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瑪修應聲衝出了院子,卻看見空曠的大街上沒有一個人,除了……

“瑪修!”艾米叫了一聲。

“啊!”

瑪修回過頭,驚詫地叫了出來,偷笑的人居然就躺在他的腳邊,他是……

從滿是灰塵的衣服來分析——是流浪漢!

從壓住了麵孔的棒球帽殘破的帽簷來分析——是流浪漢!!!

最後從他剛剛毫無顧忌地睡在大馬路邊、此刻又像爛泥一樣依靠著瑪修攀爬站立起來的動作來分析——他就是一個滿分流浪漢!

“什麽東西?”瑪修又驚又怕,他像甩抹布一樣想要把流浪漢從他的手臂上立刻甩走。但那家夥卻像爛在他身上一樣,竟然怎麽甩都甩不開。

“你是誰?”柯利爾走了過來,有點凶狠地盯著流浪漢。

“明眼人都看得出……”流浪漢騰出一隻手來把那頂垃圾級棒球帽轉了180度,露出一張被長長的劉海遮掉了眼睛鼻子、依舊看不出所以然的臉來,咧嘴一笑,“我就是一個流浪漢嘛!”

“流浪漢躲在別人家門口幹什麽?”柯斯丁瞥了瑪修一眼,招呼著柯利爾一起把流浪漢從瑪修的手臂上取了下來,放直,但隻直立了1/4秒鍾,他就再次幻化為無敵黏性掛鉤掛在了

院牆上的牛奶箱上。

“我要牛奶……我隻是想找點吃的。”流浪漢把臉貼到了箱門上,幽怨地說,“為什麽每家的箱子都上了鎖……”

柯斯丁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他上前一步,眼睛裏放出冷光,咄咄逼人地看著流浪漢:“你剛才在這,有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事?”

“啊?”流浪漢目不轉睛地盯著牛奶箱,癡癡地說,“不知道一個女孩被男人扛走算不算奇怪的事?”

“男人!什麽樣的男人?”柯利爾立刻大聲追問,但柯斯丁卻拉住柯利爾,用非常平靜的語調淡淡地問流浪漢:“你都看到了是吧?那個男人扛著女孩到哪去了?”

“嗯……”流浪漢晃了晃腦袋,騰出一隻手來在空中隨便地晃了一下,“大概是這麽高的一個男人,一路往……”他又胡亂地一抓,“那邊去了!”

“……”柯利爾臉上寫著“猩猩比畫的手語都比你的容易懂”,他一把把流浪漢從牛奶箱上提了下來,“可惡!你給我清楚地說一遍!”

轉換了懸掛物體的流浪漢,依舊癡情地望著那個牛奶箱,有氣無力地喏喏道:“我沒吃東西就血糖低,血糖一低頭就昏,記憶也亂亂的,什麽都想不起來啊。”

“你……”柯利爾此刻連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把他放下來,柯利爾!”柯斯丁一邊說一邊打開牛奶箱取出一瓶牛奶遞到流浪漢手裏,“他們往哪裏去了?”

“牛奶……嗚……”流浪漢接過牛奶再一次滑行到牆角邊,形狀扭曲地坐著打開牛奶,連喉嚨都沒有動一下就整瓶倒進口中。

牛奶能量補充完畢,那雙被劉海門簾遮擋得嚴實的眼睛裏終於透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光芒。流浪漢眨巴眨巴了幾下眼睛,又咂吧咂吧了幾下嘴,慵懶地說道:“聽他們走的時候說起‘荒原’,可能會去那裏吧。”

“‘荒原’?”柯斯丁看了看周圍四雙同樣迷茫的眼睛,思索了片刻,“好像沒聽說過城裏有這個地方。”

“哈哈……”流浪漢把空牛奶瓶當成望遠鏡舉到眼前,大聲地笑了兩下。

柯斯丁微微地**了一下嘴角:“你知道這個地方?”

“嗯。”流浪漢倒過牛奶瓶伸著舌頭,等待著瓶底的最後一滴牛奶落下,“那是郊外的一個已經廢棄了的金屬回收站,裏麵啊……是拾荒人和流浪者的天下,我看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少爺應該是不會去那裏春遊的吧,哈哈哈!”

柯斯丁忍不住用腳踢了一下流浪漢,讓他抬起頭和自己四目相對,然後慢慢地從牛奶箱裏取出另一瓶牛奶,一邊拿在手裏搖晃著作為誘餌,一邊對他說:“你會帶我們去吧?”

“那個呀……”流浪漢終於用手拉開了那一板劉海,露出一雙碩大閃亮得像SD娃娃一樣的黑眼睛,“那就要看你們的甜點夠不夠多了喲。”

柯斯丁冷笑著點了點頭:“我喜歡講條件的人。柯利爾,

把家裏甜的東西都帶上!”

“補充一點——我回答問題的數量和甜點的質量可是成正比的喲!”流浪漢不知用什麽動作轉瞬間攀爬到了個子最大的瑪修背上。

可讓人汗顏的是連瑪修也是一副完全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爬上來的樣子,居然還露出了“哪有長得這麽像SD娃娃的流浪漢呀”的表情。

柯斯丁拍拍柯利爾的肩膀簡短地命令道:“快去點心店買些甜品,要好的!”

“要最好的!最好的喲!”流浪漢在瑪修的肩上吆喝著,“還有,我真的沒力氣走路耶,哎呀……要是去晚了,不知道那位小姐會不會有事呢……嘻嘻……嘻嘻……”

柯斯丁毫不猶豫地再次指著瑪修命令道:“你,負責背他!”

“我……”瑪修掙紮地朝艾米望了一眼。

“就這樣啦!”艾米心裏著急得不得了,也就顧不上可憐的瑪修了,“總之,越快找到小蘭姐越好啊!”

“嗯。”柯斯丁點了點頭,又猛地想到什麽,轉過身對艾米說:“這就算我們合作的第一個任務,誰能夠救出諾蘭,以後大家就全部聽他的。”

“好!”艾米的回答聲轉瞬便被幾個人立刻行動起來的腳步聲淹沒在早晨的大街上。

而此時的諾蘭……

正沉浸在眩暈裏。

又是那種仿佛沉在水中央的眩暈和無力,跟之前被“本我”諾蘭取代的時候一模一樣,怎麽會這樣?會不會是小蘭又做出什麽傷害柯斯丁他們的事情了?

那小蘭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諾蘭從半昏迷狀態中逐漸蘇醒過來睜開眼睛,有點迷糊地問道:“這是哪裏?”

眼前是一片頹廢的昏黃顏色,周圍是十多米高、用廢棄的機器和殘缺鏽蝕的回收鋼筋鐵皮組成的大山。而她本人則坐在一輛車頭被撕裂成兩半、鏽蝕成深紅色的吉普車裏。已升到天空正中的太陽放出的光芒竟也不能穿過眼前鋼鐵頹廢的高山射到她身上。

這種被鋼鐵的碎片和鐵鏽的味道包裹住的陰暗,讓諾蘭不自覺地有些害怕地發抖。忽然耳邊似乎有人對她說了些什麽,再一次無法抵禦的困倦感襲來,眼前的景物又一次黑了下去。

當那種不能自主的疲倦感終於徹底地消失無蹤之後,諾蘭慢慢地睜開眼睛。身下已不是那殘破的吉普車座椅,眼前也不是一片昏黃,而是……

一間布置得幹淨樸素的小屋子!

她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坐在一張大得有點離譜的床中央,**沒有通常該有的被子或者枕頭什麽的,卻在左邊的一端堆

滿了各種車子、機器模型和一些構造精細的小工具。正對著她的牆上掛著一幅機械構架示意圖。而她的右邊是一麵半開著的窗戶,窗外由仙人掌組成的柵欄對應著晴朗湛藍的天空,顯得明麗和諧。十月略帶涼意的微風吹拂著窗戶兩邊的格子式樣的窗簾,更顯出幾分寧靜和安詳。

雖然是陌生的地方,諾蘭還是禁不住安下心來。

這時,一股薄荷味道從諾蘭的背後傳了過來。

“奇怪……這股味道好熟悉……”諾蘭的身體本能地警覺起來,轉過頭去……

一個渾身籠罩在高貴而冷漠的淡紫色光芒中高大而略顯瘦削的男子,坐在一張竹製藤椅上,蹺著一條腿,用他紫色長發下那雙漂亮得有些高傲的藍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她。幹淨而冷漠的麵孔上,微微泛起的唇角似乎含著淡淡的譏謔之意。

諾蘭立刻緊張起來。

“啊!”一聲恐懼的尖叫和一陣乒乒乓乓的混亂聲後,諾蘭抱緊了胸部蜷縮到了床的最深處——那堆小山似的機械和模型堆之中。

男子平靜的眼角歎息似的顫抖了一下,嘴角的譏謔之意更加強烈了。許久,他聳了聳鼻子,從鼻腔裏憋出一聲諷刺的輕笑,微翹起一條眉毛對諾蘭說:“我看上去像是要對你做什麽嗎?你這個反應真是傷人。”

“你、你是誰~?”最後一個字小到幾乎聽不

見。我是不是認識這個人呀?如果認識的話這樣說就太失禮了。但是到底認識不認識呢?諾蘭也弄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樣子明明那麽熟悉,好像剛才才見過,可當她試圖去回想確定的時候,腦子裏卻好像被洗刷過似的一片空白。

“請問?你是……”諾蘭鼓起勇氣再次怯生生地發問。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她。諾蘭的視線沿著男子的臉慢慢向下移動,在到達男子的雙手時驚訝地停了下來。

好漂亮的一雙手!手指纖長而線條柔美舒緩,連指甲也仿佛被刻意修飾過一般完美。此刻,那雙手正在忙碌地雕刻著一個小小的木偶,雖然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可靈巧的雙手卻一刻也沒有停歇過地不斷雕刻著。

“該說的……”深沉而幽遠的聲音從男子的嘴裏吐了出來。

諾蘭收回遊走的目光,再次擔憂地看向男子的臉,而他卻已經將全部注意力都轉移到手中的雕塑上了。

“該說的我都和她說好了,其餘的我不想談。”男子抬起眼睛,用餘光瞪了瞪諾蘭。

“她?”諾蘭似乎明白過來,指著自己說,“是說我體內的另一個……”

男子點了點頭,繼續他的雕刻工作。

“她……”諾蘭試探地問,“她是你的朋友嗎?”

男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手中的雕刻刀卻突然加快了節奏,隻見木屑不斷地從他指縫中飄落飛下,有些落到地板上,有些變成了在陽光中飛舞的金色灰塵。

“好厲害呢!”被男子近乎天才的雕刻技巧和仿佛受了上天恩賜般的優美的雙手所吸引,諾蘭自動閉上了嘴巴不再發問。

“好了!”

過了許久,男子忽然欣喜地叫了一聲,抬起頭來,那張似乎從來就不會為任何事動心的嘴角居然浮現出一絲孩子氣的微笑,對諾蘭說:“給你。”

他手中的木偶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了諾蘭的腳邊。

“給我的?這個是?”諾蘭忍不住有些感激地拾起那隻木偶,可就在拿到木偶的那一刻,所有感激歡悅的心情就全飛到了冥王星。首先,那隻木偶沒有臉;其次,那隻木偶以身體為中軸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雕刻了非常精細的肌肉結構,一半是腸子、肝、心髒什麽的內髒解剖;最後,這個製作精細到可以當科教材料、四肢還可以隨便運動的木偶背後……居然還雕了“絕對手工”四個字!

“呀!”出於少女的本能,諾蘭相當沒有禮貌地驚叫著又將那個木偶重新拋到一邊,連看都不願意再看一眼。

“嗬。”男子緩緩地將視線從諾蘭身上移向那個木偶,又從木偶上移回到諾蘭的身上,“這個東西……從材質上來說,

應該叫木偶,但我更願意叫它‘傀儡’。”

諾蘭瞥了瞥腳邊的木偶,下意識地朝遠離它的方向挪動了兩三厘米,很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叫‘傀儡’更可怕”的表情。

奇怪的是……

看到諾蘭的反應,男子愣了一下後卻笑了。不同於那種譏謔的傲慢的笑容,他的眼睛裏閃動的都是孩子氣的開心,好像一個孩子看到了世上最可愛的玩具。

他忽然站了起來,慢慢地向諾蘭走了過來,那股淡淡的薄荷味道隨著他的腳步一分一寸溶解進了諾蘭身體周遭的空氣裏。

諾蘭的鼻子和身體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呼吸裏、近到所有的細胞裏都沾染上那股薄荷的味道,而周身的毛孔也因為他的靠近而警覺地閉合了。

緊張得連呼吸聲都仿若驚雷的空隙裏,他已經將一個膝蓋悄悄地放在了**,被一隻手支撐著的高大身體,還有那一頭長發感召著地心引力的**,向諾蘭壓了過來。

“你要做什麽?不要過來!”這些話居然都已經來不及喊出來,心髒的跳動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喉嚨裏噴火一樣地幹燥。為什麽,明明那麽害怕,卻怎麽也叫不出來?

諾蘭的臉上感覺到了奇妙的觸感——是他的頭

發,柔軟而冰涼,溫柔地蓋在了她的麵頰上。他已經近到如此地步了!

叫!想大叫!

可是怎麽就是叫不出來呢?是因為太害怕了嗎?諾蘭愣愣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男子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笑意是那樣地冷峻不屑,似乎天生就是為了嘲諷別人。但那雙眼睛卻是如此地澄清明亮,絕不像會傷害人的樣子。雖然他已經靠得這麽近了……

“你……”終於叫了出來,諾蘭也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發現男子已經停下了向她壓迫過來的身體,就在他纖長的睫毛馬上要碰觸到她額頭的前一秒,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諾蘭遲疑了一下,抬起頭。奇怪,男子已經走了,怎麽臉頰上還有頭發的觸感呢?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麵頰,那頭發是她自己的。她的一條發帶已纏繞在男子的手上被他帶走了。

男子安靜地把弄著那條發帶,珠光色光滑的絲帶纏繞在男子纖長柔美的指尖,仿佛發生了化學反應一般被他用一種古怪卻精巧的方式纏繞在了那個木偶上。

“好了。”

他微微地動了一下嘴角,用左手的五根手指纏起木偶上的絲帶,打了幾個精巧的繩結,然後靈活地動了動大拇指和食指,木偶居然就做出了一個敬禮的動作。再動一下小拇指,敬禮的木偶很俏皮地蹺了一下左腳。

頃刻間,這個恐怖的“人體標本”就變成了討女孩子歡心的牽線玩具娃娃。

“無聊的時間可以演木偶戲來打發時間。”他低著頭繼續擺弄著木偶,諾蘭有點迷糊了,他是在跟她說話嗎?

他果然是在跟她說話呢!那隻木偶再一次回到了諾蘭的手中,這一次諾蘭沒有驚嚇得拋開它,因為那是男子輕柔地放在她手中的。

“拿去吧,當人質是很無聊的。”

“人質?”諾蘭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古怪的地方,她一定是被這個男人帶到這裏的!

“你說小蘭是人質?!為什麽?!!”

“沒錯。”男子淺笑著點了點頭,好像在企盼著什麽到來一樣望向窗外,慢慢地對諾蘭說,“現在你就是我的人質。就像這個傀儡一樣,被我隨心所欲地操控。不過……”

他轉過頭來看著諾蘭,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你放心,你的朋友很快就會來救你了。”

我的朋友?是柯斯丁他們嗎?諾蘭緊皺的眉頭更加糾結,眼裏也流露出比剛才更多的憂鬱:“你……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怎樣對小蘭沒關係,不過……”

男子連忙做了個“安啦”的手勢打斷她,輕描淡寫地說:“放心,我隻是要證明給你看,能讓索·比昂卡之石恢複魔力,讓詛咒解除的人隻有我。”

啊?這個人也知道到索·比昂卡之石的詛咒!他是誰?到底要幹什麽?諾蘭陷入了空前的迷惘,這個長發的男子實在是和柯斯丁還有柯利爾太不同了。他

的每一個表情都好複雜,複雜得讓人沒法看明白,而他卻似乎一眼就能把諾蘭看穿。

“你不明白也不要緊。”男子信心滿滿地微笑著,似乎對自己的每一個判斷和猜測都十分有把握。

“你呢,隻要記得依靠我就好了。”他邊說著,邊拿起了身邊的一個鬧鍾,在手裏調試了一下後,隨意地放在了**堆滿東西的一邊。然後,他的手在空中虛晃了一下,一隻翠綠色的玻璃瓶子出現在他的指間。

“現在我要睡一會,為了招呼你的朋友,我可消耗了不少精力。”將綠色瓶子塞進諾蘭的手裏之後,男子的身體開始微微搖晃,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地低沉下來,“一個小時之後,喂我這個就能叫醒我。如果遲了,你的朋友出什麽事可不要怪我。”

“哦,對了。”言語間,他眼睛裏那懾人心魄的光芒漸漸收斂起來,話語也變得越來越模糊無力,似乎多說一個字都費力得痛苦的樣子,“你也別想逃跑,我在外麵布置了不少陷阱,明……白……嗎?”

“明……明白!”諾蘭握緊了手裏的玻璃瓶,突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於是趕緊湊到已經斜躺在椅子上的男子麵前,大聲問道,“請……請問!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澈……”男子已經半眯的眼睛裏閃過最後一道光芒,低沉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幽遠的世界——

“澈·玖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