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突破

漆黑幽黯的溶洞,窸窸窣窣的聲響,闔眼的少年,套著顯大外套的仙子。

丁小磊長舒口氣,睜開眼,仔細打量著眼前仙子。

鬢若垂雲,青絲如瀑,赤麵玉肌,吹彈可破。

少年粗布亞麻的雜役袍,亦是難掩芳華生妒的絕世容顏。

“哎——”

按捺住內心的異樣,少年雙手前捧,抱起焱芸真人,踏步前行。

循著淡淡微光,丁小磊行在溶洞中。

路徑的盡頭,青灰色的石門,銜著兩個便是銅綠的門環。

吱呀。

門扉開,漫天星輝。

不知不覺中,已在溶洞中待了半日。

複行數步,少年頓覺眼前虛晃,再定睛細瞧,已身在奔雷苑中。

回首顧盼,雷鳴溶洞入口消失的無影無蹤,止有枯黃的星點草叢與些許殘雪裝飾在空****的院落中。

正前方,有個佝僂的身軀蹲著,若不定睛細瞧,極易誤以為是樽落了寒霜的頑石。

深冬夜半,多霜降,極寒。

老槐頭?

丁小磊眼中閃過些許複雜的情愫。

憎恨、憤懣、可憐、同情、困惑。

萬千情緒,終化作聲歎息。

悄然將焱芸真人放置在那磐石般的老槐頭旁,丁小磊踱步後退。

或許,這焱芸真人的重要性,勝過他的性命吧。

“坐會吧。”幹癟的聲音,苦澀無比。

仿若久旱沙漠中的旅人,嘶啞、低沉。

少年置若罔聞,腳步輕盈,毫無停下的打算。

“小友?”

不知何故,老槐頭的語氣中,竟有些試探。

“唔……嗯!”

少年稍加遲疑,還是重重的點了頭。

老槐頭背對著他,這點頭,根本無法瞧見。

“哎。”又是聲歎息,卻好似夾雜著些許慶幸與驚奇“這些年來,小友尚是唯一可守得靈台清靜、不被那‘血潮’侵襲奪取意識的存在。”

血潮?

星漢燦爛,少年頓覺眼前虛幻,那恍若真實的夢境,浮現眼前。

難不成,老槐頭所言的血潮,與那夢境中的血海,額頭上的血色蜘蛛,有什麽關聯?

轉念及此,少年腳下生根,步伐不再邁動。

“坐會吧?”

玉槐真人再次發出邀請,語氣中好似有些哀求。

堂堂築基境巔峰的真人,對著位煉氣境的修士這般低聲相邀,若在往日,實難想象。

“說吧。”

少年不再堅持,默然坐於老槐頭身邊。

側旁的焱芸真人,呼吸順暢,宛如酣睡。

“說起來,我最大的心魔卻是焱芸這妮子。”老槐頭滿臉惆悵,神色中頗多歉意“她入得玄陽宗來,我是引路人;凡塵中,她更是我的同胞小妹。”

少年自顧自地取起擺放於地上的酒碟,砸吧了口。

這酒,竟不是靈石酒,甚至連佳釀都稱不上。

入口酸澀,帶著股淡淡的醋意,好似少年早些年在村中嚐過的山村水酒。

“此酒,乃是我尚為凡人時所釀。”老槐頭瞧見了少年的神色變化,淡然而笑“每當有弟子入此洞時,我都會飲上一盞——”

玉槐真人,仰麵望天,哀傷長歎。

“或許,唯有這辛辣刺鼻的濁酒才能提醒我,莫要被心魔蠶食,保得靈台些許清明。”

丁小磊不語,默默放下陶土燒培的土色酒碟,默然無言。

“或許,我早就該親手了結我這可憐的妹妹。”老槐頭嘴唇顫抖,眼角有淚星閃爍“控製住他的那‘血潮’知曉我愛妹心切,便以焱芸這妮子為要挾,令我協助他騙些資質優越的弟子入的洞中,作他的鼎爐;如若不從,便吞噬她的元神意識、淬煉她的三魂七魄,將她化作人丹鼎爐。”

少年點了點頭。

“所以你才這般緊張焱芸真人?”

“丘子軒稱呼你為‘邪魔外道’時,你的情緒才會那般激動?”

“當焱芸真人對你態度大變時,你才會擔心得如同著魔般?其實,你是擔心那‘血潮’將焱芸真人徹底化作傀儡、鼎爐?”

玉槐真人老淚縱橫,無奈點頭。

先前少年發覺的三處“古怪”,便得以解釋。

百餘年深壓在內心的痛楚、無奈、魔障,一朝釋放,便是強悍如他,修為達到築基境巔峰的老槐頭,也難以自抑。

此等壓抑,若非他有著異於常人的堅韌,怕是早已心魔橫生,要麽瘋癲、要麽入魔。

也難怪他寄情於酒肆,醉心酒釀,不問修仙之道。

有心魔作祟,便是再天賦異稟,也終究難得寸進。

“其實,即便是沒有鬼棺穀這一出,我對你也極為欣賞。”老槐頭婆娑淚眼,凝視著少年,歉意中帶著無盡的真摯“雖說我無法勘破你身上的秘密,可我有種直覺,你的資質雖是看似平平,其實是大音若希、大智若愚、大象無形。假以時日,你定會超脫眾人之上。”

聞聽此言,少年大驚失色。

好在老槐頭早早將頭扭了過去,並未注視著他的神情變化。

“我想,那血潮,定然也是看中了你的這番潛質。”老槐頭搖頭苦笑,帶著無盡的嘲諷“沒想到,你再次出乎意料,竟然毫發無損的走了出來。”

少年低頭不語,心中暗自腹誹。

何止是走出來,那怪物更是被自己拆成了三十六枚珠子,置放於納戒中呢。

“你被困在洞中七天,我也掙紮思索了七日。”

老槐頭話語入得少年耳中,驚得他是肉跳不已。

竟已有七天?

自己咋感覺不過是霎那功夫呢!

困惑歸困惑,丁小磊並不打算出言詢問。

那夢境血潮的秘密,就如骷髏軀幹一般,爛在肚子裏吧。

“心生魔障,我此生難以寸進。”老槐頭語氣輕快了不少,心中的擔子被放下,自是不再惆悵“而焱芸這妮子,被血潮附體,終究是個禍害,長痛不如短痛,我便同她一起兵解,來世再作兄妹,同修道法、再證仙道。”

老槐頭瞧著少年,雙目灼灼生輝。

“小友,你我緣分一場,我兵解羽化後,‘酒中仙’與那百餘處秘窖便贈於你,聊表老夫歉意。”

話已至此,少年不由得心頭一暖,百般情緒消散的無影無蹤。

“隻可惜我這焱芸妮子,百餘年來,半睡半醒,若究其心智,怕是尚停留在十八歲,初上玄陽那年。”

呃。

少年腦中有些嗡嗡作響。

這活了近二百年的焱芸真人,心智不過十八九歲,可先前在洞中所發生的旖旎夢幻之事,豈不是代表著自己‘猥-褻’了名風華正茂的女修。

關鍵是,此女修還是築基境的實力。

丁小磊隻覺得有些腦仁生疼。

“小友,若是有緣,來世再把酒言歡,修仙證道。”

言語間,玉槐真人右指稍彈,一股靈氣清風輕柔地托起焱芸真人,好似唯恐傷其身軀。

“且慢。”

少年呼吸急促,緊忙攔到。

“若晚輩未曾猜錯,困擾焱芸真人百載的‘血潮’已盡數消散。”

老槐頭神情稍滯,好似極難相信。

“若不信,你分出縷靈氣於她體內,探個究竟便是。”

玉槐真人將信將疑,分出縷神識浸於焱芸真人體內。

片刻過後,老槐頭滿臉褶子顫抖不已、燦若桃花。

“竟,竟真的消逝了。”老槐頭仰天長嘯,驚得寒雀四下飛竄“小友,你實在令老朽刮目相看。”

片刻後,老槐頭情緒稍歇,可那張幹癟枯瘦的老嘴卻絲毫沒有合攏的跡象。

“不知小友,是以何種神通仙法,救得舍妹性命。”

丁小磊微挑眉梢,笑而不語。

玉槐真人猛拍額頭,哈哈大笑。

“老朽實則是過於歡喜,得意忘形。”老槐頭絲毫沒有半點真人師叔的模樣,癲狂的有若喜極若狂的孩童“小兄弟,自是有不足外人道的辛秘,倒是老哥哥我失態了。”

小兄弟?

老哥哥?

丁小磊微微搖頭,若這般稱呼,豈不亂了輩分。

不過,百年壓抑一掃而空;心頭魔障,**然無存。這原本心態沉穩平和的築基境玉槐真人這般喜極癲狂,亦是合乎情理。

倏得,老槐頭狂喜的神情凝固,臉上頓顯古怪。

“小友,且請你懷抱舍妹,稍退數裏。”

丁小磊微愣,神情頗不自然。

“心魔掃除,壓抑頓失,老朽體內積累的海量靈氣終究是衝破了瓶頸。”

老槐頭稍加停頓,旋而盈盈淺笑。

“我,要突破了。”

丁小磊忙不迭地點頭,掩住滿臉的尷尬,他的遲疑並非緣於老槐頭的話語,實則是有些手足無措。

又要抱?

須知,別瞧焱芸真人已臻築基境,可其心智不過十八九歲而已,並不比少年大上些許。

若是老槐頭得以知曉雷鳴溶洞中,少年已是幾乎做了他的便宜“妹夫”,卻不知是作何感想。

“莫要遲疑,老夫已經是無力壓製。”

玉槐真人橫掃先前的頹然、滄桑,急促的話語中充斥著渾厚的天地靈氣,以及不加掩飾的自信。

抱便抱吧,愛咋咋地。

虱子多了不怕癢。

若是焱芸真人醒來後要同自己算賬,也不多這一次抱她。

軟玉入懷,清香撲鼻。

丁小磊來不及細品仙子遍體的蘭香,撒腿便跑。

“遠些。”

“還要遠些。”

“再遠些。”

待得少年退至奔雷苑外數裏地的山腰間,老槐頭這才止住呼喊。

“奇怪,焱芸真人先前身子那般僵硬,現如今又怎地軟若無骨?”

少年低語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