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臭老鼠

除了裴臨,澹台儀的眼風也不住往那兩人身上飄。

往常都是她護衛在旁,助隨風師兄起陣的,這次怎麽就隻顧著殺臭老鼠了……

澹台儀有些懊惱地咬住唇。

她跑了神,反應便慢些,待留意到身後的偷襲,一隻格外碩大的老鼠呲著利齒,眼看就要咬上來。

駭然睜大眼,澹台儀本以為要硬受這一擊,誰知緊要關頭,半空大陣瞬間移至,直接將巨鼠卷作一攤碎肉。

“儀兒,要當心啊。”隨風飽含關切的聲音隨之而來。

澹台儀攥著劍的手緊了又鬆,須臾,悄悄揚起一抹明豔笑容。

砍翻最後一隻巨鼠,風梳香周身已聚起一方汙臭血泊。

她取出清水,衝洗著長劍凹槽處凝固的血斑,半響動作一頓。

又來了!

“小九,他到底想幹嘛啊!”

風梳香如芒在背,於識海裏哀嚎出聲,不曉得裴臨為何屢屢投注目光於自己。

修士五感敏銳,這種不加掩飾的關注,活像是青青草原裏混進了別的物種;安靜教室裏有人跳起了踢踏舞,自帶的BGM還是好運來那種,想忽視都不行。

但她每次疑惑回望,對方永遠在看著別處。

一次兩次風梳香還能告訴自己誤會了,但幾次三番下來,她實在沒辦法閉眼蒙騙自己。

這就令人窒息了,她很難不聯想到暗殺這一類不太和諧的詞語。

風梳香越腦補越慌張,思路已經放飛到片人的四種手法。

“打住打住!你近來又沒得罪裴臨,他幹嘛要對付你。”作為一個係統,999完全體會不到這種“被扼住後頸”的感覺。

它恨鐵不成鋼,心道這可真是它帶過最慫的一屆宿主了,正想叫風梳香學學隔壁狂霸吊酷拽的龍傲天,卻被顧盼先插進話來。

“阿拂?阿拂!”

顧盼睜大眼,指著風梳香的袖子驚詫道:“你這……”

風梳香被喚回神,發現藍底玉紋的袖口濡濕大片。雖在洗劍,她注意力卻全不在此,水不知不覺都澆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不是累了?”顧盼湊過來小聲問。

被她一打岔,風梳香甩了甩手,腦補統統散了幹淨。“沒有,方才是走神了。”

下一個探路的輪到了隨風。

他凝重地走在最前,手裏捏了靈符,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隻是一連踏出數步,眼前依舊是空曠荒地。

“咱們這是轉運了?”顧盼悄悄跟顧虔安嘀咕。“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話剛落,地麵泛起微光,是陣法被觸動了。

六人腳下一空,重心失衡,隨即觸及微硬地麵,熟悉的沉水粘稠濃膩,在一丈外汩汩淌過。

環顧四周,意外的沒有碰到妖獸。

“這是……被傳送回來了?”麵對似曾相識的景象,顧盼有些茫然。

顧虔安手裏握著羅盤,四下走了兩步,搖頭道:“不,雖然跟登島的位置很像,但此處是正好相反的另一頭。”

不管怎麽說,他們確鑿是一步回到解放前。

好在環島邊緣是安全地帶,加之生物鍾又拉響了下班號角,風梳香索性提議暫作休整。

沒準休息一番,眾人可以時來運轉,運氣觸底反彈?

大抵是被黴運破了防,其他人居然有誌一同地同意了。隨風當即就圈出一片宿營地,在附近施放繪製防護陣。

風梳香拿破邪火燎過周遭,跟二顧分站三角升起屏障。顧盼想了想,又拉著顧虔安砍了些樹杈枝幹,摞起來等大師姐點燃,圍著火堆放鬆坐下。

很快,雲寒宗三人便將小憩過出了野營的氛圍。風梳香甚至從長命鎖裏掏出來鍋子和食材,揚言要給眾人做飯吃。

有熱飯,正經人誰還記得辟穀丹。

她回頭找了找,在屏障邊緣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發現了裴臨。

他靠著樹盤膝而坐,玄微平放在身前,整個人靜得像不存在,與這裏的熱鬧格格不入。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她居然已經能做到無視那不時投注的視線。

唉,說起來,這也是個倒黴孩子。

想起裴臨曾經輕描淡寫提起的過往,風梳香歎著氣,給鍋裏又加了一碗水。

“阿拂,放點菌子吧,提提味兒。”顧盼興致勃勃,也摸出山下得來的食材,一個勁往鍋裏加料。

“儀兒,怎麽站在這裏?”

隨風擺好陣,回來就瞧見澹台儀立在沉水附近,定定望著火簇的方向。

似乎是食材放得多了,風梳香和顧盼正笑鬧在一起,互相賴著是誰幹的。顧虔安搖搖頭,舉著碗筷夾取出部分,給滿滿當當的鍋做瘦身。

顧盼瞥見了,立刻返身去纏顧虔安。“師兄快把菌子放下,我饞許久了!”

風梳香趁機扣上蓋,直接將鍋端走。“真的盛不下了,下一鍋,下一鍋一定!”

三個人落落不拘,行止快意,驕矜高傲的大小姐看著,忽然有些羨慕。

澹台儀和同齡人往來不多,這樣自在而親近的舉動更是從未有過。

她母親是太墟學苑山主,她自小備受疼愛,養成了直來直去的習慣,不僅不通曉人情世故,說起話來還紮人的厲害,年幼時總被同門明裏暗裏排擠在外。

澹台儀是個有脾氣的,察覺被孤立,她沒有找分身乏術的母親主持公道,也沒有放低姿態去強融,而是做起了獨行客,無事再不同那些人往來。

最孤單的時候,是跟見微師伯回山的隨風師兄勸解她,陪伴她,耐心告知她言行上的不妥。

除了隨風師兄,再無人這樣對她了。

後來年歲見長,她天賦漸顯,成了修劍堂最出挑的存在,逐漸蓋過“太墟學苑大小姐”的光環。

這時候,排斥過她的同門又心甘情願圍了過來,即便她故意冷言相待。

澹台儀忽然就覺得無趣起來。

她仍與過去一樣,遊離在同門之外,親近的唯有隨風師兄。

唯有他。

那邊,風梳香成功獲得鍋子的支配權,一邊架上火堆,一邊抬起手,笑著招呼沉水前直挺挺的人。

“澹台小姐快來呀。”

顧盼撇撇嘴。“就是,一個人站在旁邊,好像我們排擠你一樣。”

“怎麽會呢。”隨風笑眯眯接話,推著澹台儀過來。

大小姐麵上不情不願,身體卻很誠實,撿了雲寒宗對麵的位置,踞華堂般坐得端正。

“你這……能吃嗎?”

盯著嚴絲合縫的鍋子,半響,她皺了皺鼻子。

她怎麽覺著,有股怪味飄出來了?

“絕對沒問題。”風梳香信誓旦旦,揭開鍋蓋意證清白。

她的廚藝確實沒有跳崖式退步,可惜她忘了,壓力鍋和小瓦鍋相去甚遠,燃氣灶與破邪火更是不可相提並論。

這就造成了一個尷尬的局麵……

風梳香注視著裏麵一坨奇形怪狀的馬賽克陷入了沉默。

舉蓋的手,微微顫抖。

顧盼瞅見她凝固的表情,過來一瞧,頭都要笑掉了。“阿拂,同門一場,有意見你直說,別背地裏給大家投毒啊!”

她一邊笑,一邊抱起碗珍視道:“還好我的菌子逃過一劫,虔安師兄,真是多虧你了。”

澹台儀自然也看到鍋裏死相慘烈的內容物。難以描述的氣味盡情釋放存在感,她屏住呼吸,奪了鍋蓋重新扣回去。

“風小姐大才,早有這東西,也不必跟妖獸打個沒完。”

羨慕什麽的,果然是錯覺吧?

風評離奇被害,風梳香悲傷逆流成河,心道這真不是她的真實水平。

隻是這時候,說什麽都無濟於事。

隨風忍俊不禁,好容易抹掉笑,把鍋端到身前。“還是我來吧。”

“破邪火當真是厲害,幸好這鍋結實。”比起顧盼,顧虔安笑得就含蓄多了,手遮著下半張臉,隻能看到一雙彎起的眼睛。

他起身到隨風旁邊幫忙,顧盼想了想,慎重將菌子交托。

片刻後,被摧殘過一遭的鍋子重新架上火堆,隨風顯然將火候掌握得很好,白煙升騰,徐徐溢出香味。

裴臨在蔭翳下,眺著火光旁的融洽,輕輕闔上眼。

不知時間流瀉了多久,似乎是半日光陰,又似乎隻有刹那,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在他麵前停駐。

“喏。”

風梳香端著兩隻碗,遞出一隻,旋身坐在旁側。

木碗不大,盛得卻滿,筍條青翠薄嫩,山菌柔滑鮮美,肉片高疊,托在掌中,直暖到心尖。

熱氣氤氳而起,撲在裴臨臉上,像一層朦朧而虛幻的濾鏡。

“怎麽過來了。”

視線垂落,他盯著碗裏奶白的湯,淡聲道。

風梳香停下幹飯的進程,歪頭看向他。“就,給你送點吃的?”

她搖搖頭,指著篝火長籲短歎。“你看那幾個,熱鬧得都快吵起來了,我還是來陪陪你吧。”

裴臨笑了一聲,沒說話。

風梳香吃一口看他一眼,再吃再看,終是忍不住問出來。“你之前幹嘛老看我!”

打不久前,這位大兄弟的舉止忽然就奇怪起來,她板著臉故作嚴肅,努力顯得理直氣壯些。

“這個麽……”裴臨拖長聲音。“姑娘對戰時風姿夭矯,讓人不由得投以關注呢。”

風梳香一臉無語。“拉倒吧,我看你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瞧你說的。”他支著腿看過來,很是不讚同。“結了盟,那便是自己人了,我還能對自己人下手不成?”

哦?這麽有原則?

風梳香覺得對某人的印象要改一改了。“當真?”

裴臨點點頭,一派正色。

“再信你一次好了。”她咕噥道,也懶得再問,專心致誌繼續用飯。

隨風的手藝相當不錯,鮮美湯汁滑下喉管,心情都隨之飛揚起來。她眯起眼一臉滿足,順口招呼身邊人。“快趁熱吃啊。”

裴臨睨來一眼,長筷在碗裏輕攪,心情不太美好。

風梳香無知無覺,頭都快埋進碗去;倒是999圍觀許久,從兩人的相處中察覺到什麽,忍不住怪笑出聲。

“風風,有人恨你是個飯桶。”

“啥?”風梳香發出茫然的單音節。

999故作高深,此時此刻,它宛如承包月下瓜田的猹。“沒事,不重要,以後你就知道了。”

裴臨自己怕是還沒想清楚,它才不要幫忙戳破窗戶紙。

係統的記憶力不要太好,這位法外狂徒預備役·裴三,最初可是囂張的很,全身上下連頭發絲衣服縫裏都寫著“殺人奪寶”四個大字。

如今打臉真香火葬場一條龍眼看即將安排上……

哎嘿,想想就帶勁!

卡通小人在識海裏上演托馬斯大旋轉,險些笑到抽搐。

風梳香懵逼半響,單方麵隔斷識海,幹脆由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