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墮天使

巴黎。晴。

一個觸犯了“禁斷戀愛”戒律的天使被判墮天,釘死在白色教堂的尖頂上。

深藍的血液順著耶穌的神像流淌,十字架昭示歌特的憂傷。

——那是個天使嗎,他為什麽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呢?

——他一定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人們的議論鋪天蓋地。

陽光下教堂的花壇裏,

被血液滋養的野薔薇從此一年內可以盛放四季。

心跳終止前,墮天使閉上眼睛等死。

戀愛始終是兩個人的事情,他不需要乞求任何人的寬恕。

因愛之名。讓我們最後一次,聖潔地禱告。

“嗯。”我懶得理他,跨了一大步走進鏡子裏。

就在我走進來的瞬間,地上的鏡子碎片在我身後呼呼地飛了起來,重新把破碎的地方修補得毫無痕跡,而那些剛剛飛濺到我身上的藍色水珠也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鏡子裏的房子,就是我住的地方——也就是傳說中我神秘的家了。

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座隱藏在城市街心湖泊下的英倫古堡。因為它是存在於有別於正常世界的另外一個空間裏,平常人類的眼睛都看不到,更觸及不到。

深藍色天鵝絨的窗簾,鎦金的餐桌,牆壁上巨幅的維多利亞時期的油畫,角落裏穿著武士盔甲的看守人偶……這簡直就是英國宮廷生活的現代版。

對了,還有那個穿著宮廷製服的男人,他就是我的老爸,歲數可能比月亮還要大的老爸。

正因為他擁有與常人不同的神秘身份,我們一家人才不得不以開“寵愛之名”蛋糕店為掩護,隱居在這裏。

“不來個熱情的KISS嗎??我都有一整天沒見到你了。”老爸還跟在身後喋喋不休,“等等,不太對勁哦,久美你的身上怎麽有種很奇怪的氣息?”

“什麽奇怪的氣息?老爸你少危言聳聽!”

“是真的。感覺……似乎是一種危險要來臨的警示……”

危險要來臨的警示……?

喵。

瑪其朵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它抖了抖那身像金色絲線一樣柔軟華麗的毛,優雅地跳上餐桌邊的一張椅子,懶洋洋地蜷成一團。

我走進點滿了熏香蠟燭的大廳,呼地倒在天鵝絨的大沙發上,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

“怎麽了我的寶貝女兒,不開心嗎?來,把你的右手給我。”老爸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右手?幹嗎啊?”怎麽今天人人都問我要右手?

“教你玩個小遊戲。隻要我和你把右手合攏對齊,然後呢把兩個中指都向裏麵彎曲……”

我打斷他的話:“然後把從上麵往下數的第二個關節挨在一起,再把大拇指鬆開,結果掌心還是合在一起,因為大拇指代表著父母……”

“啊?”老爸瞪大了眼睛,“久美你怎麽知道的?”

“當然是你女兒聰明嘍。”

“啊哈,那不可能吧?”

“哈哈,你就承認吧。”

看著老爸怏怏地回工作室睡覺去了,我有點小得意地從沙發上跳下來,跑去客廳角落的冰箱準備拿個蘋果吃。

“現在我們要鬆開無名指哦!來,我數一……二、三!”

“嗬嗬,我們的手無法再合在一起了是吧?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無名指代表著你生命的另一半。他(她)是你所愛的人,也是這一生惟一一個可以陪你走到最後的人……”

嗬,那小子,還挺有意思的。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剛剛這隻手還被他牽過,而現在卻找不到可以合起來的另一個人的右手。

於是它感覺到寂寞了。

……

邊胡思亂想邊拉開冰箱的門。

啪嗒。

一隻濕嗒嗒的手伸了出來……搭在我眼前。

這這這……這是人的手?!!!

哇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城堡的寧靜。

“老爸!!你過來!!!”我拿著那隻濕淋淋的手噔噔噔噔跑上二樓,一腳揣開老爸工作室的門。

“老爸,你看這是什麽??”我抓著睡在**的老爸使勁一陣搖晃。

“這是……手……”微風輕柔地撩起老爸的長發,他弱弱地回答。

“老爸,上次不是就告訴過你嗎:沒有完工的玩偶零件不要放在冰箱裏嗎??很惡心也很嚇人!”一想到我這幾天吃的蘋果都跟這些跟真人一模一樣的手啊腳啊放在同一個冰箱裏,我就……

惡……

“好……ZZZZZZZZ……”我還沒嘮叨完,困得靈魂都要出竅了的老爸就撲通一聲重新倒在了**,任我怎麽搖晃都搖不醒。

他果然擁有傳說中的秘技——“三秒鍾入睡功”。

“呼,算了,老爸都累糊塗了。”我瞄了眼辦公桌,那上麵還擺著昨天晚上他還來不及完工的一個玩偶娃娃。

玩、偶、師——你聽說過麽?

我老爸就是一名隱藏在平常人中的玩偶師。

他每天在夢境中接受那些世界各地客人的委托,然後根據他(她)的要求做出能替代他們心中所愛的玩偶戀人來。玩偶戀人跟正常人長得完全一樣,會流淚,會大笑,會寂寞……他們天生就有一顆脆弱敏感需要大把大把疼愛的心,並且始終不渝地愛著自己的主人……

可是,常常有人不知道珍惜這些玩偶。不斷有玩偶被弄壞,又不斷有人繼續預訂新的玩偶。所以我老爸常年隱居在這裏,除了少數能在夢境中召喚到他的客人,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而他每天都要在工作室裏做一整晚的玩偶,忙得簡直就是焦頭爛額。

我轉身合上房門,剛回到樓下的大廳就看到電腦屏幕上《BINGO——華麗三人組》的聊天群正在狂跳著。

清Φ~Φ王子:有人咩~?有人咩~?有人咩~?

《BINGO——華麗三人組》是KIKI、清流和我三個人開的聊天群,群裏隻有我們三個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久美殿~~★】:什麽事啊?

∵∴能貓KI女皇№:臭小子快說,別學人家賣關子,惹火了老娘——滅了你!

哈,【久美殿~~★】是我,而“∵∴能貓KI女皇№”當然就是KIKI。

清Φ~Φ王子:久美你回家了?你的車還在便利店。

【久美殿~~★】:啊,都快忘了。謝啦。

清Φ~Φ王子:今天真倒黴,回來後不但沒看到你,連我老大也一直沒出現。

【久美殿~~★】:哎呀,我比你更倒黴!路上發生了好多事情,而且還遇到一個陌生的臭小子。他的嘴巴很壞,氣死我了……

∵∴能貓KI女皇№:哪個家夥??不想活了?!你知道他的名字嗎?我找人去教訓他!往死裏打~!

清Φ~Φ王子:我打頭陣幫你去扁他!然後把他拖出去槍斃五分鍾!

【久美殿~~★】:算啦,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便宜那小子啦。

∵∴能貓KI女皇№:哈哈~,我知道了,那小子一定很帥是不是?

清Φ~Φ王子:切,我也帥呀……不過我老大更帥!對了,我有一件火星級別的重要事情要宣布!

∵∴能貓KI女皇№:咩事~?

清Φ~Φ王子:我!

清Φ~Φ王子:拜了!

清Φ~Φ王子:新老大了!!

∵∴能貓KI女皇№:KAO~,什麽人這麽倒黴?你上次拜的老大好像是出車禍的吧?還有上上次那個斷了一條腿……

清Φ~Φ王子:這次不會啦,偶新老大很會玩,很拉風的哦~,他好像叫……好像叫——千羽野。

千羽野?

名字聽起來像個帥哥,但別人說一般“人不如其名”,他不會像清流上次拜的那個老大那樣,滿身都是超恐怖的刺青,左青龍右白虎的吧?

唉,清流已經是個超級闖禍體質,要是再跟了個會惹事的老大……

“啊啊啊……”我坐在電腦前超崩潰地抓頭發。今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情,腦子都快裝不下了~!

老媽快做晚飯吧,吃完晚飯我就睡覺!好好地睡一覺!

第二天,剛進教室門就被班主任逮著罵了一頓。

“花久美!你居然第一天上課就翹課?膽子還真大哈。”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點頭哈腰地道著歉,無意中瞄見前排的清流正在衝我做鬼臉。

臭小子,他怎麽就沒被班主任發現?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剛好被班主任看到。

“怎麽?你還不服老師的教育嗎?你們這些小孩子啊,真是讓我操碎了心……”

“啊啊啊,老師!”我拚命擺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服氣……”

事實證明解釋是沒有用的,一分鍾後,我灰溜溜地頂著水壺站到教室後麵去了。

第一節就是我最弄不清楚的數學課。

“關於這類型題目的解法,還有另外幾種……”數學老師扶了扶那副黑邊框眼鏡,繼續在黑板上畫些我就算想破腦子也不知道是什麽的符號。

真不明白人們要念數學做什麽,隻要能數得清零花錢不就可以了嗎?

鐺——

鐺——鐺——鐺——

聖·卡瑟琳教堂的鍾聲響起。大家早就習慣這鍾聲和虔誠的讚美詩,繼續聽老師上課。

連KIKI和清流都在邊聽課邊做筆記,全班大概隻有我一個人的心還沒靜下來吧?(那是當然,頭上還頂著水壺唄。)

可昨天晚上我居然夢見了那個比女生還要美的臭小子,夢境虛幻離奇,像一個參不破的預言。

——淡紫的月光映照在白色尖頂的教堂上,那個男生和朔月都神情肅穆地站在一座幕碑前。霧氣嫵媚妖嬈,天空中紅色的雨滴順著發絲的末梢下落。那個男生手裏捧著一大束血紅的薔薇,細細一數,整整十七枝。朔月手裏則是清新的香水百合,他靜靜地把那束花放在墓碑前,雙手合十,為死者禱告。

安靜的側臉仍舊是一貫的冷漠,隻是那深邃蒼藍的眼瞳裏,輕輕落下一滴淚。

那淚珠落在了我倉皇的掌心,漸漸地浮現出一個淡淡的“夏”字。而我原本清晰的掌紋被暈染得含糊不清。沒有掌紋的人,命運的軌道是否也會偏離向另外一個方向?

而“夏”,是代表著蘇智夏嗎?

正胡思亂想著,眼光突然飄到了窗子外的那棵櫻花樹——

呃?!!那樹下站著的不是、不是那天我在學校餐廳有看到過的女孩子嗎?

奇怪,突然覺得她很眼熟。但遠遠地又看不太清楚。

她站在櫻花樹下,眼睛直直地盯著我,一直笑一直笑。可是她越是笑,我越覺得那笑容陰冷得可怕……

難道這次又是幻覺?

我裝作沒看到,扭過頭看了看講台上的數學老師幾秒鍾,再轉過頭去確認——天呐!她還在那裏,仍舊還是那樣的笑。

我想叫KIKI也看一下,可誰叫我現在在罰站呢,嗚。等我再回過頭去,那個女孩子再一次像幻影般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

稀裏糊塗地一天就這麽過完了。今天剛好輪到我值日,KIKI和清流先回家了,教室裏其他同學也陸續回家了,隻剩下我一個人還在擦窗子。站在窗台上,極目遠眺,校園的大半盡收眼底。KIKI和清流他們,現在在哪條路口呢?還有朔月,他回家了嗎?

擦著玻璃,無意間一扭頭——

天啊,是那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居然還站在櫻花樹下!她在看著我,千真萬確是在看著我……

她看著我,一直笑。一直笑。

——我突然覺得後背一片發涼……

認出來了……她是,她就是……

她就是蘇智夏!

平時早就應該凋謝了的櫻花今年卻反常地從初春一直開到了現在,跨越了整整三個季節。

脆弱的花瓣紛紛揚揚飄散,一轉眼就被吞噬在風中。

即使隔著幾十米的距離,智夏的笑也仍然像冰水一般滲透進我的骨頭裏……

陰冷。陰冷。

是我的幻覺嗎?為什麽樓下經過的人們沒有一個注意到她?

難道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她嗎?

還是說……這真的隻是我的幻覺?

我的眼睛又開始難受,眼前的一切像隔了一層蒙上了灰塵的玻璃。那奇異的感覺漸漸由眼睛蔓延到全身,身體不受操控地躁動起來,抓著窗戶邊緣的手忍不住地顫抖……

血液裏無數暗紅分子正在雀躍歡呼著,叫囂著人的可憐,它們張大著看不見的手指在我的身體裏不停挖掘摩擦著什麽,又因為無所得而憤恨得踐踏和撕扯,讓我難受得快要麻木。

就是這樣奇怪而濃烈的感覺,讓人窒息……

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

心底似乎有東西在蠢蠢欲動,像是一隻鷹,東突西撞。當我站在這裏的時候,它有了自由的強烈征兆,在我的身體橫衝直撞,焦躁地大聲嘶叫。它要自由,要出來。

終於,在這大風的召喚中,那隻鷹破胸而出,一飛衝天,瞬間就沒入雲端。

呼。呼……聽見大把大把劇烈的風聲,像鋒利的劍,帶著涼意嗖嗖地穿過我的身體。

空了。空了。胸膛被衝開的瞬間,強烈的空落感排山倒海般迅速填埋過來。身體絕望地後仰,輕巧如羽毛,緩慢得如同舊電影裏那些消磨了聲音的慢鏡頭。

呼……

呼……呼……

還是風聲。迅疾地撞擊著耳膜。

我在大風中張開雙臂。擺脫一切地往下落。落。

落……

“天呐!有人掉下來了!”

“My god……”聽到樓下的人發出驚呼。

下墜的瞬間,眼前不斷閃過花瓣的碎片,還有那智夏寓意莫測的笑……

她一直笑。一直笑。

笑著看我的恐慌。

笑著看我一腳踩空,跌落下來。

就在快要撞向地麵的瞬間,無數的花瓣著了魔似地湧上來,那棵怒放的櫻花樹居然咿呀作響地伸出無數翠綠的枝條,一下子把我穩穩地接住了。

春天的氣息彌漫著周圍,花瓣紛紛揚揚,美好得如同新娘潔白的婚紗。像是睡在了很溫暖很安全的搖籃之中,空氣中飄散著櫻花清新甜美的香味……

恍惚中,看到智夏輕輕走過來,手指溫柔地撫摩著我的臉頰。

“久美,你已經沒事了,別擔心哦。”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像極了一陣清風。

還有那笑容,溫暖得讓人想掉淚。

……我的眼淚突然順著眼角滑落,心卻漸漸平靜。

“乖,久美不要哭,沒事的,沒事的……”智夏幫我撫去淚珠,月光般的眸子裏閃爍著無限的疼惜。

“……你為什麽要一直站在那樹下看著我呢?”

“我要保護你啊。”

“保護我?”

“嗬嗬,因為我早就不是人類了,所以知道你今天擦窗子的時候可能會摔下來,為了保護你不受傷,才一直在這裏等著啊……”

這麽說來,她根本就是不要害我,而是要救我?而那些恐懼完全是因為我想太多。花久美你這個笨蛋,誤會人家的好意了。

“可你為什麽這樣保護我?”

“因為我知道你是朔月他喜歡的人啊……親愛的,請你代替我,好好地跟朔月在一起吧。可以嗎?”

“你不恨我嗎?”

“嗬嗬……為什麽要恨?”她乖巧地一笑,甜美得令人心碎,“隻要自己喜歡的人幸福不就好了嗎?如果你能帶給朔月幸福,那我更應該感激你。”

隻要自己喜歡的人幸福就可以了?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這很正常;可要去保護自己喜歡的人的喜歡的人,就需要太大的勇氣了。

“喂!你……”我還想問,可她已經像幻影一樣漸漸消散在紛紛揚揚的花瓣中……

等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樓下的草地裏,而守在我身邊的居然是朔月和一群路過的同學。

“久美,你醒了?”他看到我的眼睛睜開,終於放下心來。

旁邊的同學們開始嘰嘰喳喳——

“我們剛剛看到你掉下來都嚇一跳呢!沒想到你居然摔在草地上都沒事,真是福氣大呀!”

“端木同學剛好經過,一直都好擔心你。”

“是啊是啊,沒想到你馬上就醒過來了……”

……什麽?我剛剛隻是摔在了草地上,並沒有被櫻花樹接住嗎?!

我掙紮著站起來回頭一看,頓時驚呆了——

原本反常的從春天一直開到秋天的櫻花,在這一瞬間紛紛落盡,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幹。幾片枯葉在冷風中打轉。

智夏。

那個救了我的笑容甜美可愛的女孩子,她已經消失了。

“朔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你說。”

“你喜歡過智夏嗎?”

“她?”他眼睛裏的藍色唰地冷了下來,“怎麽可能?”

朔月他……

他的眼瞳……

平時明明是像馬爾代夫的晴空一樣晴朗的藍色,現在怎麽多了一些奇怪的感覺?

甚至是妖冶的,像墜入深海的黑色蝴蝶,翅膀在海水裏漸漸融化,融化,最後幻化成深藍不可琢磨的光線。那光線曖昧而妖嬈地繚繞,勾人心魄。

……讓人明明知道是危險的,卻控製不住地飛蛾撲火。

“我能感覺得到,她喜歡你,而且是很喜歡很喜歡……而且她那麽可愛,難道你就沒動過心嗎?”

“可我的心隻裝得下一個人。”

“你好殘忍。難道你就沒想過她的感受嗎?”

“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我隻在乎你的感受。”

“你……”心裏驟然間湧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像是害怕又像是懷疑。眼前的朔月,為什麽讓我開始害怕了呢?越是靠近他,越是覺得他的每一層麵紗下,都還藏著另外一個他。

我走近想踮起腳輕輕撫摩一下他的臉頰,想像從前一樣,體味一下他皮膚上細膩的溫暖。可就在指尖快要觸到的那一瞬間,卻觸電似的把手指蜷了起來。

開始害怕了。

害怕指尖觸到的那皮膚不再像從前那樣溫暖,而是……冰冷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看著他的眼瞳,快要溺死在那片**的藍裏。

“久美你到底怎麽了?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你到底是什麽人?似乎不像是以前那個朔月了……”

聲音終於開始顫抖。

我看著眼前的朔月,“我原本以為智夏一定會很討厭我,卻沒想到她為了你可以來保護我。她實在是太偉大。讓我覺得沒有理由不原諒你……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你讓我覺得陌生……”這周身閃耀著獨角獸一般聖潔氣質的少年,即使近在咫尺,也像是隔著一億光年那麽遠。

“我可以等。”他說。

“什麽?”

“我說我可以等。”他看著我,字句裏寫滿決絕。“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心意,而我要一直等到你明白的那一天。即使那個讓你明白的人已經不是我。總之,我的心永遠在你手裏,你在我心裏。”

叮咚。

凝視著他的我,仿佛聽到胡亂的鋼琴演奏,叮咚聲從潔白的雲端傳來。像少女踮著腳在空曠的房間裏獨自跳舞。回轉,回轉。以絕美的姿勢滑倒。她低聲嗚咽,像困在冰天雪裏的獸。充滿又絕望又美好的錯落感。

這華麗殘酷的樂章……

到底要滑向怎樣的變奏?

終於明白了。

我比不過智夏,看到她的笑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這一點。因為她的愛,太過偉大。偉大到令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老爸正一手抓著沒做完的玩偶 ,一手端著一碟菜。

“久美你回來了?正好吃晚飯了。”

“嗯。”我神思恍惚地坐到桌子前,抓起叉子咬了一口炸南瓜餅,忍不住讚歎,“南瓜啊南瓜,你為何如此香甜?人生啊人生,你為何如此惡搞……”

老爸手裏的叉子砰地掉在桌子上。

“久美你沒事吧?說什麽胡話呢?”

“我沒事。”我推開他想試下我有沒有發燒的手,“爸,我隻是有點憂傷……”

啊,南瓜啊南瓜,你為何如此香甜?

啊,人生啊人生,你為何如此惡搞?

啊,戀愛啊戀愛,你為何如此多的甜蜜和煩惱……我到底該不該跟朔月和好呢?

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不要想啦不想啦。沒吃上幾口飯,我就崩潰地抓著頭發,在老爸老媽的目送下飄回自己房間去了。隱約聽到身後的老爸在問老媽:“這孩子是不是哪根筋燒壞了?”

老媽會心一笑:“當年你還不是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學校舉行校運會,每天都忙得要命。期間聽說朔月作為優秀生被校長欽點陪同去國外名校作文化交流了。不知不覺已經是周六,按照慣例每周這天是要幫老爸送蛋糕給一位他的好朋友。

一大早,我就起床開始打理頭發。

Step1:把洗好的頭發吹幹,在容易受傷的發梢上抹上精華素。用梳子和夾子把所有的頭發分好,然後分出一小縷頭發,用預熱好的直板夾輕輕夾住一到兩分鍾左右;

Step 2:以同樣的方法,分次夾好所有的頭發;

好神奇,被直板夾夾過的發絲果然又直又有墜感啊,呼呼,好像緞子一樣……

Step3:把夾好的頭發梳順,然後……嘿嘿,別上昨天新買的櫻桃小發夾,即使失戀也要美形!

我睜開眼睛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新買的粉色連帽杉+低腰褲+藍色眼影+粉嘟嘟的草莓味唇蜜。

哈哈,花久美你真是太可愛啦!訓導主任他老人家都會被你迷住的。

“久美啊,你打扮了一早上了,都八點了啦。”

“好了好了,馬上就來!”我趕緊下樓,火星速度騎上那輛被撞了還沒拿去修的電動車就出了門。

要去的是一條環海的路,名字很甜美——櫻桃路。

櫻桃路116號是一個失去了雙腿的女生開的音樂鋪子,走進去就能看到她靠在窗戶邊的木搖椅上幫男朋友織毛衣的身影;

櫻桃路117號是一家賣章魚小丸子的店鋪,每次去吃老板娘都會笑眯眯地多給我一個,然後再撒上一層厚厚的海苔;

櫻桃路118號的珍珠奶茶很好喝,上次有個服務生調了一杯巧克力+茉莉味+黃桃味奶茶送給我,一邊喝還一邊看到遠處蔚藍的大海上,有一隻鯨魚正在快樂地噴著水花。

“櫻桃路——214號?215號??”沒錯,就是這裏了。我把電動車停在一棵大樹下,捧起那盒蛋糕徑直往櫻桃路214.5號走……

老爸這個的朋友實在是很奇怪。我來過好幾次了也沒過他的真麵目。他總是穿著一件把整個臉遮去了三分之二的深黑色長袍,隱居在這個常人看不到的櫻桃路214.5號。

這裏的天鵝絨窗簾都已經積了厚厚的灰塵,昏暗的屋子裏隻有一盞水晶吊燈上飄著若有若無的光線。更加奇妙地是,整個房間就像一座巨大的鍾樓,叮叮鐺鐺綴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鍾表……

華麗的宮廷式落地鍾,鐺——鐺——鐺……

鑲滿了北鬥七星鑽石的小懷表,滴答……滴答……

可以戴手指上,小巧可愛的水晶戒指表,滴答滴答……滴答……

幾乎是全世界能找到的鍾表都匯集到了這裏嗬……滴滴嗒嗒走動著……

或快或慢;

或急或緩:

不過好奇怪,這些表盤上居然都寫著名字,隻不過有的隻寫著一個人,有的寫著兩個人的名字……而那些寫了三個人名字的表盤卻都紛紛開裂了……

會不會有哪隻表上寫著我認識的人的名字?

曾經好多次想問問老爸這個酷酷的朋友,這些表麵上的名字到底代表什麽意思。可他總是背對著我坐在一張巨大胡桃木桌子後麵,不停地擺弄著那些精致華麗的鍾表們,完全不理人。

“打攪了哦,蛋糕放在老地方了。”我像往常一樣把蛋糕放在最大的那個表盤上,剛要轉身走人——

“等等。”

那聲音仿佛從地獄的深處傳來,即使夾雜在一片混亂的滴答聲中,也仍舊冷靜得令人發抖。

我停住,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給你這個。”

一道金色的圓弧劃過……躺在我手心裏的是一隻小巧精致的鍍金懷表。鍍金的表盤上刻著十二星宿,每個細節都做得很精致,整個表用一條閃閃的鏈子串著。

“咦?表麵上……”我仔細湊近一看,沒錯沒錯,表麵上居然刻著我和朔月的名字。

——花久美&端木朔月

朔月?!!

居然有朔月的名字?!!

看到我的驚訝,那個冷靜的聲音開始慢條斯理地解釋:“你早就發現了這裏所有的鍾表都跟人類世界的不一樣吧?”

“是啊!”

“這些表其實是用來計算你的戀愛時效的。每塊表麵上寫著的,都是你和戀人的名字;當你們分手的時候,表麵上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就會消失……同樣的道理,如果出現了第三者,那麽表麵就會開裂……”

當你們分手的時候,表麵上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就會消失?

有點不甘心地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端詳了好幾遍塊懷表的表麵。

千真萬確,我和他的名字都刻在了上麵!

這代表著我跟他的緣分根本就沒有斷嗎?

我心裏一動,可還要壓製了下去。

“謝謝。”我把那塊懷表還給他,轉身就走。“我想我不需要這個表了,Bye bye……”

可就在我的手要觸碰到鍾樓入口的那一刹那,一股強大的引力像大手一般瞬間把我拉了回來,黑色的夜風嗖嗖地灌進我的耳朵。整個人砰地摔在了地上。

可怕的人。這樣強大的靈力,在這個城市裏除了我爸爸應該沒有其他人可以達到啊。

“不。你需要它。”

“為什麽?”

那個像是從深淵裏傳出來的聲音,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回答——“因為屬於你的戀愛時間,才剛剛開始。”

……

“屬於我的戀愛時間,才剛剛開始?”回家的路上,我想了N遍這句話也沒想通。剛回到家就收到朔月的短信:

“久美,我很想很想見你,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在你家的蛋糕店等你,如果你覺得可以原諒我就再來見我一麵,好嗎?——朔月。”

他回來了?

他現在就在“寵愛之名”?!!

哐——!身子一歪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我看著屏幕上“朔月”兩個字,隻覺得一股血液直往腦門上冒。不行,我還是得去見他一麵!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這一秒鍾我就想見到他,全世界那麽多人裏——我隻想見到他!不管結局是什麽,我隻是想見到他!

火星速度爬起來就往外跑——

“哎哎,久美你……”帥老爸換了無比**的睡衣,華麗地歪在大廳的天鵝絨沙發上啃西瓜。

“我出去一下。”我搶過他手裏的西瓜bia唧咬了一大口然後隨手一扔,大步跑了出去,身後傳來老爸的罵聲“死丫頭,你砸到我臉了!”

不管了,什麽都不管了!徑直穿過那麵藍色大水鏡嗖嗖地往外跑。整個過道裏撒滿了月光。野薔薇在月光中簌簌地生長,散發出芬芳醉人的味道。

呼……

心急地往胡桃木衣櫥的方向大步大步奔跑著,呼吸都漸漸急促起來。

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

心髒簡直快要從胸口跳出來,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場甜蜜到慌亂的夢。

“喵……”瑪其朵在黑暗中像風一樣地躍上了我的肩膀。

“你怎麽跟來了?”我拽了拽它的尾巴。“你這隻死胖貓,好重!”

喵嗚。瑪其朵死皮賴臉地不斷蹭我的臉,算了,不理它了……

大步往前跑著,連拖鞋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光著腳丫踩在那成片成片的野薔薇上……

光亮就在前麵!在清亮的月光裏,隱約地看到了胡桃木衣櫥上那個守護人偶正雙手叉著腰。

咦?

它為什麽叉著腰,這可是緊急情況發生時,守護人偶才會采用的警告姿勢。 難道入口外麵現在有不受歡迎的陌生人嗎?

有外人發現了這裏??

嚇……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的心一下子緊緊地懸在了嗓子眼,趕緊打住了腳步,貓著腰輕輕走過去,湊近衣櫥上的縫隙往外一看——

“夫人,您確定久美她不在這裏嗎?”

是朔月?

他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沒有。”老媽嫵媚地一笑,眼波流轉間顯得既優雅又不容抗拒……別看我媽媽人美又溫柔,看上去嬌弱得禁不起半點風雨的樣子。她可是頂頂聰明的女人,很有些對付入侵者和騷擾者的方法,要不然我老爸也沒有辦法安安心心在城堡裏做玩偶。

“可是……”朔月明顯地不相信,可紳士的他隻是很有風度地一笑。“我感覺到了久美。我感覺到了她。”

“我感覺到了久美。我感覺到了她。”

他說的是……感覺到了我?雖然站在老爸老媽的立場這邊,我應該有點恐慌被他發現胡桃木衣櫥後的這個秘密,可是……

呼呼,整顆心早就被他的這兩句話攪亂了,滿滿的都是薔薇色粉嫩嫩的甜蜜,再也融不進其他的問題了……哈哈……

悉悉索索,我腳底下的野薔薇嗅到了我和朔月心底散發出來的愛情的香氣,開始瘋長起來,瞬間就蔓延到了我的小腿……

“哦?”老媽的眼神裏閃過一絲震驚和擔心,不過馬上就被她巧妙地掩飾了下去,“你說的話很有意思,不過好像不適合用在現在哦?我們這裏的甜點很棒,要不要試一下?”

“嗬……那好吧。謝謝。”朔月還是有點不甘心,但又不好堅持,隻能跟著我老媽往外走。他邊走邊拿出了手機——

咦?他是想打給我嗎?!

果然——

“破,小玩偶破,小玩偶破,破破破,破後小玩偶複活……又破,小玩偶破,小玩偶又破,咒語哼哼……”

糟糕!!我居然把手機放在口袋裏帶出來了?!他會不會聽到衣櫥裏傳出手機的聲音?!

趕快關掉!

就在我轉身想摁下關機鍵的時候——

無數朵血紅血紅的野薔薇瘋了似的包圍了過來,鋪天蓋地的……一下子就把我像包禮物一樣包得嚴嚴實實!

可惡,這些家夥一定是聞到了太強烈的愛意,連我都開始襲擊了。愛情會讓人喪失理智,居然連花都是這樣?

“走開,走開!”我想扯下纏在身上那些還在瘋長著的花朵,可是它們像是著了魔一樣,不斷地抽出新的枝條,長出新的翠綠的葉子,開花……然後再次抽出枝條……

可惡!

脖子漸漸被這些薔薇花的枝條纏得緊緊的,怎麽扯都扯不掉……

可惡……呼吸好困難……

快要……窒息了……

朔月——!!!救我!!

朔月……

手指漸漸沒有了力氣,腦子裏一片混沌……暗黑清冽的空氣中,依稀看到無數翅膀上閃耀著金色光澤的燕尾蝶像雲朵地飛了過來,漸漸地在我的頭頂聚集,聚集……

“衣櫥裏好像有聲音。”

“不可能。嗬嗬,你一定是聽錯了……請你嚐嚐我們店的糕點吧。”

“可是,我真的……”

……

嘭——!

衣櫥突然敞開,大片大片像金色烏雲一般的燕尾蝶像是聽到了某種神奇的召喚,不顧一切地往衣櫥外飛……

野薔薇們見到了光,在瞬間紛紛枯萎……

纏在我脖子上的花藤也無力地落了下去,終於可以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了……可整個人卻像是虛脫了一樣,往黑暗的過道中緩慢地倒下去……

衣櫥被撞開了,朔月會看這個過道嗎?

會看到我嗎……

好想知道……可腦子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記悶棍,痛痛地一片混沌。最後留在眼前的影子仍舊隻是大片大片的燕尾蝶蜂擁著往敞開的胡桃木衣櫥外湧……密密麻麻,像一陣黑色的龍卷風……

喵——!!!

恍惚間聽到了瑪其朵淒厲的一聲慘叫……

怎,麽,了……

久美,快醒來了哦……

久美……

臉頰被一雙細嫩修長的手輕柔地撫摩著,我順勢抓住了那雙柔軟的手——

眼前浮現出媽媽擔憂的眼神……

“久美,你終於醒了?”媽媽開心地用力抱住我,嗚……抱這麽緊,我可是要再窒息一次了。

“頭好暈。”

朝四下望望,原來已經睡在了自己房間的大**。

“當然了,你可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媽媽好心疼。”看到媽媽擔心的樣子,我趕緊可愛地親了她一下。讓媽媽擔心自己,這可不是乖乖女兒花久美的作風。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朔月他看到我躺在衣櫥裏了嗎?”

“應該沒有。因為櫃門還沒完全打開,瑪其朵就嗖地躥了出來,跳到端木朔月的肩膀上擋住了他的視線。”

呼……

還好還好,這隻胖貓,又用身體戰術吃偶家朔月的豆腐了,不過這次,算是它小小地立了一功了。

“對了,那些燕尾蝶呢?”不知道他有沒有碰到那些既疲勞又可怕的燕尾蝶,它們可是有劇毒的。

一聽到燕尾蝶,媽媽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她歎了口氣……

“怎麽了?”

我緊張地抓住了老媽的手。

“久美,你以後不要再跟這個叫端木朔月的人有來往了。”老媽的樣子既無奈又嚴肅,看樣子不是開玩笑的。

“為什麽?!!!”

我的腦子一下子轟隆隆地要炸掉了!!為什麽不準我跟他來往?!

我才剛剛決定要原諒他。

“你見過有常人可以把燕尾蝶召喚出來的嗎?”

“燕尾蝶??是他召喚的?”我的眼前重新浮現那片像烏雲一樣的燕尾蝶,它們那種不顧一切往外擁擠著飛出去的樣子……

好可怕……

“是的。燕尾蝶隻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被召喚出來:一種就是聽到有靈力的人的召喚,比如你爸。還有一種可能就是——”

老媽說到這,突然遲疑地停住,似乎在猶豫著該不該說。

“是什麽?!”脈搏緊張地跳動,心裏閃過一絲不祥的陰影。

難道他是……

“久美。”老媽疼惜地撫摩著我的頭發,她悲哀的聲音仿佛漂浮在了水上,一邊說一邊消失在深藍的水霧裏——

“媽媽知道你很喜歡他,可是——如果他隻是一個玩偶戀人呢?隻有玩偶戀人才會在無意間就能把燕尾蝶引出來。”

“玩偶?”

我的手指顫抖……

玩偶戀人?!

我喜歡的人隻是一個玩偶戀人而已?!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老天不會對我這麽殘酷的!!!

“雖然不能確定……但是他的身份確實很可疑。當時你昏倒了沒看到那一幕。所有的燕尾蝶都是直接奔他而去的,我本來還以為他可能會中毒。可是,那些蝴蝶在碰到他的一瞬間,就全部變成金色的粉末,然後下落,消失了……”

天啊……

“不可能的……”我頹然地往後倒,重重地跌落在**。

“為了安全起見,對於這種身份不明的人,我們還是離得遠遠的吧……”

老媽的勸導還在耳邊響著,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可憐……

花久美你真的很可憐……

原本以為蘇智夏才是我和朔月之間最大的阻礙,隻要把三個月前的那個誤會解釋清楚就一切都沒事了……原來事情根本就沒有我想象的這麽簡單!

難道我和他在神的意識裏,是注定不能夠在一起的嗎?

我從枕頭下摸出那個鍾表師送給我金色小懷表——

晶瑩的表麵上,花久美的名字還清晰如昨,但是“端木朔月”幾個字,卻越來越淡了,仿佛水霧一般,隨時都會消失……

這戀愛真的是不被允許的嗎?

真的應該忘記他嗎?

朔月他……真的不過是一個玩偶,一個危險而美麗的玩偶而已嗎?

好可怕……

難怪他會有美得那麽不真實的蒼藍眼瞳;

難怪他總是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難怪他的氣質永遠都與眾不同;

玩偶戀人天生就耀眼,能夠吸引到所有人,能夠贏得大家的喜歡。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領,而同樣與生俱來的,還有那個必須愛主人的使命。他們的愛情確實是純潔的,可也是最蒼白的。

他愛你,對你好,並不是因為你有什麽特別,而不過是因為你是他必須要完成的使命而已。

……真是悲哀。

或許我真的隻能選擇忘記,惟有忘記才是根治苦痛的惟一良藥。

忘記他吧。

忘記他吧。

忘記他吧。

……

說上幾十遍,就一定可以忘記這個人了。我的心髒有超強的康複力,一定可以忘記的。

一定可以的……

忘記。忘記他吧。

……

“久美?”

“……”

“久美,久美你怎麽了?”

“哦哦,怎麽……”剛剛竟然出神了,完全沒有注意到老媽正滿眼疼惜地看著我。她慈愛地撫摩著我的頭發,“久美,很多事情是你沒有辦法去選擇的。早點睡吧……”

“嗯。”送媽媽離開,我合上房門頹然地坐在桌子邊。台燈的光線在冰冷的空氣中暈染成一個拒絕黑暗的場。桌子的角落裏,一本無聊時想激勵自己的書已經蒙上了灰塵。

那是一個女翻譯家的自傳。

很多年前,她在新加坡收到男友在朝鮮陣亡的電報,而他的情書還在一封一封緩慢地依次到達……那些通訊不發達的年代,信箋往往需要由遠洋海輪送達,緩慢而浪漫的方式。

如果她沒有看到那些信,或許她可以蒙蔽自己說,一切都是沒有發生過的,那個男生不過是夢境中的一個幻影。醒過來,他就會消失。

——這是書裏最哀傷的部分。

每次讀到這都黯然神傷,可她實在算是幸運的了,至少她喜歡的人是個活生生的普通人。而我呢……

我走到鏡子前,脫下衣服背轉過身體。

後背的皮膚光滑,在燈光下像一片潔白的雪原,可那完美的皮膚之下隱藏著什麽呢?就像那眼瞳蒼藍不染塵埃的少年,如果有一天他走到我麵前,抱歉地說:“Sorry,我隻是奉命來愛你的玩偶而已,現在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收回我的愛。”

那我該怎麽辦?

嗬……殘酷。不但殘酷而且令人恐懼。

這是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恐懼,不能相信自己愛的人,是多麽的悲哀。

鐺——

鐺——鐺——鐺……

大廳裏的貓頭鷹壁鍾開始報時,守衛人偶又在黑暗中轉動著眼珠,發出吱呀的聲響。

“朔月,今天……”我趴在台燈下,開始給朔月寫信。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抵達另外一個人的內心。

或許該鋪設很多軌道,比如手機裏的短信,電話裏尷尬的聲音,MSN郵箱裏閃動著光標的字符……比如一封手寫的信。

信,是能告訴你心意的惟一方式,那些字跡握在手心裏的時候,它們是溫暖而真實的,你會知道給你寫信的這個女孩子曾經是虔誠地俯在桌前,她的手指曾經觸摸過這張紙。你們能感覺到對方真實地存在,而不是一場沒有根的夢境。

“朔月,今天沒能見到你,因為……”

胡亂地寫了半頁,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在回憶。還有什麽好回憶的呢?都分手了。

……煩躁地把信紙揉成一團,就在揮手想把它扔進垃圾桶的瞬間——左邊第二根肋骨以下驟然收緊!像是心髒被狠狠地敲打著,砰地飛濺開來。一片,兩片,碎得滿地都是。

手指無法抑製地顫抖,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抽空了……我順著桌子的邊緣滑落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大腦一片空白。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什麽都沒有了……

隻有心髒被撕裂的感覺還在繼續,徹骨地難受,根本就是生不如死……我蜷成嬰兒的姿勢,臉頰貼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動都不敢動……

像一尾擱淺在岸上的魚……

這就是“痛”嗎?

這就是他們平時說的那種叫“痛”的感覺嗎?!

從有記憶開始,我就從來不知道“痛”是什麽滋味。

在體育課上摔傷了腿,別的同學看我的膝蓋上淌下的血都害怕,她們問:“很痛吧?”,可我卻茫然地搖搖頭。

而現在……

即使大口大口呼吸也缺氧……

即使身體溫暖,心卻一片冰冷……

——原來這就是痛。

雖然身體感覺不到,心卻可以。因為被傷害,才終於明白了怎麽叫“心痛”。

“久美你還沒睡嗎?”媽媽在外麵輕輕敲著房間門。

“嗯,睡啦。”

一邊應著,一邊吃力地撐著地麵,掙紮著站起來關掉了台燈。怕被媽媽聽到,我輕手輕腳躲進被子裏,小聲地哭了出來……

第二天,在學校的停車場遇到了KIKI。

“喂,久美,昨天我路過你家的蛋糕店,居然看到端木他從店裏出來。哈哈,你們又約會了?”

“不。我們徹底分手了。”

“別鬧了啦,你們一定是和好了,是不是?還偷偷約會瞞我們呐……嗬嗬。”

“不。”

我背對著明媚的陽光,一字一句地重複——

“關於他的一切,我都不記得了。”

聖經裏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可是,仁慈的主,請告訴我——

當這愛是不被允許的時候,我該如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