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天後的周末,在諾蘭家寬敞的客廳裏,表情深沉的諾肯坐在柯斯丁對麵,兩人正低聲交談著。柯利爾則在一旁不安地晃來晃去,眼睛不住地在弟弟和諾肯之間來回穿梭。

而柯斯丁,始終保持著那個挺直的坐姿,沒有表情變化的臉上讓人猜不到他此刻都在想些什麽。

“隻要能解除詛咒,一切好說!”處事圓滑的諾肯難得地沒有過多糾纏,或許出於對孫女的愛護,他會毫不吝惜付出任何代價。

“你隻需實現之前允諾的條件就可以!” 柯斯丁似乎在任何時候都保持著清醒的商業頭腦,他伸出右手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

“那麽,柯斯丁,幹脆現在就召喚教導主任——哦不,赫爾墨斯吧。”已經等不及的柯利爾急不可耐地打斷他們的對話,然後不住地催促諾肯趕快畫魔法陣。

看著急切的哥哥和滿臉期待的諾蘭,柯斯丁繃緊臉部肌肉,隱藏起所有的情緒。

乒乒乓乓——

一通忙碌後,四個人已經將客廳騰出了足夠的空間,隨即諾肯又像上次在廢棄的倉庫那樣,畫了一個方

一番嘰裏咕嚕的咒語後,劈啪作響的碎火花再一次出現在魔法陣裏,在耀眼的光線出現之前,早有準備的柯利爾和柯斯丁預先遮住了眼。

“又是你們?這次找我有什麽事?”

隻裹著條浴巾、還敷著麵膜的早稻田主任再一次出現在魔法陣中央。

“小時候我對神話傳說的美好印象,完全被主任顛覆了。”柯利爾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怎麽?又要我顯出本來的麵目?”

月季花環和保健室的窗簾是吧?我看還是算了,柯利爾頭上的汗怎麽擦也擦不完。

“赫爾墨斯,這次召喚你來,是希望能讓我們莫克洛斯家族和弗蘭西家族都解除詛咒。”保持著一貫冷靜的柯斯丁向前邁出一步。

“這個嘛,我的回答是——不可能!”赫爾墨斯的回答沒有絲毫地猶豫。

柯利爾和柯斯丁同時回頭用眼神藐視諾肯。

“喂,臭老頭,你又晃點我們!主任神根本不會解除詛咒呃!”

“我不會?!注意你的措辭,小子!哼,要解除詛咒就必須先找到索·比昂卡之石,你們有嗎?!”

“索·比昂卡之石?你怎麽不早說……”柯利爾嘴巴一張,卻對上了弟弟柯斯丁酷殺的眼神,趕緊把剩下的牢騷逼回體內。

“那麽,告訴我們,索·比昂卡之石在哪裏?”諾肯和柯斯丁兩人有些緊張地盯著赫爾墨斯。

“你們當我是碟仙、筆仙之類的小妖怪嗎?我——千百年來守

護著契約聖石的赫爾墨斯才不會老老實實地玩這種‘提問回答’的幼稚遊戲!”雙手抱在胸前的赫爾墨斯振振有詞。

“可……可是,找不到索·比昂卡之石就不能解除詛咒呀。”諾蘭失望地低下了頭。

“嘖,原來契約石的守護神還不如阿拉丁的燈神有用!”柯利爾自說自話地撫著下巴。

“不要拿我和外國的三流神做比較!!”受挑釁的赫爾墨斯暴怒起來。

“連個詛咒都解除不了,你比三流神強在哪裏?你不會是冒牌的吧?”

“冒牌?你、你什麽意思?”赫爾墨斯的表情突然變得怪異起來。

“說自己是守護契約之神,卻連契約石在哪都不知道,你說,誰會相信你?”

“什麽!!我……我……好吧!我就破例給你們一點提示,記載了找到石頭線索的書就在聖·弗麗卡學園理事長——蘇卡的手上!”

“啊!理事長手裏的那本書,上次小蘭看到了,隻要借來那個就能找到聖石?”諾蘭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問。

“沒錯!”赫爾墨斯抓緊身上的浴巾,威嚴地巡視了一番眾人,“沒問題了吧?我還要回去繼續泡澡。”

“那麽,我們現在就去找理事長借書?”諾蘭小聲地提議,可是她似乎忽略了房間裏其他人的神色。諾肯在搖著頭,連一向說風就是雨的柯利爾都沒有動。

“你們……怎麽了?”

“小蘭,那個鐵麵的家夥一定不會同意的啦!”柯利爾沮喪地抓著那頭柔軟的金色頭發,“他是出了名的‘機器人’,隻懂得執行規則!那本被他整天捧在手裏的寶貝書據說是隻有理事長才有資格看的。”

諾蘭的腦海裏浮現出手持典籍、臉色嚴肅、眼神淩厲的蘇卡的形象,有些泄氣地問:“那、那怎麽辦呢?”

“不管怎麽樣,先去試試吧。”雖然如此說著,然而柯斯丁知道,此行也許會毫無收獲。

理事長辦公室內,蘇卡·比蘭德神態傲慢動作悠閑地喝著咖啡,對眾人的到來似乎完全沒放在眼裏。

柯利爾正要開口,卻接收到了弟弟柯斯丁警告的眼神:這種時刻,你隻要閉嘴就可以了。

清清嗓子,柯斯丁壓住心底的不滿,保持著禮貌對蘇卡表明來意:“理事長先生,請你準許我們借閱你手上的那本書。我們有十分緊急的事情。”

“是嗎?是什麽緊急的事情,讓你們需要借這本隻有理事長才能看的書呢?”放下咖啡杯,蘇卡不為所動地將目光在眾人身上巡視一番,最後定在了諾蘭的身上,“不過諾蘭小姐,如果你改變主意和我合作的話,我可以考慮給你看幾眼。”

柯利爾和柯斯丁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明白他所說的是讓諾蘭指證他們兩兄弟擾亂校園的事情。

“小蘭不能和理事長先生合作……”在蘇卡的強氣壓之下,諾蘭顯得有些膽怯,卻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但是小蘭請求理事長破例把書借給我們。”

“蘿莉塔小姐,我再申明一遍,我的職責就是維護規則,所以我絕對不會為任何人破例!”蘇卡說完示威地將手裏的金色典籍朝眾人晃了一晃。

“那麽打擾了。”望著鐵血冷麵的蘇卡,明白已經沒有轉圜餘地的柯斯丁轉身就走。

“等等,柯斯丁!”柯利爾趕快拉著諾蘭追隨柯斯丁而去。

“哼,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從理事長辦公室出來,第一次有受挫感的柯斯丁突然冷冷地蹦出一句。

“你想到辦法了?Good!”跟在弟弟身側的柯利爾聞言,雙眼立即放射出激動耀眼的光芒。

“把那本書偷出來!”

“呃?你是說偷出來?這算什麽辦法嘛……”弄清弟弟的意圖,柯利爾有些沮喪地垂下頭,“如果被抓到的話會被開除的……”

“那本天天被蘇卡拿在手裏的書裏都寫了些什麽呢?不單隻有找石頭的線索吧?說不定還有外星生物的

柯斯丁的嘴角揚起每次慫恿天然呆少年成功之後必會出現的愉快笑容,可這次卻被柯利爾的一聲狼嚎攔腰切斷——

“啊!小蘭呢?剛剛明明跟在我後麵的!小蘭不見了!!!”

此時的諾蘭正身處一個綠蔭環繞卻顯得有些冷清僻靜的院落中,幽冷陰森的空氣讓她微微有些不安。

剛才,她的確是跟在柯利爾的後麵走出理事長的辦公室的,可是沒走多遠就發現了理事長蘇卡的身影——

迷離而渙散的夕陽中,懷抱著金色典籍獨自一人向前行走的蘇卡,身後拖著一個孤單而色彩斑斕的影子,華麗中蘊藏著說不出的落寞。

其實,理事長的鐵麵隻是表象吧,真實的他是什麽樣的呢?

腦袋裏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之後,諾蘭就不自覺地偏離了方向,悄悄地跟在了蘇卡身後……

不過現在,她不得不停下來了,因為已經走到院落中央的李樹下的蘇卡,驟然停住了腳步,並且緩緩地轉過身來。

“你在跟蹤我嗎?諾蘭同學。”

音,森冷地穿透一切直指諾蘭。

“對……對不起。”心裏想著“完了,被發現了”的諾蘭惴惴不安地邊道歉邊走到李子樹下,“小蘭、小蘭隻是……”

“如果是想說借書的事,我警告你最好別說,說了我也絕不會同意!”

“……”

在蘇卡直截了當的嚴詞拒絕下,失望的神色瞬間暗淡了諾蘭眼中原本晶瑩的光彩,察覺到這點的蘇卡觸電般將目光迅速移開了。

蘇卡很清楚,他不可以因此而動搖。作為比蘭德這個姓氏和金色法典的繼承者,必須成為徹底的鐵石心腸!這是父親對他的要求,也是他多年來一直努力的方向。

父親在看著我!

蘇卡的目光投注到身旁的李子樹上,這是小時候父親親手種下的,如今它已是綠蔭蔥蔥,生機勃勃,可父親卻去了另一個世界……

仿佛是陽光折射的角度隨著時間的流逝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常年堆砌在蘇卡臉上的機械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氤氳著不同尋常的憂傷的臉孔。

忽然,一隻柔軟的手溫柔地撫上了那張憂傷得讓人心疼的臉,手的主人努力地踮起了腳尖,衣角在微風中輕柔起舞。蘿莉女孩長長睫毛下的那雙明澈如同湖水的眼眸中倒映出蘇卡猝不及防的慌亂。

“你、你在幹什麽?!”

“對不起,小蘭隻是……隻是覺得理事長也許並不是……真的那麽鐵石心腸……”諾蘭有些害羞地漲紅了臉,卻仍勇敢地迎著蘇卡的目光解釋,“小蘭好像聽到了理事長內心悲傷的聲音……”

小蘭好像聽到了理事長內心悲傷的聲音……

這句話似乎給了蘇卡不輕的一擊,他那張早已習慣保持著冰冷凍結的臉迅速**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望著麵前這個女孩幾乎恍神。

“咦?你聽,好像有奇怪的聲音呢。”諾蘭卻沒有注意到蘇卡此刻表情的變化,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專注地豎起耳朵四處尋找。

“啊,就是這裏麵!”直到把耳朵貼上了那棵李子樹,她才終於確定了聲音的來源,隨即卻又不安地皺起了眉頭,“真是奇怪,樹怎麽會和理事長的內心產生悲傷的共鳴呢?”

“悲傷的共鳴?”蘇卡不由自主地走到結滿果實的李子樹跟前,撫摸著粗糙的樹皮,他僵硬的表情終於緩緩瓦解。

水霧漸漸湧上蘇卡迷蒙哀傷的眼眸,他似乎陷入了某種深藏的回憶裏……

那些和父親一起在李子樹下追逐玩耍的日子,再也不能夠擁有了!

當年和我一樣高的李子樹,已經長得這麽鬱鬱蔥蔥,可是它卻再也結不出甜美的果實。

爸爸,其實我想再吃一顆你親手摘下的李子……

“理事長,為什麽這些李子不摘來吃呢??”

“李子怎麽會又苦又澀?”諾蘭不相信地順手摘下了較低枝椏上的一顆果實,放進嘴裏輕咬了一口,馬上——

“呀!你沒說錯,真的很苦。”

她忍不住微皺眉頭,就在這時,一種悲傷的感覺奇異地順著細微的感覺神經從嘴巴一直延伸到心髒。

“李子的味道原來不是這樣的。”蘇卡凝視著李子樹開口,“在我小的時候,父親和我一起種下了這棵李子樹,那時候它結的果實都非常可口,可是自從父親過世,果實突然就變得又苦又澀了……”

提到往事和過世的父親,懷念、悲痛,複雜的情緒一點一點侵占了年輕的理事長俊美的麵容。

“原來是這樣……”諾蘭望著果實累累的李子樹發起呆來。

嘴巴裏苦澀的味道還在延續,而那種莫名的悲傷卻越來越真實了……

是幻覺吧,李子樹旁突然出現了一個孩子。諾蘭有些恍惚,他的眉眼極其熟悉,看起來隻有幾歲,白皙的臉上掛滿淚滴,正拚命地捶打著李子數的樹幹,嘴裏斷斷續續地似乎在跟誰哭訴:

“為什麽……那個孩子不過是家裏窮,交不起學費而已,為什麽一定要把他趕出去?我不要這樣……

“當理事長就必須要這樣鐵麵無情嗎?這樣做很殘忍!真的很殘忍!我不喜歡這樣子的爸爸,嗚……

“我不要做個冷血心腸的人,我不做繼承人,我不要那本法典,我什麽都不要……”

……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心底掙紮呐喊的聲音,諾蘭的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一些晶瑩的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頰流了下來……

“喂?你怎麽了?”蘇卡疑惑地看著突然哭泣的諾蘭,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好可憐……那個孩子真的好可憐……”被蘇卡抓住肩膀搖醒過來的諾蘭似乎還沉浸在悲傷之中,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

“你在說什麽?”

“理事長……就是那個孩子吧。”注視著蘇卡近在咫尺的臉,諾蘭在腦海裏把年幼的孩子和他的影像完美地合二為一,“你為什麽會哭得那麽傷心呢?理事長?”

“……我怎麽可能哭?你弄錯了!”

“不!小蘭很確定,那個在樹下哭泣的男孩就是小時候的理事長。”

蘇卡沉默了,始終繃緊的身軀在靠緊李子樹的時候終於鬆懈下來,語調也變得和緩:

“你也許不會相信——我手上的這本金色的書其實是一部法典。比蘭德家族世代管理著聖·弗麗卡學園,凡是家族中繼承理事長這一職位的人,就會得到這本法典。”

“所有違反學校規定的人,名字就會自動出現在法典裏,而理事長的職責就是——鐵麵無私地懲罰這些人。我們家族的人認為隻有不帶感情、不問緣由、忠實地執行規則,才能做到絕對公正!”

著。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就常常說我是個心思敏感細膩的孩子,並不適合繼承學校,但在父親過世以後,我經過努力終於變成了他所期待的樣子,可是,父親似乎還是對我不滿意……”

“理事長的父親對理事長不滿意嗎?”諾蘭有些好奇地迎上蘇卡的視線,“為什麽理事長會這麽認為呢?”

“李子。”蘇卡悵然若失地指了指李子樹上那滿樹的果實,目光裏流露出一絲苦澀,“又澀又苦的李子就是父親對我不滿意的最好證明!”

“哦,是這樣嗎……”

看著樹上的李子,諾蘭陷入了沉思,如果苦澀的李子裏真的包含理事長父親的心意,那他究竟想表達什麽呢?真的是對兒子的不滿意嗎……

“我覺得,也許您理解錯了。”

想明白了的諾蘭,望著年輕的理事長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暖的微笑。

“理由?”蘇卡翻開手中的法典,似乎並不太期待答案。

“理事長的父親很愛理事長,而在一個慈祥和疼愛兒子的父親的想法中,和家族傳統比較起來,兒子的幸福應該更重要才對!”

刷刷刷——

一陣微風吹過,所有李子樹的枝葉都擺動著身體滿意地點頭,似乎是在讚同諾蘭剛才的那番話。

原本漠然的蘇卡從法典中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望著諾蘭,專注地傾聽起來。

“所以,按小蘭的理解,變苦澀的李子並不是代表理事長的

父親對理事長不滿意,而是——他在為你的不快樂而悲傷。”

嘎吱嘎吱——果實累累的李子樹搖晃得劇烈起來,在越來越大的風聲裏,諾蘭似乎聽到了理事長爸爸充滿慈愛的聲音——

“放輕鬆一點吧,我的孩子,聆聽內心的聲音,按自己的意誌去做,不要太苛求自己。”

把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訴了理事長之後,諾蘭望著正在暗淡下去的天色,猛然發覺時間似乎不早了,想到自己來這裏並沒告訴柯利爾、柯斯丁兄弟倆,她急忙和蘇卡告別:“今天真的對不起……謝謝理事長沒有責罰小蘭,現在,小蘭要先回去了。”

“等等!”蘇卡突然叫住已經轉身的諾蘭,“你是怎麽聽到我心裏的聲音,還有李子樹的共鳴的?”

“這個……可能跟小蘭身上的詛咒有關吧,每到詛咒快要發作的日子,小蘭的感覺就變得特別敏感。就是為了解除這個詛咒,小蘭才想向理事長先生借書的。”諾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用法典解除詛咒?”

“有人告訴我們,記載了解除詛咒線索的書就在理事長手上。”

“諾蘭,把你的全名告訴我。”蘇卡聽完解釋,突然毫無征兆地命令道。

表情,“我知道了!你們要找的書,並不是我手上的這部法典,而是編號為I020709的一本書卷,我把它放在學園禁區的圖書館裏。”

“弄錯了嗎,原來是在圖書館……”諾蘭的腦袋裏一片糊塗。她禮貌地對蘇卡說完“再見”,轉身跑出了院落。

望著視線裏正在消失的背影,表情凝滯的蘇卡拿著一顆李子陷入了沉思:“諾蘭·弗蘭西——又找到一位同伴呢……”

而在他的身後,一個神秘的人影正從暗處慢慢顯影。

“你來了?”感覺到從後麵穿行過來的目光,蘇卡並沒有立即轉過身去,依然平靜地保持著原先的姿勢。

“嗬嗬,來得正是時候。”那人饒有興味地開口,“你故意引他們去拿我的筆記,是對他們有所期待嗎?禁區——可不是那些孩子可以隨便出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