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早嚇不到我了

異族們卷著塵煙狼奔豕突,修士們揮舞著兵刃窮追不舍,紛雜腳步聲在山岩間回**,上演一場轟烈的追逐戰。

意想不到的是,沒過多久,異族們就以更快的速度折回了頭。

風梳香納悶躍上峭壁,卻是又一群異族從對麵飛奔而來。她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浮塵後同樣綴著一幫人。

打頭的很眼熟,正是孤身走天涯的桓不塵。

兩相夾擊,異族們徹底成了困獸,正應了那句:

它逃他(她)追,它們拍翅難飛。

“雲寒宗?”

桓不塵浮在半空,淺碧色的法衣有些破損,臉上也多了道未愈合的傷口。

他卷王風格不改,長劍挽起作禮,隨即便問道:“恕我失禮,敢問風道友功勳排序?”

“區區十四,不提也罷。”風梳香作慚愧狀,一副羞於啟齒的模樣。

剛才亂殺一通,她的排序上漲了一位。

雲寒宗眾人齊齊投來複雜眼神。

“怎會?”桓不塵肉眼可見的震驚了,怎麽也想不到,同為元嬰期,她竟才拿了十四。

不怪他單純質樸,實在是這麽些年,從未有修士幹出造假排序的騷操作。

蓬萊劍派長老透過水幕看到這裏,不由無言扶額。

“比起排序,還是找信物更要緊些。”

特意亮出手腕明晃晃的“十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風梳香反問道:“桓道友呢?”

“僥幸得了第一。”桓不塵瞥一眼腕間,聲音多了戰意。“此屆靈狩當真是臥虎藏龍。”

風梳香露出些許不解,就聽他補道:“風道友想來不知,前三排序咬得緊,我也隻是暫居首位,稍有鬆懈便會被擠下去……我原以為其中一席是你,如今看來,怕是有人隱藏了實力。”

風梳香:“……”

你這振奮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靈狩已經滿足不了你,還要去找人打架?

雲寒宗眾人:“……”

沒別的想法,就是替大師姐心虛。

至於變臉藝術家裴臨,正拿著軟布慢悠悠拭劍。他神色無懈可擊,看不出一點異狀,仿佛那兩筆添上去,就真的不是第二了一樣。

比起心眼,桓不塵簡直一敗塗地。

“沒準是顧師弟突破了。”風梳香借咳嗽的動作調整好表情,毫不猶豫推人出去頂包。遠在千裏之外的顧虔安就這樣憑空背上一口鍋。

打完招呼,就該繼續靈狩了。

穀底狹長,兩頭被修士堵得嚴實,還有風梳香等人懸守半空,縱然異族拚死反撲,也沒能殺將出去。

本是為了自由而奔赴此地,可惜最終連命也葬送在這裏。

裴臨在妖獸裏緩行,蹙著眉頭麵有不忍,所過之處卻活口不留,便是玄微不沾汙色,也在他停手後染上了淺淡的紅。

“也不知這暴漲的地氣會維持多久。”

有人不無惋惜。“此處動靜鬧得有些大,短時間內怕是沒有異族過來了。”

正在收集絮狀地氣的風梳香無私分享自己的思路。“道友,這裏等不來,你可以抓些地氣去別處騙啊。”

可循環利用的無本買賣,不要太劃算。

“殺之前還要欺騙感情。”999聽見了,忍不住嘖嘖出聲。

一眾修士麵麵相覷,嘴裏說著“這樣不大好吧”,手已經很誠實地伸了出去。

風梳香囫圇收集了些,到底怕待久了被人發現排序上的貓膩,便告別後迅速帶人離去,沿著峽穀繼續秘境闖**之旅。

借一線天地利之便,一日時間他們就橫穿了秘境外域,抵達沉水之畔。

沉水漆黑稠濃,寬闊如河,包圍著一座高聳環島,內有凶徒羈押,是秘境中最凶險的地方,向來隻容許功勳前三十者進入,此時尚覆有結界。

靈狩七日之限近半,修士們大都從外圍向內裏行進,沉水附近的核心區域逐漸熱鬧起來,不時就能聽到某處傳來的打殺聲。

沿著沉水一路向北,便能遇上一塊寬敞的駐紮地,這裏設有驅逐異族的法陣,算是秘境裏難得安全的地方,也是回歸修界的通道所在。

眾人抵達時,已有不少人停留在此,或休整,或求一安穩。

顧盼探看過同門的傷勢,聽得由遠及近的動靜,轉頭一看,登時驚喜起來。

“阿拂!你們總算來了!”

她三兩步奔上前,拉著風梳香左右打量,又去看其他師弟妹,一副放下心的模樣。

視線轉到裴臨,她瞬間拉下臉,磨牙暗恨。

這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陰魂不散的人反倒若無其事,還含笑拱了拱手。

風梳香也仔細瞧了瞧顧盼,見她隻是略帶疲色,便鬆了口氣。“其他人呢?顧師弟可到了?”

“虔安師兄往東邊去了,想看看能否再尋些信物來。”

顧盼引著一行人往雲寒宗的地盤去,途徑眾多同道,風梳香敏銳察覺到氣氛不對。

“好些個小門派過來時候遇到了大魔,死了不少人。”顧盼嘴唇翕動,悄悄傳聲。“聽說是大魔以妖獸做誘餌,騙人落入陷阱。”

啊這……

風梳香不由想起一路上釣魚執法,被自己拿地氣騙來的無數異族。

“還有那兩波散修,因為爭搶功勳起了齬齟,在這兒都打過好幾架了。”顧盼絮絮叨叨,生怕她錯過一星半點消息。

“這下好了,有阿拂你和虔安師兄兩個元嬰在,咱們雲寒宗定能完完整整地回去。”

比起損兵折將的其他門派和殞命散修,雲寒宗弟子還算是幸運,隻受了不等的傷。

“顧師弟當真突破了?”

風梳香一怔,心道自己的嘴莫非開了光。

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有元嬰守著,她也能暫時脫離大部隊,放心去杠玄寒九尾妖。

“阿拂可有把握?”顧盼卻不放心。“不若這樣,待虔安師兄回來,我們一道過去。”

作為戰力最高的人,還有999幫助,她要是弄不死玄寒九尾妖,其他人去了也是白送。

“你且放心,我去去就回。”

風梳香心態很穩,比起自己,她更擔心這些師弟師妹,忍不住叮囑道:“若遇到什麽難處,可以去尋隨風,他應該會相助。”

聞言,裴臨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眼。

想了想,她又補一句。“當然,對餘煥一不用客氣。”

說完,她便招呼裴臨動身。“走了。”

阿拂你是傻了麽!還主動帶著他?!

顧盼瞪著如影隨形的兩個人,就差土撥鼠尖叫,心道她能放心嗎?

可惡,裴臨這廝使了什麽妖法,叫阿拂對他放心至此?!

玄寒九尾妖所在的玄冰洞在沉水上遊,百步內霜花遍地,草木凋零,連空氣都沁著涼意,無孔不入傳遞著“危險”二字。

實力不濟的修士大老遠就繞道走,生怕靈狩不成,反成了大妖的小點心。

至於實力強的,要麽急著與同門匯合,要麽還未經過此地,總算沒叫風梳香錯失機緣。

“你自己站遠點,別被波及。”她隨口對裴臨道。洞穴裏施展不開,她準備拿地氣先騙大妖出來再說。

誰知剛邁步,玄微忽然斜橫在她身前。

“?”

風梳香扭頭看裴臨,不曉得他又發什麽神經。

虧得是帶鞘,不然就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她已經忍不住還手了。

裴臨攔住去路,緩緩問。“你不要我出手?”

“不要啊,你站這兒就行。”風梳香莫名其妙。

“那你何故讓我同行?”裴臨沉默片刻,神情裏透出一絲古怪。

風梳香明白了,感情這兄弟以為是叫他來當打手?

離譜不離譜,她敢使喚他麽?使喚得動麽?

還不是要像個老父親一樣把他包容。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心平氣和。“那我問你,不叫你一起,你就不會跟來了?”

“怎會。”裴臨將劍抱在懷裏,半開玩笑道:“雖說玄寒九尾妖隻合你屬性,可不親眼看過,任誰都不能甘心。”

“……”

不要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疑心病晚期啊喂!

風梳香頭疼擺手。“隨你,愛看就看吧,受傷了可別賴我。”

她也曾快意恩仇,可惜終被磨平棱角,變成了一個好脾氣的人。

唉,這就是生活的苦味吧。

她再不磨蹭,取出提前製好的簡易魚竿,掛上地氣去釣大妖。

大妖顯然心氣頗高,不是個為五鬥米折腰的,風梳香舉得手都酸了,玄冰洞裏連個動靜都沒有。

“不會是冬眠了吧?”

她嘀咕著活動胳膊,準備拆遷隊長上崗再就業。

一團團破邪火被召出,在身周律動,風梳香食指高舉,側身直揮而出。“去!”

淡金火焰在洞穴炸開,映出頂上垂掛的剔透冰柱,流光輾轉間,讓人想起溶洞裏璀璨的石筍鍾乳。

此舉成功激怒玄寒九尾妖,洞穴盡頭白影閃動,落雷似的腳步迅猛逼近,一隻巨大妖獸橫空躍出,狼頭狐尾,身覆冰甲,四腳如獅掌,踏出四個大坑。

就是說,這大妖多少長得潦草了。

隻是站在它腳邊,一股壓迫感就撲麵而來,迎著居高臨下的睥睨眼神,風梳香伸手比了比,發現自己還沒人家尾巴長。

不愧活了八百年,這大妖可謂是她穿來之後最難啃的一塊骨頭。

她拔劍疾衝,踏風躍上半空,劍花舞出密集的網,試探的出了幾招,發現其一身冰甲堅不可摧,連眼皮砍上去都是金屬相撞的聲音。

“風風,別玩了,它的弱點是尾巴。”999無奈道。

風梳香便俯身一**,瞅準一條蓬鬆尾巴,快若閃電抓了上去,破邪火同時湧出,試圖燒個幹淨。

可惜這皮毛防火。

不僅如此,大妖反應迅捷,長尾一卷纏住她的手,其它八條尾巴一齊撲過來,看樣子想給這個意圖終結自己的人類來個九尾分屍。

因為修為的蘊養,大妖尾巴的手感好到驚人,風梳香有點不舍得破壞,一時間東躲西竄,難免狼狽。

看著她在各種縫隙中極限求生,999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你擱這跑酷呢?”

“這尾巴好,像我床板上正缺的那張褥子。”風梳香越摸越喜歡,眼睛都止不住亮了。

現在已經不是大妖卷著她,而是她不願意撒手了。

久久摁不死這個渺小人類,大妖開始急躁,尾巴靈蛇一般揮舞。

被不太雅觀地掄了一陣,風梳香迅速適應這種重心失調的狀況,在圍追堵截中靈活遊走,有計劃的引著九尾追逐交互。

耗了好一陣功夫,她從毛茸茸的包圍中鑽出,一手拽著一條尾巴,跳上大妖後脊狂奔,成功拉緊一個歪七扭八的死結。

“累死我了。”

她一屁股坐倒,劍刃卡在冰甲縫隙裏不讓自己掉下去,揉了揉被勒卷到發紅的手腕,上麵改過的排序都隻餘殘墨。

大妖活了八百年,何曾這樣被禍禍過,當即從半空疾衝而下,一個甩身想將背上的人在玄冰洞上碾碎。

尖利石壁瞬息即至,風梳香險險避開,再不敢放鬆,劍風淩厲落下,劈向糾結的尾團。

兩條雪白蓬鬆的尾巴齊根斷開,垂在空中無力晃動,她挽劍反身正待再來,卻發覺大妖的動作放緩,修為都瞬間下降了部分。

眉尖輕挑,風梳香信心直接拉滿,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運氣輕身,劍起驚鴻,斥出靈符封住大妖退路,落手一套淩厲招式;同時身法發揮到極致,空中隻餘道道殘影。

九尾皆盡脫離的時候,玄寒九尾妖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冰甲碎成粉齏,在地上鋪開晶瑩一片,仿佛星光散落,又仿佛新雪初霽。

心滿意足收好九條毛絨絨尾巴,風梳香給它了個痛快,便剖出妖丹;其狀如鴿蛋,色瑩而潔,托在掌心隱有刺冷之感傳來。

“你在那做什麽?”

她四下找了找,才在玄冰洞口望見剛出來的裴臨。

“進去吧。”裴臨側過身,朝黝黑洞穴一抬下巴。“幫你看過了,裏麵很安全。”

“?”

被風梳香茫然看著,他“嘖”一聲,舌尖頂住上顎,歪頭露齒一笑。“不在這裏吸收妖丹,你還準備帶回去不成?”

道理風梳香都懂,但這替她著想的操作委實令人迷惑。

細細究來,還有幾分不可思議的感動。

“你似乎有些改變……從你我結盟之後?”她落在裴臨身旁,湊近些仔細觀察他神情。“怎麽,準備洗心革麵,做個表裏如一的好人?”

“誰要做好人。”

靈光流轉的眼瞳近在咫尺,高束的烏發隨動作披了半肩,襯得其人唇紅齒白,色如春花燦爛。

裴臨下頜微微收緊,笑容消沒,長睫在眸中抖落陰影。“你不明白麽,惡人才能活到最後。”

“或許吧。”風梳香聳聳肩重新站直。“不過,惡人可不會替我護法。”

明明做了好事,還非嘴硬不承認。

嘖,真是老傲嬌了。

“沒準護法是假,謀財害命才是目的所在。”裴臨故意迫近一步,緊緊盯著她,輕緩聲音帶上幾分不懷好意。

風梳香才不上當,越過他往裏走,腳步輕盈鬆快。“今時不同往日,裴公子,你早嚇不到我了。”

目送風梳香盤膝而坐吸納妖丹,裴臨眼眉慢慢舒展,嘴角掀起一抹弧度,意外而愉悅。

他倒不知,什麽時候得了她如此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