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繞了個大圈子,兩人又摸回了萬鬼集。

拜方才爆炸所賜,泰半的人都存了湊熱鬧的心思,烏泱泱地往東街去,好似什麽大型非法集會現場。

西街這邊便冷清許多,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翻過牆頭,落在個空寂的院落裏。

“姑娘放任我落在後麵,不怕我趁此離開,或暗算於你?”裴臨笑吟吟道。

風梳香轉頭瞅他,滿臉驚訝不加掩飾。“這個問題,我以為你被紮的時候就想明白了?”

999如今就像一個監控,專盯著裴臨的一舉一動,但凡有什麽不利於風梳香的地方,懲罰程序隨時準備啟動。

被這麽個錯位的係統強行捆綁,要風梳香講,簡直是在無限放大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更何況,兩人先前還有彼此懷疑互相傷害的爛賬在。

此時爛賬暫且擱置不提,她還是有點同情裴臨的,畢竟在找到999重歸之法前,他都隻能當一個跟著自己走的移動掛件了。

當然,這在裴臨無法對她下黑手的情況下才成立。

“事已至此,裴公子怕是不得不隨我走。”風梳香可沒忘他先前口口聲聲要弄死自己的樣子,如今麵對一張表裏不一的臉,難免心裏犯嘀咕。

“你便沒有點怨憝?”

“這個麽……誰叫姑娘你也同蕭無寂有仇呢。”裴臨攤攤手,掀開兜帽露出和善的一張臉。“借刀殺人嘛,不寒磣。”

風梳香整一個大無語。

寧還真是真誠啊,算計人都算計得明明白白。

“依你這性子,永州賴上我們的時候,恐怕就別有目的吧?”她扯出一個假笑,決定收回對他的同情。

裴臨笑意加深,沒有絲毫要否認的意思。“原本是用蛇妖的毒散去功力隱藏行蹤的,後來想想,借姑娘的手收拾那些雜碎豈不更好?”

“隻可惜,他們沒膽殺上來,還得我折回去找。”他輕嘖一聲:“喏,就被姑娘撞了個正著。”

看著他遺憾的表情,風梳香敢肯定,要是自己沒發現,這廝絕對會一直裝下去。

“果然,還是氣急敗壞的裴公子看起來更順眼一些。”

“姑娘又何嚐不是呢。”裴臨抬手比劃,笑得溫柔又含蓄。“生起氣來,仿佛一隻炸毛的雲絨獸。”

雲絨獸,職業賣萌大戶,堪稱修界版黑白滾滾,受到無數修士追捧喜愛。

風梳香冷笑,心道你是沒見識過我東方大國泱泱五千年流傳至今的祖安文化。

“停停停!”

眼看這兩人又有對線一波的苗頭,999連聲喝止,把歪到沒影的主題扯回來。“好了,抓緊幹正事。”

裴臨聳聳肩,滿身無害氣息,依係統所言躍上屋簷帶路。

“還好地圖提前下載好了。”999小聲嘀咕暗自慶幸。“路口向左拐彎,直行過橋……右拐……再左拐,好,就在這條巷子盡頭。”

風梳香探出半個腦袋,皺眉盯著斜對麵——那裏籬笆牆垮了半邊,黑漆漆的小茅草屋坐落正中,辨不出品種的老樹佇立一旁,分明是仲春時節,卻落了滿地枯枝敗葉。“就是這兒?看起來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誰沒事住這鬼地方,最多落個腳罷了。”裴臨不以為意。“說起來,你要這破障丹做甚?”

“吃唄,還能幹啥。”999順口接道。

“哦?你沒告訴她這破障丹雖能助人結嬰,卻有損根基,終及一生也不能修至圓滿,渡劫飛升?”他慢悠悠道,雖是說給係統,可該聽見的人一字不落全聽個徹底。

迎著風梳香懵逼的表情,裴臨話語裏多了幾分別的意味。“若真是好東西,早就叫人爭破頭了不是?”

“喂!喂喂!你擱這兒挑撥離間呢!”999怒了。

這小子,還真是逮著機會就要搞事!

“別吵吵。”

風梳香仿佛沒有領會到話裏內涵,若無其事把頭扭回去了。

開玩笑,她又不是為飛升來的。根基損就損了唄,等她完成任務,還不是要跟這個世界一拍兩散,好壞又有什麽差別。

再說這都什麽年頭了,神仙還真不一定有普通人快樂。

至少她沒辦法把網線拉去仙界。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反應,裴臨神色一頓,正待再說些什麽,茅草屋的門驟然被踢開,草絮飄飛中一人踏出,轉眼便振袖離去,風梳香隻來得及看清他額角盤扭的疤。

正是片刻前追著裴臨打的,魔宗中的一位魔使。

哪哪都有他們,這魔宗還真是修界的一大攪屎棍啊!

確認附近再無旁人,風梳香三兩步閃進茅草屋,本想順手用靈火照個明,可惜連個火點子都沒使出來。裴臨晚一步進來,低笑著托起個夜明珠。

熒熒微光灑下,落在地上人空洞的眼睛裏,折射出玻璃珠一般的光澤。這是個發絲灰白的中年人,心髒位置有個碗大的傷口,像是被人直接打穿了似的;一隻袖管空****的,左手已不知所蹤。

竟是殺人奪物不成,幹脆連手一並帶走了。

粘稠的血從這兩處傷口湧出蔓延,裴臨皺皺眉,挪步避開這片殷紅。

風梳香長歎一聲滿心惆悵。

冰魄珠,破障丹……

好嘛,魔宗替她把東西湊齊了。

她明明是個正派的人,怎麽老天都要幫她積極展開黑吃黑這項活動?

原主可謂是風家明麵上唯一的繼承人了,又是雲寒宗大師姐,誰手裏缺錢風梳香都不會缺的。可惜還沒等她體驗為寶物一擲千金的感受,機會就破滅了。

行吧,黑吃黑就黑吃黑,損人或許不利己,但一定能讓仇人不痛快。

這樣想想,風梳香還是很樂意去做的。

翌日傍晚,沉寂了一日的萬鬼集漸生嘈音,許多黑色身影開始在街頭巷尾閃動出沒。而人流最多的地方突然傳來鬥法聲,很快便拉走了大波注目。

兩個人揮舞著武器正在激鬥,靈力飛濺碎石激射,好好的街心被破壞的不成樣子,正是能動手就不動口的風梳香和裴臨。

眼看圍觀的人來了不少,風梳香後撤幾步,揚起手默念心訣。

由於打架勾起了不愉快的回憶,她這次的情緒很到位,破邪火說來就來,淡金火焰直奔裴臨。

裴臨側身出劍,靈力包裹劍身斬退火浪,一旁木製小樓被波及,頃刻間便燒沒了一半,另一半搖搖欲墜,沒幾息也轟然墜地,露出後麵沒了遮擋的一眾看客。

看客們黑袍上撲了一層浮塵,露在外麵的皮膚眼睫被席卷的熾熱烘烤,空氣中仿佛飄起了奇異香氣。

還是有人識貨的,一地寂靜中,不知是誰“咕咚”一聲吞下口水,聲音顫抖道:“破、破邪火!”

如巨石落深淵,凝滯氣氛被瞬間砸得稀巴爛,四下接連傳來驚呼聲。

在某種程度上,破邪火就是風家的代名詞。雖然不知另外一人是誰,可那個猶自把玩著金色火焰的人,身份已不言而喻。

這位獨苗苗,怕不是瘋了?!

相似的話語劃過腦海,下一瞬,圍聚在附近的人不約而同散開奔離。

倒不是怕這位風大小姐,怕得是被意圖斬草除根的魔宗無差別攻擊。結局似乎可以預料,大家縱然心懷同情,卻在現實的壓迫下加快了離開速度。

消息擴散地很快,魔宗聞風而動,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將蹲地發呆的風梳香團團包圍。

帶頭的還是個熟人,那個額角帶疤的魔使。

裴臨方才混進人流趁亂離開,兜了個圈子繞回來,正藏在暗處觀察。

周圍一幹人等舉著各式武器,鋒銳的刃在暮色裏泛著寒意。少女蹲在地上,寬大的黑袍被風一吹,顯得空****的,如同坫板上即將斃命的魚肉,看起來可憐極了。

裴臨皺皺眉,心裏突然冒出些許煩躁。他按下這股匪夷所思的情緒,繼續看溜猴。

“你們是什麽人!這是何意?!”風梳香調動畢生演技,作出一副疾言厲色的模樣。“敢打我的主意,嗯?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師尊是誰嗎!”

她噌地起身,兜帽因動作滑下,適時露出一雙由三分驚懼三分惶恐還有四分不知名情緒組成的眼睛,完美詮釋了“色厲內荏”的含義。

原主是個社恐,不愛跟人打交道,雖然各種切磋局都少不了她,但都是打完就走,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這些年過來,外界對她屬實不太了解。

這就方便風梳香演了不是?

她的計劃簡單得很,既然魔宗要抓她,那就讓他們抓好了,還省得費勁混進去。

傷疤臉動作一頓,多少覺得這姑娘腦袋有問題。

不過害怕倒不像有假,他來回打量風梳香,確認沒有蹊蹺,當即指揮手下抓人。

“可惡!我跟你們拚了!”

風梳香拔劍奮力掙紮,一番極限拉扯,總算找到機會挨了一下,順理成章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風梳香摸著脖頸呲牙咧嘴,也不知自己暈了多久。微弱的光從高處的窗漫進來,隱約可見零散星子。

她被相當隨意的扔在個狹小石屋裏,有多小呢,小到她連腿都伸不直。

曾經見過的相似建築,如果沒記錯的話,叫做監獄。

門外有細微的交談聲鑽進來,風梳香一臉麻木起身偷聽,盡管動作輕緩,還是被騰起的灰撲了一頭一臉。

“老哥,裏麵關的誰啊,都抓回來了怎麽不殺?”一人嘿笑討好問道。

“殺什麽殺!沒聽魔使大人說要帶回去給宗主。”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似乎搡了同伴一下,門板咣當一響,差點撞到後麵的風梳香。

頭一個說話的驚訝起來。“這點小事哪勞宗主動手!”

“你懂什麽!”他的同伴聲音更低了幾分,風梳香整個人都快貼在門板上才勉強聽清。“你是要跟宗主搶人頭?!”

清晰的抽氣聲響起,門外的人似乎想起什麽令人恐懼的事,說話都哆嗦起來。“那、那咱們可得看好她!不行,我、我再進去檢查一下。”

“嗯。”同伴應聲,叮囑道:“不行就捆起來,死不了就成。”

門吱呀呀打開,月光斜撒,光禿禿的屋子一眼就能看盡,跟先前並無區別,除了話題中心已不知所蹤。

“!”

來人心髒漏跳一拍,血液反衝上頭頂,冷汗霎時滾下。

風梳香兩腳蹬在牆壁夾角上,鬆開扣住天花板的手,蝙蝠似得倒立下來,將嚇破膽的來客捂住嘴拽進來。

天旋地轉間,來人尚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癱倒失去了意識。

“喂!”

門外的人從靜默中嗅出不對勁,抽出武器揚聲試探。“裏麵什麽情況?”

沒有回應。

他前邁一步,想了想又收回來,盯著那扇洞開的門緩慢後撤,對生的渴望終究壓過了理智。

一直退到長廊下,他深吸氣轉身,正要飛奔著喊人過來,一隻手忽然攀上了他的肩。

清亮含笑的聲音貼著他響起。

“朋友,你要去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