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牆壁裏的軀殼

二人聞言走過來,打眼一看也都怔住了,那牆根兒處都是灰色的火山岩,石刻輪廓裏不知是塗有顏料,還是年深歲久生出蒼苔,已使壁刻圖形模糊不清,卻更增神秘詭異之狀。

司馬灰將礦燈照在當中身材高大的人形上,壁刻勾勒的線條雖然簡單古樸,但能分辨出那人形頭頂上生有兩個尖狀物。

羅大舌頭愕然道:“天底下哪有腦袋上生角的人?”

司馬灰也覺難測其秘,以前聽宋地球所言,曾有考古隊在新疆沙漠裏的一些古跡內發現過許多根本無法理解的神秘壁畫,其中描繪的內容似乎是古代先民與天外來物接觸的情景,不免認為吐火羅古城中的壁刻,可能是某種“天外之物”。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這也太邪性了,真能有你說的……那種東西?”

司馬灰說:“反正我沒見過,但沒見過不等於沒有,當年蘇東坡深夜裏途經金山寺,就親眼目擊過駭人聽聞的可怕景象,連他那麽大學問的知識分子都難以理解自己當時究竟看到了什麽,隻好留詩記載——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羅大舌頭壓根兒也不知蘇東坡是何許人也,問道:“我怎麽沒聽說還有這麽個事,蘇教授是哪個單位的?”

勝香鄰對著石壁仔細觀察,又取出山海圖的拓片加以對照,聽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嘴裏說得不著邊際了,就道:“壁刻上描繪的當是上古之人,並非什麽天外來物,相傳神農氏頭上生有肉角,壁刻的內容似乎與之有關。”

羅大舌頭說:“古時候好像也不應該有頭上生著肉角的人,那是人還是野獸?”

司馬灰則聽過有此一說,據聞上古之人形貌似獸,伏羲和女媧即是人首蛇身,神農氏有角、蚩尤為熊,雖然形如鳥獸卻至純至樸,有大聖德。而現今之人雖然形貌似人,卻有些人獸心難測。不過這話也就是種比喻,上古之人不太可能頭上生有肉角,畢竟不符合生物演化的規律。

勝香鄰說:“這大概與古代圖騰崇信是一回事,現在沒必要多做追究,我看壁刻上描繪的內容,可能隻是一個時間和地理的象征,記載著關於抵達地心黑洞的通道之謎,這些內容在禹王銅鼎中也有鑄刻。”

司馬灰尋思既然已經有了密碼本和山海圖的拓片,想找到那條通道並不困難,眼下火燒眉毛的事,還是先從這沒有出口的地底迷宮裏逃出去,其餘的都是後話,於是讓勝香鄰盡快拍照記錄下來,然後繼續觀察附近的壁刻。不久,他們發現一個酷似麵口袋的圖形,內部都是層層疊疊的洞室,大小不一,縱橫相通,左端邊緣露出一個缺口,仿佛就是考古隊進到地宮的入口,此時從整體上來看,又有幾分像是隻有嘴卻沒有麵目的吞蛇碑。

三人知道考察隊的白毛專家多半就是從其中發現了某個秘密,當即注目觀看。

勝香鄰想依照密碼本解讀鑿刻在壁上的夏朝龍印,但這並非一時半刻之功,她見司馬灰臉色陰一陣兒晴一陣兒,似是看出了一些頭緒,就問道:“你發現什麽了?”

司馬灰說:“咱們恐怕要做最壞的打算了,這裏確實沒有出口……”

羅大舌頭道:“你說哪門子喪氣話,想當初緬甸野人山那麽凶險,咱不照樣走個來回!”

司馬灰搖頭說:“跟這吞蛇碑的恐怖之處相比,從野人山裏逃出來就像是吃了頓家常便飯。”

羅大舌頭聞聽此言更是迷惑,心裏越發沒底,他看著牆上的壁刻自言自語道:“沒有出口……這吞蛇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司馬灰一時間也吃不太準,他知道憑勝香鄰的眼力和見識,倒比須眉男子更勝十倍,就想問些情由加以確認,不料暗牆邊緣卻忽然從上到下裂開了一條縫隙,不斷從中湧出濃酸般的**,滴落在地上發出“嗤嗤”的聲響,腐蝕出一指多深的坑洞。

三人聽得異響,立刻按住礦燈上前察看,原來是被擋在牆後的成群屍鱟在發瘋似的互相咬噬,此物多是老墳古屍裏滋生而出,又名“噬金”,若不徹底殲滅,一能生十,十能生百,百能生萬,裂變繁殖起來無休無止,體內血液又含有劇毒,遇到空氣即成強酸,鐵板都難抵擋,所以很快就將石牆蝕穿。當先爬進來的屍鱟肢體都被濃酸侵蝕,隨即腹破腸穿,但其生命力格外頑強,隻剩上半截身子仍然不住掙紮攢動,緊隨其後的屍鱟就在同類的殘骸上蜂擁而入。

司馬灰心中駭異,一麵提起PPS衝鋒槍掃射,一麵跟羅大舌頭架起通信班長劉江河快速向後退避。此時勝香鄰已將信號燭扔到地下石窟,三人一同將傷員抬下洞去。羅大舌頭順手從背包裏摸出一捆速發雷管,想拋出去炸毀洞口。司馬灰心知雷管威力不小,要是把石室炸垮了,情況將會變得更為不利,於是攔住羅大舌頭,從旁邊的石門退入甬道。

地宮內部分為數層,結構大致相同,每處洞室內都鑿繪著大量壁刻,相似的地形給人帶來一種山重水複的錯覺,三人不敢稍有懈怠,趁著屍鱟還沒跟過來,拚盡全力推合了石門。

司馬灰檢查了一遍牆壁間的縫隙,告訴羅大舌頭和勝香鄰:“以石門的厚度估計,至少在幾分鍾之內,這條甬道裏還算相對安全。”

麵臨生死關頭,羅大舌頭反倒鎮定了許多,握著手裏的速發雷管說:“大不了最後一拉導爆索,咱一塊兒去見那些老戰友。”

勝香鄰看了看通信班長劉江河的傷勢,見其仍是昏迷不醒,嘴唇幹裂,額頭滾燙,臉上好像還掛著一絲古怪的微笑,不禁很是擔憂,忙讓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過來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司馬灰看後也覺得有些奇怪:“這巴郎子笑什麽?”

羅大舌頭分析說:“可能夢見他老家甜滋滋的哈密瓜,還有香噴噴的手抓飯了……”

司馬灰見通信班長劉江河臉上黑氣沉重,猛地醒悟過來:“這是中了棺材毒了,得灌白鴨血才能保命。”

羅大舌頭歎道:“我看生死有命,各有各的造化,這小子也是為軍的人,當初穿上那二尺半,他就得有把腦袋別到褲腰帶裏混日子的思想覺悟。”

司馬灰說:“當兵的也是人,螻蟻尚且偷生,為人怎不惜命?隻要還沒咽氣,就不能扔下他不管。”

勝香鄰對司馬灰說:“你說的沒錯,但這甬道裏隨時都有危險,一直困在此處終歸不是善策。”

司馬灰心知時間緊迫,就對其餘二人說出自己的判斷:“要是我所料不錯,吞蛇碑暗示的東西其實就是這座地宮,它本身即是一個隻有入口沒有出口的怪物,地底這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被稱為‘無’,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羅大舌頭對此物聞所未聞,完全搞不懂司馬灰說的話是何所指:“別說什麽有無了,現在就連北在哪邊我都快找不著了。”

司馬灰說:“你仔細瞧瞧周圍,就沒覺得有點兒眼熟?”

羅大舌頭頗為納悶兒:“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困了許久,可真沒發現周圍有什麽好看的。”他說著話再次舉目向四外一望,發覺地宮甬道和兩側的密室裏,滿壁都是蟲魚鳥跡般的神秘符號,這冰冷陰森的情景確是似曾相識,那次要命的經曆他到死也忘不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占婆王的黃金蜘蛛城!”

勝香鄰也聽司馬灰詳細講述過在緬甸叢林裏的遭遇,此時經他一提,才察覺到這座地宮像極了野人山大裂穀下的黃金蜘蛛城。

司馬灰說:“不是黃金蜘蛛城,而是泥盆紀遺物,是另一個埋藏在羅布泊地底的泥盆紀遺物……”司馬灰先前遇到那老白毛,聽對方用第六空間來形容此地有進無出,可能這隻是老白毛在臨死前做出的一些主觀推測,甚至連他自己都解釋不清,難免有許多片麵不實之詞,因此對其所言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司馬灰雖然自知在科學理論上遠不及那些考察隊員知道得多,但他畢竟通曉相物之術,隱隱覺得整件事情最古怪的地方,就是從1958年到1974年當中消失的一段時間,自從隨隊進入羅布泊望遠鏡以來,最使司馬灰感到頭疼與恐懼的也是“時間”。

奈何形勢所迫,又不得不絞盡腦汁竭力思索,他看到密室壁刻中的神秘圖形,想起相物古術中提到一種東西。據傳在很久以前,有個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形狀像個口袋,沒有五官七竅,《博物誌》中將其命名為“帝江”,它的肚子裏是“無”,沒有時間與空間,也有種說法認為盤古即是從其腹中所生,開鑿混沌以成天地。

曾經司馬灰詢問宋地球有關“泥盆紀遺物”之事,得知泥盆紀遺物可能屬於早期的鴞螺類始祖化石,其體內散布著“彌漫物質”,司馬灰估計這東西多半就是相物之術中所說的“帝江”,隻不過並未從宋地球嘴裏得到確認,當時也未做深究,更不知道什麽是彌漫物質,如今他隻能以古術中的舊理加以揣摩,猜想彌漫物質即所謂的“無”,這樣一來就可以大致理解整個謎團的始末了。

勝香鄰不懂相物古術,卻清楚司馬灰言之有物,“無中生有——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這句話,原本是兩千多年以前由中國道家鼻祖老子提出的觀點,近代又被西方天體物理學家極力推崇,用以解釋天地創造的起源,因為他們實在找不出更精確的描述了,這件事在五六十年代一度成為熱點,引得舉世嘩然,爭議四起,人們不禁追問:“科學與宗教究竟哪一個更真實?”

勝香鄰在國內也聽說過此事,所以相信司馬灰的判斷比較符合實際情況,不過當下形勢危如累卵,稍有差錯,事態就會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三人都決定先摸索到地宮邊緣,確認石壁中是否真有泥盆紀遺物的軀殼,然後再考慮對策。

眾人也不想扔下半死不活的通信班長劉江河,就上前架起他來要走,劉江河腳部的傷口觸到地麵,劇痛使他神誌有所清醒,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怎麽成了這樣,就吃力地問道:“司馬首長,我這是……怎麽了?”

羅大舌頭安慰他說:“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能聽從黨和人民的偉大召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