大海隻道Karaweik是說水中有毒,聽了這話根本就不以為然:“一派胡言,沒看見溪水裏有活魚嗎?”

司馬灰卻對Karaweik的話有幾分相信,他曾跟隨文武先生學過許多本事,除了綠林手段,家傳的還有一套《金點秘傳》,俗稱“金不換”。當年他得授《金點秘傳》之時,年歲還比較小,尚且難以完全領會其中奧妙,隻是死記硬背地印在了腦中,直到他在黑屋廢墟遇到趙老憋,知道了這些淵源甚久的古老方術確實有些用處,才開始逐漸揣摩研習。而且最近這些年來,司馬灰在緬甸也見識了許多匪夷所思之事,這偏僻蠻荒之地,常有毒蠱、降頭之類的邪法,許多神秘現象都難以用常理去解釋。

所謂“是草都有根,是話必有因”,在這深山大澤之中,必然多生怪物。司馬灰聽Karaweik這本地土人說野人山裏的水不能飲用,不由得立刻想到遊擊隊潰散時,那許多人寧願自己往槍口上撞,也不敢接近這片原始叢林半步,這其中未必就沒有什麽緣由,恐怕遠遠不止是水源問題那麽簡單,但不知究竟何以如此。司馬灰對野人山的事情了解不多,就請阿脆再仔細問問Karaweik,讓他說得詳細些。

但是一問之下,才發現Karaweik也不太清楚,隻是緬北地區自古相傳,說那深山密林裏有迷霧籠罩,是個有去無回的凶險之地,橫死在其中的人,既不能投胎輪回,也不會成佛或是被打入陰曹地府,等待他們的,隻有永恒的虛無。

發源於或經過野人山的上百條河流,最終都要注入南邊的大沼澤地,這些水即使再清澈,也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喝。因為從山穀深澗中流出的溪水,也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被土人下了蠱,如果有人接觸到,死於非命是免不了的,而且死後也會魂飛魄散。隻有早上的露水,或是死潭中的汙水才可以飲用。

司馬灰覺得這種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隻有謹慎些才能多活幾時,便拍了拍Karaweik的肩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看來這座野人山果真是個凶險的去處,除了即將到來的惡劣天候,連溪水河流也都不能再接近了。

唯今之計,是走高不走低,隻好再到山脊上去找路。司馬灰背起步槍來正要動身,Karaweik卻又將他拽住,指著另一邊的深澗,嘴裏連珠炮似的說著什麽,似乎是想告訴司馬灰,應該往那邊走。

在緬北有句民諺——人民軍隊裏頭沒有人民。緬共人民軍作戰部隊裏的緬甸人從來不多,倒是中國人成千上萬,這也稱得上是一怪了,不過總還是會有些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司馬灰常和遊擊隊中的那些緬甸戰友相處,時間久了,他也多少能聽懂幾句當地最通用的土語和英語,此時聽Karaweik好像在說什麽“公路”,不禁腦中一片茫然:“星期天,你是說山澗裏有條公路?扯淡是不是?深山老林人跡罕至的地方怎麽會有公路?”

阿脆告訴司馬灰:“星期天的意思是說……在山澗那邊有一條‘幽靈公路’。”

這一來三人全都有些糊塗了,什麽是幽靈公路?給人走的還是給鬼走的?

Karaweik的表達能力比較差,有話說不清楚,急得他抓耳撓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自己的背包中翻了半天,掏出一個殘破的筆記本來,遞給司馬灰等人觀看。

司馬灰接到手中,覺得那筆記本裏似乎夾著什麽東西,隨手從中翻開,見是一枚軍服上的臂章,上邊繡的是顆虎頭,底色為深綠,好像代表著熱帶叢林,下邊還有幾個英文字母,但是早已磨損難辨了。徽章下還疊著一張模糊發黃的黑白照片,那是大約整營幾百名軍人的合影,由於人數太多,顯得密密麻麻,看不清細節。

再看筆記本中記載的內容,竟然全是以漢字寫成,司馬灰隻翻了幾頁,越看心中越是驚訝,但同時也已經推測出了Karaweik想說的事情——在野人山最為偏僻險要的崎嶇角落裏,確實存在著一條神秘而又隱蔽的幽靈公路,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中美工程兵部隊聯手修築的“史迪威公路”。然而筆記中也提到,關於幽靈公路這一段區域,牽涉了許多神秘的特殊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