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苗年

由於大南山村的村長自知非法鉛礦開采事件已經暴露,現已主動停職獨自前去縣檢察院自首,所以接下來的謠言調查工作由村支書葉建國帶領進行。

但謠言源頭的調查也非易事,畢竟村民們文化水平都太低,一旦有個源頭就會一傳十十傳百,所以很多時候會出現誤判。況且我們並不知道造謠者是否還在村中,就算被我們調查,肯定也會造出虛假信息來混淆視聽。

不過值得慶幸的一點事村民們都還算樸實誠懇,最開始的工作開展還比較順利,短短一天之內就確定出好幾個重點嫌疑對象。因為這些人有明顯說假話的情況,導致調查陷入人頭循環,而造謠者也自然就在這個循環之中。

再三甄辨之後,我們已經能大致鎖定造謠者了。此次煽動村民集體請願的人是大南山村村民:嚴鳳,女,32歲,從事家庭手工業,本地戶籍,如今育有一子。而其丈夫是九年前將戶籍遷移至此的廣西人:仡軻白吉,38歲,原戶籍所在地是廣西融水苗族自治縣,目前也在大南山村鉛礦礦井從事非法采礦活動。

在之前的排查中,仡軻白吉已被我們確定為輕度嫌疑對象,但我們都疑惑的是,既然他妻子嚴鳳是造謠者,為什麽偏偏他卻不逃跑?這讓我們的懷疑又加深一步,這很有可能是為了包庇嫌犯所使用的計策,這樣不僅能分散我們的警力,還能讓自己的嫌疑得以洗脫,畢竟所有人都畏罪逃跑了,他卻安然無恙。

然而在我們進一步調查中發現,仡軻白吉也的確有不得已的理由。仡軻白吉與嚴鳳在9年前結婚,8年前育有一子,兒子仡軻慶天生體弱多病,從出生到現在基本處於患病狀態。由於當地醫療水平低下,夫妻二人又無力將兒子送去縣醫院進行診療,所以仡軻慶如今仍然沒有入學。而仡軻白吉的礦井工作是家中重要生存來源,嚴鳳做手工僅僅能滿足一家溫飽,仡軻白吉的收入則基本用於兒子仡軻慶的醫藥費用,要是仡軻白吉就此逃遁,兒子必定會因為藥物中斷而身陷不測。

當我們來到仡軻白吉家中時,我們發現這家的陳設與其它村民家有明顯不同,之前的排查工作我分在另一組,此處是由其他隊員進行排查,很多情況不是十分了解。

他們家的住房與大多數村民無異,都是簡單拚湊的木板房,但局促的房屋空間裏卻有很多精巧的小擺設。據知情隊員報告,這是嚴鳳做的手工產品,嚴鳳擅長木雕工藝,而做出的這些小玩意兒每周末會讓仡軻白吉帶去縣裏的農貿市場進行售賣。

除此之外,他們家裏還有不少我未曾見過的奇怪玩意兒,雖然都是些小物件,但看上去也都十分精致。葉支書解釋說,這是仡軻白吉的個人物品,仡軻白吉是苗人,深信蚩尤和‘十王’,這些東西應該是一些祭祀用品。

而最讓我好奇的,則是屋子正當中掛的一幅畫像,這與市麵上賣的那些塑膠紙底的印刷物完全不同,而是在一張黃布上勾畫的圖案,如果仔細看,這東西更像一麵旗子。旗子上畫著一個古代戰士,但這人卻沒有戰甲,光著全身,戰士手持巨斧,看上去威風凜凜。我在腦海裏搜尋一番,好像並沒有相關神話記憶,這應該是苗族神話中的某位鬼神。

葉支書又告訴我,這幅畫是仡軻白吉自己畫的,他算是真正的手藝人,而嚴鳳的手工木雕也是有仡軻白吉教她的。隻不過現在這技術沒什麽用處,基本上賣不了幾個錢,不如下礦井來得穩妥,所以仡軻白吉就教會了嚴鳳,讓她在家照顧孩子之餘做一些手工補貼家用。

而當隊員們剛剛進屋的時候,嚴鳳卻哇的一聲哭出來,我們發現她懷裏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孩子目光呆滯,麵無血色,絲毫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

“請問是嚴鳳本人嗎?”隨行的一個隊員說道問道。

“是我,你們要幹什麽?我什麽都沒幹!”嚴鳳明顯有些激動,此時她的哭聲也更大了,與此同時,她懷裏的孩子也被嚇哭,整間屋子裏幾乎全是母子二人的哭聲。調查工作暫時是無法進行了,我們隻好暫避,到屋外等候葉支書對嚴鳳進行情緒安撫。

在屋外等候的過程中,我試圖將仡軻白吉家中的信息進行整理,但這個外地人留下的信息實在有限,目前我們隻能推斷出此人有特殊的宗教信仰,且不愛與本地人進行交流,再加上仡軻白吉本人持有外地口音,所以村民和村支書基本對他們家沒有過多了解。

之前的調查工作得到的信息也很蒼白,隻知道他們家的困難程度也算比較緊迫,這主要是由於仡軻慶的病情導致。至於二人的性格,精神狀況,以及家庭關係,我們都隻有大概了解。總而言之,這也算是初次調查的疏漏。

不一會兒,葉支書從屋子裏出來,屋內母子二人的哭聲也漸漸停止,看起來我們已經能夠繼續開展問訊。

“請放心,我們隻是對之前的集體事件進行取證,這不會對你的安全和人身自由構成任何威脅,隻要你能夠積極配合,我們在得到結果之後就不再打擾。”記錄員走上前去寬慰道。

“我啥都不知道,反正別問我。”嚴鳳頭也不抬,隻自顧自的看著懷裏的小男孩。

“我們不會為難你,隻要你如實回答幾個簡單問題,調查很快就會結束。”我在一旁補充道:“但如果你緘口不言,抗拒調查,這件事的影響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嚴鳳這次沒說什麽,看起來她是吃硬不吃軟。

“在上次的村民集體請願活動中,我們發現是有人造謠公安部門逮捕非法采礦人員,而且有村民透露,這個消息最初源自你的口中。”我將聲音提高,盡量模仿鍾健的語氣。

“我啥都沒說,反正這不是我說的。”嚴鳳將頭扭轉過去,根本不願意配合。

“但在之前的詢問中,你不是這麽說的,你將責任推卸給其他村民。”我讓記錄員拿出錄音筆,並播放嚴鳳之前的對話記錄。

“你前後證詞不一致,怎麽解釋?”我繼續問道:“而且我們現在有至少十個證人可以證明,這個消息就源自你的口中。”

其實我們並沒有那麽多證人,這隻是想對她造成心理壓力,而嚴鳳聽到這兒顯然有些慌亂,在證據麵前,她已經不知道怎麽編造謊言。

“你隻要如實回答,我們的調查很快就會結束。”我再次厲聲說道:“但你要是期滿哄騙,我們就有權將你進行拘禁審問。”

“我說,我實話實說。”嚴鳳終於扛不住壓力,將實情說出來:“這話是我說的,你們都抓走了馮明,那天在樹林裏抓了半天,好多人都看見了。”

“我們是在進行殺人案的嫌疑人員排查,之前我們也專門對此進行宣傳,但你為什麽大肆宣揚我們抓捕礦工?”我拿出之前的法製宣傳材料繼續說道:“在排查工作開展之前,村長和村支書挨家按戶對你們宣讀講解了這份材料,裏麵清清楚楚的說到,專案組隻對此次凶殺案負責,專案組的職權範圍也僅限於對凶殺案的調查,你在知曉情況後還要阻礙我們的工作進程,是不是妄圖對嫌犯進行包庇!”

當我說完這句話之後,我自己也後悔了,這對一個農村婦女來說的確言辭太重,而我話音未落,他們母子的哭聲再次響徹屋內外。

“冤枉啊!真的不知道會這樣,這不是我的本意!”嚴鳳哭喊道。

我隨即對剛剛的話進行緩和解釋,勸了老半天,終於將嚴鳳的哭喊勸停,這時候我才知道鍾健有多厲害,他知道對什麽人要說什麽話,要是他出馬,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發生。

“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麽要如此造謠?”我放緩語氣問道。

“那天有人看見你們去呂老板家裏調查,就有人說礦井要遭殃了,然後當天你們就抓走了馮明,我以為真的是礦井出事了。”嚴鳳拖著哭腔解釋道:“我估計你們要封礦井,就想叫大家一起去請願,這眼看就要過年了,我們兩口子連路費都沒有,如果白吉再搞不到錢,這日子是沒發過了……”

嚴鳳這句話聽上去沒什麽問題,但細細一想卻又有不少疑點,今年閏月,這離農曆過年至少還有一個多月時間,怎麽說是馬上過年了?而且她提到路費,為什麽他們需要大量路費,難道一家人要去其他地方過年?

“好好說清楚,路費是去哪兒的路費?你們是否一直有計劃去外地?你說的過年是什麽意思?”我一口氣將所有疑點問出來,看看她是否會在回答的時候出現前後矛盾,從而將線索透露出來。

“我們一家每年農曆十一月中旬就要回去白吉的廣西老家過年,但除開過年錢,我們一家三口從這兒到融水縣的來回車費就要兩三千,孩子今年身體差勁得很,實在是沒有更多餘錢了。”嚴鳳說著,眼淚又止不住落下:“他們那兒過年是農曆十一月底,過苗年,所以按照往常我們這幾天就應該走了。”

嚴鳳說到這兒,我不得不在手機上趕緊查詢相關資料,他所說的苗年的確是這段時間。而至於是不是每年都要按時回老家,這就要找村民確認了,要是真的如她所說,那仡軻白吉自然是不會跟隨村民逃走,而且他們家現在的經濟狀況的確很艱難,在孩子病情不耽擱的同時要湊齊回家路費實屬不易,而這就使得嚴鳳做出編造謠言這樣的愚昧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