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機堂

白雪無暇,傾覆遍地,整塊世界仿若融作塊凝脂玉盤,可偏偏有些不肖之徒,要打破這純美世界。

幾道暗影掠過,踢踏的那皚皚白雪亂舞,藏於潔白之下的褐色泥土於枯黃草根灑的漫天皆是。

數襲藍衫將少年圍於當眾,為首者麵無須發,光潔溜溜地腦袋如個大號的剝殼鹵雞蛋。

“久未有人擾我師兄弟清修。”那雞蛋腦袋的藍衫青年,嘴角有處虯結如細蛇般的刀痕,口齒開闔間,那疤痕蠕動如鑽地蚯蚓,瞧著令人平生幾分惡心“你這不懂事的娃娃貿然撞將進來,擾了我等的清靜。”

少年定睛細瞧,幾個藍衫男子臉麵四肢皆或多或少有些新傷舊痕,心知這是遇上了散修。

早在玄陽宗,丁小磊便常聽人提起散修,這一奇特的存在。

說散修,那是圖個好聽。

這些個同樣吐納天地靈氣、汲取日月精華的修士,多為各門各派的棄徒或是犯了大錯叛出師門的逆徒,他們或孑然隻身,或三五成群七八抱團,呼嘯山林,盡做些剪徑搶劫的盜賊之事。

當然,也有些散修師承世外高人,瞧不上自詡名門正派的各宗各派,隻不過此類散修往往修為強大,且行蹤不定,極難遇見。

“不知,以師兄之見,該當如何補救?”

烤肉下肚,丁小磊周身平添出幾分氣力,心中也稍是篤定,自囊中抽出長劍,暗自提防。

此劍,乃是初入玄陽,方進雜物房時,羅大樁所贈,並非啥稀罕物件,隻是個尋常防身武器罷了。

“喲嗬,這小子竟想與我們為敵。”那刀疤嘴不覺冷笑“小娃娃,你是哪個宗派的?”

少年不答,隻是冷冷瞧著對方。

“大師兄,休與他廢話,殺了便是。”其後,有個瘦瘦的藍衫男子,眼白多於瞳子,尖耳猴腮,獐頭鼠目。

刀疤臉哈哈一笑,輕舞袖袍,伸出滿是老繭的右手,比了根食指,左右晃動。

“盜亦有道,我等同為修士,怎可同類相殘呢。”刀疤臉話鋒一轉,笑意內斂,雙目中凶光大盛“不過,擾了我等清修,這罪過也同樣不小,小娃娃,你若不拿出些補償,怕是也難以輕易離開此地吧。”

少年內心冷笑,心想,這等臊閹貨,竟將攔路打劫說的這般高尚,倒也是奇聞一樁。

丁小磊不欲多惹事端,將包裹橫於胸前,裝模作樣的伸手進去**一氣,實則是從納戒中取出黃金百兩。

“不知這些,可否足夠?”

十錠黃金,惹得眾藍衫目生紅光,滿是貪婪。

百兩黃金,可兌靈石一塊,對於尋常雜役來說,也絕非筆小數目。

“大師兄,這怕是頭肥羊。”那獐頭鼠目之人,眼珠滴溜亂轉,趕忙提醒刀疤臉,好似唯恐他輕易放了少年。

刀疤臉冷冷瞪了眼那斯,臉上堆起花樣笑容。

“倒是愚兄眼拙,這為爽快的小兄弟怕是哪個宗派的內門弟子。”刀疤臉身形不動,臉上笑意更甚,語氣中添了幾分客套“隻是,區區百兩黃金便打發了哥幾個,怕是折辱了你的身份。”

有錢可使鬼推磨,此話放眼四海皆為真理。

百兩黃金一出,連稱呼都變了。

丁小磊麵皮一緊,握劍的右手沁出幾分汗珠。

“哥幾個自打叛出師門,被日夜追殺,若是小兄弟能贈些晶白之物,日後若有差遣,定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少年心知,這黃白之物乃是黃金白銀,而這晶白物事,自然指的便是靈石了。

途徑歸元峰山腳小鎮時,出於好奇,他也曾步入那“天機堂”中瞧過,煉氣懸殺榜上,排於頂頭的煉氣境修士,不過三枚靈石而已。

天機堂另有條規定,隻需被追殺者繳納雙份的靈石,他們便會出麵與宗門斡旋,讓其撤銷任務,放榜上有名的宗門逆徒一條生路。

拿錢買命,天經地義。

“天機秘事,靈石封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丁小磊隨口誦出天機堂門口所懸牌匾上的對聯,眼中微唅譏諷“諸位怕是‘榜上有名’之人吧。”

一語道**份,諸藍衫臉色皆變。

刀疤臉不愧是大師兄,腹中自有城府,雖是眼中殺機乍現,可依舊笑意可掬。

“卻不知小兄弟是天機堂負責緝凶的‘天機執事’還是接了懸賞任務的‘銷金客’呢?”

雪落,風起。

天地無垠,寒意慎人。

呼呼寒風卷起漫天雪花,蒼茫了大地,迷離了雙眼。

空氣凝結,殺機迸現,數位藍衫手執兵器,若是少年言語稍有不對,那便是血濺七步的下場。

“哈哈哈。”丁小磊仰麵而笑,惹得漫天白雪瑟瑟顫抖“康莊大路朝天闕,吾與君各行一邊。”

少年笑聲止,麵含淺笑。

“我不過一路人爾。天涯路茫茫,同為淪落人,相逢何須多言,何不就此別過,他人有緣,把酒言歡?”

丁小磊言語雖是隱晦,那刀疤臉卻是清楚的聽出其弦外之音。

語中之意是說,你我皆是有辛秘之人,何必糾纏不清,你莫要搶我錢財,我也不道破你的行蹤,各走各的便是了。

少年語盡,信步前行,走過諸藍衫身側,步伐稍頓,道了句“山高路遠,日後相見。”

又行數十步,丁小磊隻覺得腳下一滯,挪不動道了。

低頭細瞧,數十條碧綠青翠的藤蔓纏住了他的雙腳,阻住了他的腳步。

時值數九寒冬,何來的藤蔓?

丁小磊心中微懍,情知身後諸藍衫中有木屬靈脈修士,此事怕是難以善了。

“看來諸位,是要取小子項上人頭一用了?”

前路被阻,丁小磊毫不慌亂,所幸坐於雪地。

先前吃了頓兔肉,如今又僵持半晌,少年不覺得感到有些口幹,捧起口雪來,想要解解渴,卻兀然想起先前那高低眉漢子所贈燙酒。

體內靈氣不足,難以禦寒,倒不如來口水酒,暖暖身子。

丁小磊毫不將目下困境放於心中,取出囊中酒袋,啟了蓋子,灌了口酒。

咳咳咳。

酒入口,辛辣感十足。

若是“酒中仙”的酒,好似清風拂麵的話,此酒便好似刀剔骨肉。

毫無心理準備的少年,被嗆的眼淚都快咳了出來。

“小兄弟,有膽識。”刀疤臉引著數位藍衫,繞行到少年麵前,伸出個大拇指,頗是讚賞。

說來也奇,辣酒落肚,不僅渾身火熱,便連體內靈氣也充盈了起來。

此酒,亦非凡品。

酒中仙的酒釀雖也可,酒釀落肚,靈氣自生,可絕不會有這般效力。這其貌不揚的囊中酒的效力,倒更像是碾碎了靈丹攙和其中。

既是異物,那便不可浪費,否則便是暴殄天物。

少年未曾搭理那口出讚歎的刀疤臉,而是朱唇輕啟,套著酒袋口,咕嚕咕嚕喝了個幹淨。

“大師兄,這渾小子怕是傻子吧。”

大敵當前,若是飲酒助性,那的確是膽略過人,可丁小磊卻如久旱逢甘霖之人,喝了個沒完。

刀疤臉豎起的大拇指尚未收起,不禁有些尷尬。心中更是犯起了嘀咕,難不成這小子是打算以酒壯膽,先前那豪邁灑脫的模樣,盡是裝的?

“好酒。”

少年並不關心那刀疤臉的心中所想,往口中倒完最後一滴酒後,麵色紅暈了起來。

“上路酒,喝完了?”刀疤臉訕訕地收回手掌,運起靈氣,頓時雪地上升起無數荊棘藤蔓。

藤蔓末端,尖銳如刃,隻需刀疤臉心念一轉,便能將少年刺的遍體窟窿。

“莫道我以大欺小,讓你三招,出手吧。”刀疤麵皮一凜,冷若寒霜,口中說的是大言不慚,好似給了對方天大的便宜。

動手?

丁小磊嘴角抽-動,眼角遍是寒意與譏諷。

“我不過才煉氣三層,尚未喚醒靈脈,如何能使出靈脈道法?”酒勁上湧,衝的少年滿腦嗡嗡作響,一改往日如磐石的木訥性格,變得狂妄桀驁“你等逆徒叛賊,以強淩弱,以多欺少,且看小爺我將爾等碾成齏粉。”

眾藍衫稍稍一愣,隨後仰麵大笑,笑的是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

“煉氣三層的小毛娃娃,竟敢如此口吹大氣。”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先前還道他是哪個宗派內門弟子,現在瞧來頂多隻是個外門弟子罷了。”

寒意懍然的茫茫雪原,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丁小磊打了個酒嗝,連連擺手。

“錯了錯了,我隻是個外門雜役而已。”

眾人麵皮再滯,隨後笑的更為前俯後仰,眼角笑淚迸射。

“我等未出宗門之前,可是外門弟子,沒想到竟被個外門雜役給戲耍了。”為首的刀疤臉,笑音桀桀,若秋風吹寒林,暴雨打芭蕉。瑟瑟蕭索,哀鳴連連“想我等曾經外門弟子,竟有被區區雜役給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一天。”

笑中有悲,淒然寒涼。

若非走投無路,又有誰願做那好似無根之木,無巢之鳥般的散修?

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堂堂的宗門弟子,竟淪落到打劫外門雜役,甚至還被對方戲耍的境地。

眾藍衫,不禁悲自心生,淒涼楚楚。

當啷。

寒刀出鞘,銀光迸射。